2、离宗（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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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悬剑山死寂如墓。
白日蒸腾的剑气已然冷却，只剩下峭壁上万千古剑在夜风中低沉的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巡夜弟子的灯笼在远处山道上悠悠晃过。
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滑过陡峭的石壁。
云昭左臂的伤口草草包扎着，每一次发力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她动作没有丝毫迟滞。目标明确——后山禁地，藏经阁。
已经是第三次年考不合格了，不日怕是会被柳凝霜那伙人百般刁难，甚至找个借口赶我出山门。云昭心想。
若不想个法子提升功力，恐怕除了一直对她怜爱有加的门主谢沧溟，没人会愿意将她留下来。
事到如今，悬剑山能教给她的，她都已练得炉火纯青，功法却一日一日凝滞下去。悬剑山的弟子，若未能突破通幽之境，便无法踏出山门，她只能在山门内寻找突破功法的法子。既然寻常招式对她已经无用，不如找一些山门不曾传授的秘籍。
悬剑山的藏经阁并非寻常楼阁，而是嵌在山腹深处的一座巨大石窟。入口是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天然石缝，隐在藤蔓之后，被一股阴冷的剑气封锁，凌厉、霸道，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这是谢重崖设下的屏障。藏经阁平日里是弟子们学习之地，但只能白日时进入。每日未时之后，这扇屏障就会闭合，不容许任何人闯入藏经阁。
云昭记得，谢沧溟曾告诉过她，藏经阁内有一处，收集了世间最为奇异的孤本，只在夜晚开放入口。重崖长老这么做，是担心有些求法心切的弟子误闯，被邪书控制，走火入魔。
然而事到如今，她只能剑走偏锋一试，寻找一线生机。
云昭停在石缝前，屏住呼吸。
她伸出未受伤的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却没有激发出任何可见的剑气。她的指尖在虚空中极其缓慢地划动起来。动作轻灵、繁复，带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韵律，像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若有百蛊门遗老在此，定会骇然认出，这正是百蛊门不传之秘——“引灵丝”。以自身精微意念为引，模拟蛊虫信息素，诱使、安抚、乃至操控灵力流动。
几缕比蛛丝更细、近乎透明的灰白色丝线从她指尖悄然探出，轻柔地搭在那道封锁石缝的阴冷剑气上。没有激烈的对抗，引灵丝如同拥有生命般，温柔地缠绕、渗透、梳理着那狂暴剑气的脉络。
封锁的剑气微微一滞，随即像被无形的手拨弄的琴弦，开始出现细微的紊乱和偏移。云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指尖的引灵丝微微颤抖，左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强忍着，继续运转体内灵气，注至指尖。
终于，封锁剑气的核心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空隙。
云昭身体一晃，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瞬间挤过石缝，没入山腹的黑暗之中。身后，那道封锁剑气很快恢复了原状，仿佛从未被触动。
石窟内弥漫着陈年纸张、冷石和金属锈蚀混合的奇异气味。
一排排巨大的玄铁书架如同沉默的墓碑，矗立在幽暗中，上面堆满了竹简、帛书、兽皮卷，甚至还有闪烁着微弱符文的玉板。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千年。
云昭没有丝毫停滞，身影闪过层层叠叠的书架。她目标明确，直奔最深处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她再次催动引灵丝，拨开了角落里极为隐秘的一处屏障。然后如法炮制，闪入了角落中。
眼前仍然一片昏暗，云昭使了个萤火诀，指尖闪起一点亮光。
以前从来未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潜入山门上下都讳莫如深的禁阁。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嘛。云昭借着指尖的微光，一排一排的寻找起来 。
禁阁不大，却堆放着数以百计的古籍。这些古籍大概在几百年前就封存在阁中，除谢沧溟以外，从来没人提起。在读遍能接触到的所有古书秘籍、尝试了千万种修行方法后，云昭几乎笃定，能助她修行的秘诀就在其中。
她指尖拂过冰冷的书脊，最终停留在一卷用某种黑色兽皮包裹的厚册上。
《剑骸书》。
解开兽皮绳，拂去积尘，就着石壁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云昭快速翻阅起来，发黄脆弱的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大多是关于剑灵种类、培育、契约的晦涩论述，对她而言并无新意。
直到指尖翻过一页，云昭的眼睛终于亮了亮。这页纸边缘磨损得尤其厉害，一行铁画银钩的古篆映入她的眼帘。
“剑魄未契者，终生困于通幽境。”
下面是一行更小的注释，墨迹因年代久远而略显模糊，却字字如刀：
“剑修之道，人剑相生，缺一不可。无剑灵滋养，修士之魂魄如无源之水，纵有通天之悟性，至通幽境而绝。欲破樊笼，唯寻命定之剑魄，缔生死之契。”
通幽境！
云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如今已是洞玄境巅峰，距离通幽仅一步之遥，却始终郁结在此。难怪无论她如何苦修，对剑道的感悟如何精进，境界壁垒始终坚不可摧。
