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生》风过处

29、第二十九章：花园

　　夜色里，一黑一蓝两个身影迅速掠向余宅西北角。
　　客房中，言化猛地睁开双眼，感到窗外两抹风不分先后地飞过，指尖不禁紧了紧，掐着掌心，掌间被汗水浸得湿淋淋的。
　　片刻后，他静静地朝窗外凝望了一会儿，看着月亮渐渐地沉了。
　　半夜无月。
　　他重新拉上被子躺下，掏出脖子上挂着的红宝石坠子，凝视了稍许，又塞回了粉色衣领里，阖上了眼。

　　余宅，西北角。
　　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降落，足尖轻踮地面，分毫无声。
　　“望舒阁，”晓清澜轻念着，望着眼前还算高耸气派的阁楼，道：“应该是这儿了。”
　　阁楼檐角如飞，如倦鸟敛翅，青瓦整齐有致，经年雨蚀，泛出淡淡的青苔色。
　　他轻轻碰了碰初墨的胳膊，好奇道：“你说，余宅修这个望舒阁是为了什么啊。”
　　初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知。”
　　“哎呀，你别这么冷漠嘛，”晓清澜歪头微笑地看着他，半开玩笑道：“你猜猜？”
　　初墨沉默了片刻，道：“或许这里风景好。”
　　晓清澜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嘛。你想想，这里风景好，风景好能干嘛呀，弹琴品茶赏竹，一家三口什么不能干...”
　　“晓清澜，”初墨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你还记得我们来做什么的吗？”
　　“当然记得啊，”晓清澜闻言拍了拍他的肩，打趣道：“怎么这么不懂情趣，我听说你们修仙之人是要找道侣的吧，你这样怎么找啊...哎，你怎么不理我了，怎么不说话...”
　　“晓、清、澜！”初墨忽然开口，几个字咬牙切齿地一个一个蹦出来。
　　晓清澜被他突然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
　　他讪讪道：“害，你别生气嘛，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当真，你就当没听到...”
　　初墨在那之后没有说话了。半晌，他忽然抬眸认真地注视着眼前之人，缓缓道：“你刚才为何说‘你们修仙之人’，难道你不是吗？”
　　晓清澜滔滔不绝的话就这样生生噎住了，不上不下的，搅得一片翻腾。
　　他磕磕巴巴道：“我，我当然是。”
　　他很怕对面之人继续追根问底。
　　他突然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对这人毫无设防地信任了，连一点最基本的伪装和警惕都褪去了。
　　夜风带着湿气从领口灌入，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檐角挂着的废旧铜铃晃晃荡荡，发出的声音呜咽暗哑。
　　他倏地收起了唇角的笑意，将搭在那人肩上的胳膊缓缓放下，声音无比清晰冷静：“去储物仓拿带子吧。”
　　说罢就要走。
　　初墨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等等。”
　　晓清澜转身，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初墨仰头望了一眼阁顶，道：“这望舒阁不对。”
　　闻言，晓清澜这才收回了迈出的脚步，回到原地，问道：“哪里不对？”
　　“高度。”初墨淡淡地回答。
　　晓清澜猛然抬头，看见了阁顶闪烁的银光。
　　是啊，他之前怎么没发现。
　　以这座望舒阁的高度，一定是整座余宅最显眼的存在，在余宅门口定能看到。
　　然而，等他们到了阁楼附近才看到其全貌，就好像望舒阁附近落了隐形禁制，而他们现下应当是无意闯入了禁制内部。
　　他微微眯起眼，被拉得狭长的眼角上扬，显出一丝邪魅，淡淡笑道：“看来，兔子不乖啊，没说实话。”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禁制应该是单项的，除非设禁之人，只进不出。
　　晓清澜向前跨了几步，而后伸出手，指尖触碰之触骤然间亮起了紫红色结界。
　　“果然，”他收回手，向初墨走去，歪头看他，略作惋惜地叹息：“我们中计了，怎么办？”
　　“你看上去挺高兴的样子，似乎蛮想被困在这儿的。”初墨的声音冷冰冰的。
　　“有这么明显吗，”晓清澜眼底浮过一抹笑意，道：“来都来了，这么漂亮的地方，不逛逛怎么行？”
　　初墨看了他一会儿，道：“余宅如今其他人都是不稳定因素，可否需要先把他们控制住再回来？”
　　“我猜这个禁制既然能放我们进来，那就说明入结界应当不会有什么动静，出结界就未必了，我不想闹太大动静。”
　　初墨闻言却皱了眉，问道：“你好像对这个禁制的落法很熟悉？这世上易出难进的结界很常见，只进不出的结界倒是罕见。”
　　晓清澜略微思索了会儿，道：“不算熟悉吧，但见过，师父应该在我面前展示过。”
　　语毕，他抬眸望向阁顶，足尖轻点，旋即腾空而上，广袖当风，衣袂翻卷如鹤，阁楼的最上层霎时间多了一个蓝色身影。
　　初墨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而后一道墨色影子划过，流云暗涌，落在那抹蓝色身侧。

