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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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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不走!我等老苏来,你们让老苏来接我,求你们了!”她妈妈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又醉又惊得嚷着不肯离开派出所,连她女儿苏安也不怎么认识了。
我、刘警官、苏安三个人一起连拖带拽,才将她妈妈塞进了出租车后座。
“刘哥,又麻烦您一回,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我先把我妈送回去,晚点再回来取我的摩托。”我也出了力,她却只跟刘警官道谢呢。
“哦,小事,就搁这吧!”刘警官是个好人。
我看她也没打算趁这里有熟人就难为我,就急着走了:“没什么事,我走了。”
“你走了,我妈怎么办?”
“啊?”
我心想:我哪知道你妈怎么办?这一看,就是你们有钱人家的家务事啊,你妈这副尊容,应该也不想被我这陌生人看见吧,我也算是看了不该看的事!
那刘警官也说:“是啊,她这小身板,一个人可扛不动她妈,你俩不是朋友么?”
警官都发话了,我哪敢多说,硬着头皮坐上了副驾。她妈妈已经在车里折腾了好一会儿司机,等我上了车,她妈妈又来扒拉我的肩膀:“是老苏派你们来接我的吗?他怎么不自己来接我!”
我说您别挠我,我又不认识您。
那司机大叔却突然问我:“咦呀,伊是不是那个唱歌的小白鸽啊?我看着很像的呀?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咯?”
我说什么小白鸽大白鸽?
司机大叔又朝后看了一眼:“伊肯定不是那个大白鸽。但伊很像那个小白鸽呀!二十多年前,伊也上过卫视的呀,你不是伊家里人呀,哪能不认识啦?”
我突然想起,我妈有一回指着电视上一位老艺术家,很兴奋得叫我爸一起看,那老艺术家的艺名就是白鸽,是唱古早海派老歌的,年纪比苏安的妈妈隔了一辈吧。
苏安妈妈突然消停了,缩在后排,低头抻起衣领,挡起脸面来。她醉得不认识人了,但显然还记得自己过去的艺名。
这种时候被人认出来,肯定觉得丢脸的。我说那司机,师傅您可得了吧,没听刚才那大粗嗓,这阿姨哪能是个唱歌的?
那司机也不确定起来了:“嘶...声音倒是不像的。”
我赶紧说:“就是了,您看错了。”
苏安这时才跟那刘警官说完了话,上车来。
一路上,她和她妈妈互相不说话。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一个小区,苏安想叫那司机师傅下车,帮忙一起扶她妈妈。我说算了,也走不了几步就是电梯了,还是咱俩费点劲,两边努力扛一下吧。
“我给师傅小费的。不用你,你没力气!”
我是顾着她妈妈的脸面,她却不听我的。
师傅笑着下车帮忙:“荣幸的,荣幸的。”
我心想:得,人家都知道了,瞒不住了。
多亏了这司机师傅帮忙,否则我俩还真扛不动她妈妈。主要是她妈妈喝太多了,就像一滩无骨软泥,身上不知哪里疼,一路上又老左摇右晃得折腾人。
司机师傅在住户门口接了小费就走了,一点闲话不说。
苏安在她妈身上掏了一会儿,找出钥匙开了门,客厅墙面上赫然挂着她妈妈的照片,有些年代感,但也可见年轻时是个美人了。奇怪的是,家里所见之处,只有她妈妈的独照,没有任何合照,连母女照也没有。
“你站一边儿去。”都进家门了,她倒不让我上手了。
我说:“你一个人扛不进卧室吧?”并且热心得上前搀了她妈妈一下。
谁知道,她啪一下拍开我的胳膊,就那么执拗得,独自把她妈妈从地板上生生拖进卧室。卧室里倒是有白色的绒毛地毯,一看就很贵的那种,她把她妈妈拖上去一撂便了事...这还是亲娘俩么?
这样一来,我也不好跟她进卧室去,只好站在门廊处远远看着,等她关上了卧室门走出来,我才说现在我真得走了,时候也不早了。
“我送你。”她把钥匙往门边柜台上一扔。
我说:“没必要,你都到家了,就好好陪着阿姨吧,你放心,阿姨的事,我绝对保密。”
她转过来看我,眼神挺奇怪。
我指了指客厅墙上挂着的她妈妈年轻时候的海报照片,告诉她,我都知道了,那司机大叔也早认出来了。
她那眼神突然又黯了下去,很失望似的:“这是她的家,不是我的家。”
到现在,我基本上也算明白了:她跟她妈妈的关系挺别扭的,关心是有,但很疏离。有钱人家的事都挺复杂,我可不想知道太多。
我跟着她走出门去。
“你记得住来时的路吧?”她在电梯里,突然这么问我。
我心想,她这还是在意她妈妈的隐私呢?我赶紧回她,我记不住。
她叹了一口气,说了一个地址,连楼号门牌号都说了一遍,就是刚才她妈妈的住址,都对得上,好像真想让我记住似的。
“能记住吧?”她看我。
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她从我手里夺走手机,在记事本里敲了一行字,然后才还给我,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我肯定不乐意啊,什么人啊,就随手拿我的手机?我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我说:“你还说没偷看我手机?我就搞不懂了,你是怎么知道我手机的密码呢?现在有什么新解码设备了吗?你不觉得有必要给我解释解释么?”