没有剑，没有剑灵，她的路，早在踏入悬剑山那一刻，就已经被写定了终点！
云昭死死攥着那卷兽皮书，指关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
不能再等了。
现在的她，已然陷入了突破无门的循环。没有剑灵，就无法突破通幽境；但不突破通幽境，就无法离开山门寻找剑灵。继续留在这里，要么变成碌碌无为的庸俗之才，要么在妄图突破的执念中走火入魔。
不行……白家的三百冤魂，还等着她找出真相。
她将兽皮卷小心地塞入怀中贴身藏好，最后看了一眼这掩埋了无数秘密的冰冷石窟，转身没入来时的黑暗。
今日便走。
山门在望。
山门牌坊由巨大的玄磁铁铸成，在月色下泛着幽冷沉重的光泽。牌坊两侧立柱上，盘绕着两条栩栩如生的螭龙石雕，龙口大张，含着两颗光华内敛的引锋玉珠。
夜风卷过空旷的山门广场。云昭停下脚步，靴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最后回望了一眼。
倒悬的山在深蓝天幕下勾勒出狰狞嶙峋的剪影，万剑如林，沉默地指向深不可测的夜空。那里曾经寄托着她所有的希望和挣扎，如今只剩下冰冷。
她深吸一口带着金属锈味的冰冷空气，朝着那两扇仿佛连接着深渊的玄磁铁巨门走去。
就在她距离山门牌坊尚有十步之遥时，牌坊上那两颗引锋玉珠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光。两道粗如儿臂的炽亮雷蛇，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从螭龙口中咆哮而出。
云昭没想到，她怀中的古籍竟有着独特的气息残存，暴露了她的行径。
雷光并非直击云昭，而是在她头顶上方数丈处猛然交汇、炸裂。一张由无数电光交织成的巨大雷网瞬间张开，覆盖了整个山门广场。狂暴的电流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
刺目的光芒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云昭瞬间被死死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雷网轰然罩落，云昭瞳孔骤然收缩，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每一寸疼痛。
她右臂抬起，两指并拢如剑，一缕缕比发丝更细、近乎透明的灰白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从她指尖疯狂涌出，正是她用来潜入藏经阁的百蛊引灵丝。
细密的丝线精准无比地刺入雷网，一次次击中那些能量流转稍显薄弱的节点，让那一片区域的雷光出现一瞬的紊乱和偏移。引灵丝在狂暴的雷光中不断湮灭，每一次湮灭都带来全身针扎般的剧痛。
云昭脸色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眼神却亮得惊人。
引灵丝为她争取了宝贵的空间，她整个人化作一道扭曲的灰色残影，在倾泻而下的电网中穿行。雷光擦着她的衣角、鬓发掠过，左臂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染红了半截衣袖，但她仿佛毫无所觉，脚步越来越快。
三丈、两丈，距离牌坊下的门槛，仅一步之遥。
“什么人！”一个守阵弟子发现响动，猛地冲了出来，脸色煞白地看着在雷网中鬼魅般穿行的云昭。他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螭龙雕像前，试图拍击雕像的某个部位，加强阵法威力。
云昭眼中厉芒一闪，最后三根引灵丝不再闪避，如同离弦之箭，无视袭来的雷光，狠狠刺向那弟子拍向雕像的手腕。
“呃啊！”守阵弟子手腕剧痛，动作一滞。
“引灵丝？是百蛊门的妖术！”
“来人啊！山门弟子云昭盗取禁书，还对同门使用蛊术，妄图逃走！”
山门被雷光劈的犹如白昼，巨大的声响引来了更多弟子。可怖的白光下，他们的脸庞变得扭曲而狰狞。无数身影以惊人的速度接近云昭，企图将她包围。
“抓住她！”
“百蛊门的余孽！”
天昏地暗中，云昭的身影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鬼魅，在雷网最后合拢的缝隙中，硬生生挤了出去。
轰隆——
失去目标的雷网狠狠砸落在她身后的山门广场上，青石地砖瞬间化为齑粉，留下一个焦黑的巨坑。
巨大的冲击波荡开，云昭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前扑出，重重摔在冰冷的山门外泥地上，又翻滚出好几丈远，才勉强停下。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五脏六腑都在翻腾，鲜血混杂着泥土糊满了前襟。
“拦住她！她盗走了禁书！”牌坊内，守阵弟子惊惶的呼喊和杂乱的脚步声仍然不绝。
云昭挣扎着撑起身体，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巨大的玄磁铁牌坊矗立在黑暗中，门内是峭壁万剑、倒悬磁山的狰狞轮廓，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门外，是沉沉的夜幕和无尽的未知荒野。
脚步声越来越多，云昭来不及思考，猛地咬破舌尖，在剧痛刺激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起，踉踉跄跄地扑出了山门。
夜色浓稠如墨，很快淹没了她染血的背影。
悬剑山巨大的阴影沉默地矗立着，峭壁上万剑低鸣，仿佛无数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逃离的猎物。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离宗（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