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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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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深,榆大的梧桐树叶已染上大片大片的金黄。
易雪在学生会宣传部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她习惯了在课余时间审核稿件、设计版式,这种需要细致和专注的幕后工作,让她在喧闹的大学生活中寻得了一方安静的天地。
她依旧不是活跃的焦点,但那种因参与具体事务而获得的踏实感,悄然滋养着她的自信。
这天下午,宣传部接到通知,要参与筹备校学生会组织的年度“新生杯”辩论赛决赛。
决赛规模较大,需要多个部门协同工作。
部长在部门会议结束时提醒:“大家准备一下,明天晚上七点,在学生活动中心301会议室,有个各部门的协调会,主席团会来主持,大家都尽量准时参加。”
“协调会?”易雪心里微微一紧。
这意味着她要在一个相对正式的场合,面对更多不熟悉的、而且是来自学生会各个部门的陌生面孔。
那种对于集体活动和陌生环境的天然紧张感,又隐隐浮现。
她不喜欢成为被注视的对象,更不擅长在众人面前发言。
“安啦雪雪,”散会后,闻逢伊搂住她的肩膀,一眼看穿她的不安,“就是去听听任务分配,到时候我们跟着干活就行,不用你发言的。而且,”她眨眨眼,压低声音,“听说这次是主席亲自主持哦,江临学长!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正好可以去见识一下!”
江临。
这个名字落入易雪耳中,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很熟悉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她下意识地在记忆库里搜索,却一时想不起具体的来源。
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带着某种特别的、与她相关的印记。
这种模糊的熟悉感,让易雪对次日的会议,生出一种混合着抗拒和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探究欲。
第二天晚上,易雪提前几分钟到达学生活动中心301会议室。
会议室不小,椭圆形的长桌周围已经坐了不少人,各个部门的都有,彼此熟络地打着招呼,交谈声此起彼伏。
易雪选择了一个靠近门口、不那么起眼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低着头,假装翻看手里关于辩论赛流程的资料,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七点整,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
原本有些嘈杂的室内,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门口。
易雪也下意识地抬起头。
一个身形高挑的男生走了进来。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休闲长裤,身姿挺拔,步伐沉稳。
他的五官清晰俊朗,眉眼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干练,但仔细看去,那沉稳之下,似乎又隐约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或者说,是一种与周遭热烈气氛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这种气质很复杂,并非刻意营造,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立刻有人低声议论:“□□来了。”
原来他就是江临。
易雪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那种强烈的熟悉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清晰。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但这种感觉却如此真切。
她紧紧盯着那张脸,试图在记忆中找到对应的线索。
江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沉静地扫视了一圈会场,声音清朗地开口:“大家好,我是学生会主席江临。感谢各位今晚来参加这次协调会,我们长话短说,直接进入正题,关于本周五晚的‘新生杯’辩论赛决赛的工作安排……”
他的声音很好听,干净而有磁性,条理清晰,分配任务时简洁明了。
易雪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全部注意力,几乎都用来对抗内心那股越来越强烈的、诡异的熟悉感。
像……到底是像谁?
或者,是听谁说起过?
会议进行到一半,江临需要确认宣传品最终审核的流程,目光投向宣传部这边,问道:“宣传部的同学,关于海报和推送的最终版定稿时间,有没有问题?最晚明天中午之前必须确定,留给制作的时间很紧张。”
部长正要回答,江临的目光却似乎无意中掠过易雪的脸。
那一刻,他的眼神有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停顿,快得像是错觉。
但易雪却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一丝细微的变化。
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那里面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确认什么的意味。
易雪的心猛地一沉。一个被尘封的记忆,如同被钥匙打开的潘多拉魔盒,骤然开启。
梨市!
那个喜欢的人!
谢清清!
是了,是谢清清!