她也皱着眉,比我还苦恼的样子。
我说这事犯法,知道吧?
她看着我,突然说:“如果我出了事,你能代我来看看我妈么?”
这时,我俩已经走出大楼了。楼下有一片绿化带,亮着明黄的灯光,招惹着一群细小的飞虫盘旋在那灯光附近,密密麻麻得让人头皮发麻,我才发现这小区实在够老旧的。一个歌星,哪怕二十年前就过气了,住在这里也还是有些奇怪的。
我说这话从哪说?听着怪瘆人的,而且咱俩也没啥交情吧。
她又叹了口气。
她这副样子和口气,让我一时不好追究她开我手机的事,我打算还是回去问问我弟吧,现在是不是又出什么高科技了...
招来了出租车,她看着我上了车。
车子遇到红灯,停了下来,我好像有什么感应似的,回头看向后面,她小小的一个人影还站在那儿。她是在等她的车么?她是去哪儿呢,先去派出所取她的摩托车么?嗨,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又查看了下我的手机,确定它没被安装和塞进什么东西...然后我又看了看她留在记事本里的地址,她那话什么意思呢?她能出啥事啊,要让我一个陌生人替她看她妈妈...
不对劲啊。
虽然这是我认识她的第一天,但我还是没忍住,在出租车已经开进了过江隧道时:“师傅,麻烦送我去南京西路派出所吧。”
司机师傅瞬间炸了毛:“啊,现在隧道里调不了头啊,得出去了再说!”
我说不急。
出租车开出延安东路隧道,绕了个圈又开回浦西,一来一回,也近一小时了。
她的摩托车,还停在南京西路派出所门口。
我心里越想越不对劲,虽然只认识她一天,但也做不到完全不理,一时热血,我走进去找那刘警官。
刘警官出外勤了。
一名姓王的老警察听明来意,跟我说了苏安妈妈的事:“很多年前她就这样子了,打她的也不是别人,是她儿子,唉,也不是亲儿子,是她那个继子。刚开始,她老公还过来接她的,慢慢就不来了,来了也是和解。一边是儿子,一边是老婆,怎么搞?都是家务事,还能把哪个送监狱里不成?我们也不好多插手的,她后来再跑过来,也不报警了,就是找个地方睡觉,酒醒了就自己走了。好在,最近她女儿回来了,有人管了。”
我说那她身上的伤也是被那个继子打的?
王警官摇摇头:“她不报警,醉成那个样子,我们问也问不清楚,等酒醒了她又不肯说了,毕竟也是个名人,家丑不外扬吧!”
这时,王警官手机响起来,对面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120去了伐?我和小陈这就过去!!”老警察转身招呼里面一个年轻民警,“快快快,白马会所!”
我赶紧让位子,躲到一边去。
“你,正好跟我们一起去!”王警官扯着我一起跑。
生平第一次坐警车,我真的太紧张了,都不知道是怎么跟着他们赶到现场的。
苏安蹲在地上,满手是血,双手向上竖起,被铐在一间包厢外的走廊扶手上,她远远见到我跟在王警官身后跑来时,便疯了一般站起来大喊:“你们带她来干什么!别让她过来!别过来!!”她喊到最后一句时已经哭了。
在她对面的那间包厢大门被用椅子顶开,门口地板上则被拖出好大一片血迹。从那血迹拖痕也看得出来,是有什么人被捅伤以后,又被向外拖行了数米远。
她情绪太激动,隔着王警官的肩膀,我看见她身后的那位留守警官用力按倒了她,将她几乎按趴在了地板上...但她的眼睛还是执拗得抬起来看着我,脖子上那根链子也散开了,她的眼白是猩红的,我永远记得这个眼神。
一股血腥味袭来,在她的哭喊声中,我莫名其妙晕了过去。
最后只记得似乎听见她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啸:“啊!子晴!”
她喊的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