　　阁楼上，晓清澜立在风声泠泠中，观察了一会儿余宅的整体布局。
　　他侧眸望向初墨，发现那人也在蹙眉凝神看着底下的一草一木，没有出声。
　　他缓缓道：“看出来了？”
　　初墨淡淡应道：“嗯。”眉心却没有解开。
　　“被骗了，”晓清澜轻呵了一声，“我先前以为这园林维持的是多年前的风格未稍做修改是余风吟的问题，眼下看来，这布局还别有用意。”
　　“啧，费了不少工夫啊，麻烦。”他垂眸望了望自己的指尖，凝眸沉思。
　　阁楼下是余宅的全貌，只不过，黑暗的投罩下，白日里隐藏的爪牙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生长出来，如同老树盘虬的根节，爬满了整个余宅。
　　放眼望去，白日里的假山在黑暗中撕下了伪装，灰黑色的怪石如巨兽獠牙般刺向天空，参差交错，表面纵横的沟壑如同古老的符文，泛着青冷的光芒。
　　风从竹林中穿过，发出凄厉的呜咽，枯草簌簌抖动，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呼吸滚动。
　　几株昼间茂盛繁密的古树，夜间青葱的叶片隐埋在幽暗中，只剩下枝丫如同干枯的手臂尖叫嘶吼着伸向天空，仿佛受到了什么非人的折磨。
　　“是阵法。”初墨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一圈圈荡漾开来，撞向阁楼四壁，发出激荡的回音。
　　“不错。不过，你觉得设阵之人是谁？余风吟？”
　　初墨摇摇头，道：“不像。”
　　“越来越有意思了，看来这余宅的背后另有其人啊。只是不知这余风吟对此是否知情。你觉得呢？”晓清澜侧眸看着初墨。
　　“不确定，”初墨应着，停顿少许，又道，“但可以试试。”
　　“你打算怎么试？”晓清澜冲他扬了扬眉，语气带着些玩味。
　　“把人带来审问？”初墨的语气带着些不确定。
　　“他不是还有个女儿嘛。”晓清澜淡淡道。
　　“你要做什么？”初墨闻言看向他。
　　“放心，如果余晚韵没问题，我不会动她，”晓清澜语调平静，“只是借来一用罢了。”
　　他忽然俯身看向底下的阵法，道：“这个阵，你懂吗？”
　　“见过类似的，但没仔细研究过。”初墨答道。
　　“这样啊，可是我听说映月宗先宗主对阵法挺精通的，怎么，他没教你吗？”晓清澜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只是细细地凝望着阁底的风吹草动，像是不经意间提了一句。
　　“我是现宗主直属，所会的法术也多是他教的，与先宗主没什么交集，自然不清楚，”初墨毫无波澜地答着，“只是，世人皆知映月宗先宗主在并非以阵法出名，倒是长风门掌尊颇有造诣，你又是从何处听说的？”
　　“啊，我些许是听人胡诌的，记错了也不是没可能，你不必在意。”晓清澜轻笑着抬起身来，眼角余光撇过那人的墨色眸子。
　　他的确不是从哪儿听来的，而是从错乱到几乎清零的记忆中拾起来的，像是本来就知道，至少已经印象深到直觉的地步了。
　　可是，那人又说，世人皆知映月宗先宗主在阵法上资质平庸，难道是自己的记忆认知一直是错的？
　　又或是，自己的记忆被人动过。
　　他不禁想起了不日谷那段经历。
　　可是，这世间的记忆，哪怕是神通如仙人也难以改动，恐怕这种假设是不可能的。
　　他突然有点好奇。这世间各类门派宗主或掌尊的真实名字大多都鲜有人知道，为示尊重，多以职位名或自取的名号来称呼。
　　但是，他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好奇这映月宗先宗主的名字唤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