高二那个刚转来不久、带着淡淡忧郁的午后,在操场边,谢清清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诉说着那个在梨市的、她深深喜欢却似乎只把她当朋友的男孩。
那个她描述的——“看起来是个冷冰冰的人,但我知道,他是个温柔但是傲娇的人”——的男孩。
谢清清当时是怎么形容他的?
易雪拼命回忆。
优秀,很优秀,优秀到让她觉得无法并肩。
对她似乎有些特别,但看上去依旧冷冰冰,会耐心讲题,会默不作声帮忙,背她去医务室时耳朵会红,不喜欢猫却愿意陪她去猫咖……
易雪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她再次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正在沉稳布置工作的江临。
主席,梨市人,姓江名临,那种看似沉稳冷静却又隐约透出复杂内涵的气质……所有的线索,仿佛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的线,直指那个谢清清藏在心底、让她从梨市转到榆市后依旧念念不忘的人。
会不会……眼前这个人……就是谢清清之前说过的……她喜欢的那个男生?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易雪的脑海中炸开。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只能看到江临开合的嘴唇,看到他冷静指挥若定的侧脸,看到他眉眼间那抹不易察觉的、与这热闹场合疏离的疲惫。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声响。
一种巨大的、荒谬的、却又无比真实的认知,席卷了她。
天啊……怎么会这么巧?
谢清清喜欢的那个遥不可及的、存在于她忧伤叙述中的男生,竟然就是榆大的学生会主席江临?
就是此刻坐在她面前、冷静地主持着会议的人?
易雪感到一阵眩晕。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才让她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但内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将谢清清当初的每一句描述,与眼前的江临一一对应。
“特别特别优秀的人”——是的,能成为榆大主席,其优秀毋庸置疑。
“看起来冷冰冰”——他此刻给人的感觉,确实是沉稳甚至有些疏离的。
“但我知道,他是个温柔但是傲娇的人”——这点易雪无法确认,但那种沉稳下的复杂气质,似乎隐隐契合。
“我问他题目,他会很耐心地讲解”——学生会主席指导下属工作,似乎……也说得通?
“我值日的时候如果搬不动东西,他偶尔会默不作声地过来帮我搬好,然后转身就走”——这种默默帮忙的风格……
“背我去了医务室,他耳朵红了”——这个细节太过私密和生动,易雪无法想象,但一想到那个场景,她的脸颊竟也有些发烫。
“不喜欢猫却愿意陪我去猫咖”——这……
每对应上一分,易雪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那种“窥见”了他人巨大秘密的感觉,让她坐立难安。
她仿佛透过江临冷静自持的外表,看到了另一个女孩倾注的、无望而深情的目光,看到了谢清清说起他时那带着泪光的、迷茫又执着的眼神。
易雪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光芒四射、备受瞩目的学生会主席,身上仿佛笼罩了一层来自梨市的、忧伤的薄雾。那薄雾是谢清清的思念和失落化成的。
她看着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陌生的、优秀的学长,而是一个承载着另一份沉重情感的、活生生的人。
会议的后半段,易雪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
她像个木偶一样坐在那里,内心却经历着惊心动魄的海啸。
她为谢清清感到心疼,那份跨越了城市、似乎依旧没有结果的暗恋,在此刻变得如此具体而残酷。
她甚至对江临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既有一种因谢清清而生的、微妙的埋怨,尽管她知道这毫无道理。
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好奇——他到底知不知道谢清清的心意?
他对谢清清,到底有没有一丝超越“朋友”的情愫?
会议终于结束了。大家陆续起身离开。
易雪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动作有些迟缓。
“易雪。”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易雪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正对上江临的目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
他的眼神很平静,带着一丝例行公事的询问:“宣传部这次的任务不轻,尤其是现场直播的机位和推送衔接,你们内部再细化一下方案,明天中午前报给我,有问题吗?”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任何异常。
但易雪却因为内心那个刚刚发现的巨大秘密,而无法坦然面对他。
她飞快地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有些发紧:“没……没问题,□□。我们会尽快落实。”
“好。”江临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和另外几个部长模样的人一起离开了会议室。
易雪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久久无法回神。
手心里的冷汗,揭示着她内心的波澜壮阔。
她走出学生活动中心,晚风吹在脸上,带着深秋的凉意,却无法冷却她滚烫混乱的思绪。
她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想立刻给谢清清发信息,想问清楚,想确认。
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
她该怎么问?
“清清,我好像见到你喜欢的那个江临了,他是我们学生会主席?”
这太突兀了。
如果真的是他,那无疑是在揭谢清清的伤疤。
如果不是他,那更是无端打扰。
而且,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告诉谢清清,她喜欢的人就在榆大,而且如此优秀耀眼?
这只会让远在梨大的谢清清更加难过和意难平吧?
或者,如果江临对谢清清真的并无男女之情,那她的确认,岂不是一种残忍?
易雪最终收起了手机。
这个秘密,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上。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和错过,竟是如此的戏剧性和令人唏嘘。
她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想起了谢清清说起那个“他”时,眼中闪烁的泪光和倔强。
想起了刚才江临那沉稳又疏离的模样。
两个画面在她脑海中交替闪现。
原来,那些在青春里让我们念念不忘、甚至改变了我们人生轨迹的人,或许在另一个时空里,正过着与我们毫无交集、却又因某种奇妙的缘分而再次被提及的生活。
谢清清因为那份无望的喜欢,选择了离开梨市,来到榆市,和她成了同学。
而她,易雪,却在这个秋天的夜晚,意外地窥见了那份喜欢背后,真实的、具体的模样。
这种认知,让易雪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命运的玄妙。
她忽然格外想念岑晏,想念他那种毫无保留的、温暖的、让她安心的存在。
她需要听到他的声音,需要从他那里汲取一些确定的力量,来消化这个过于戏剧性的发现。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岑晏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接听了,仿佛他一直在等着她的电话一样。
“喂?小雪?”电话那头传来岑晏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清朗的声音,背景音里还有警院特有的、隐约的口号声,似乎刚结束晚训。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易雪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就松弛了下来。
鼻尖有些发酸,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感慨涌上心头。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成一句带着细微哽咽的呼唤:
“岑晏……”
仅仅一声名字,电话那头的岑晏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他的声音瞬间变得紧张而严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了?”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护短。
“没有……”易雪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就是……刚开完学生会协调会回来……有点……累。”
她终究没有说出关于江临和谢清清的猜测。
那是别人的秘密,她无权泄露,也不知从何说起。
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那些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和命运的巧合,在岑晏给予她的这份简单、直接、坚定的温暖面前,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只是需要确认,她的世界中心,那份独一无二的安稳,还在那里。
“累了就赶紧回宿舍休息,别在下面吹风。”岑晏的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下次这种会要是太晚结束,告诉我,我去接你。”
“嗯……”易雪轻声应着,感受着电话那头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心里那块冰冷的石头,仿佛被捂热了一点。
“易雪,”岑晏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过电波,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别想太多。不管发生什么,或者遇到什么让你困惑的人或事,记住,我在这儿。”
“我在这儿。”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最坚固的堡垒,将她从那个关于他人爱而不得的、忧伤的秘密漩涡中,温柔地打捞了出来。
挂断电话,易雪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
夜空深远,繁星点点。
她的心情依然复杂,为谢清清,也为那看似无解的缘分。
但此刻,她的脚步却不再那么沉重。
因为她知道,在她的故事里,没有求而不得的苦涩,没有跨越城市的追随与失落。
她的故事里,有一个人,从一开始,就坚定地走向她,告诉她:“因为你是易雪啊。”
这或许,已是命运最大的眷顾。
而关于江临和谢清清的谜题,就让它随风而去,或者,等待时间给出答案吧。
现在,她只想珍惜眼前,这份触手可及的、温暖的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