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只是爱太强大,告诉江沅,要放下 ...
-
第二日的雪停了,但风更冷。
江沅从破庙里醒来,睫毛上凝着霜。他搓了搓僵硬的手指,呵出的白气在晨光里散开,像一缕抓不住的魂。
"该走了......"他轻声自语,撑着佛龛站起身。膝盖传来刺骨的疼痛,但他只是皱了皱眉,拖着那条不太灵便的腿,一步一步迈出了庙门。
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斜的脚印,很快被新落下的雪粒掩埋。
晌午时分,江沅在雪松树下发现了它——
一只灰羽的雁,蜷在枯枝败叶间,翅膀不自然地垂着,羽毛上沾着冰碴。它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黑豆般的眼睛半阖着,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江沅蹲下身,手指轻轻拨开它翅膀上的羽毛,一道陈年的疤痕狰狞地盘踞在关节处,像是曾被利箭贯穿。
"......跟我真像。"他低声道。
雁子微微睁开眼,喉咙里挤出一丝气音,像是在回应。
江沅知道不该动用法力。
星痕的反噬会让他生不如死,可当他看着那只雁子颤抖的翅膀,忽然觉得——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再疼一次,大概就是眼前这个被遗弃的生命了。
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将所剩无几的灵力渡入雁子体内。星痕立刻灼烧起来,暗红的纹路如活物般蠕动,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别死。"江沅把它拢进怀里,用体温捂着它冰凉的身子,"我陪你。"
雁子的心跳渐渐有力起来,它歪着头,蹭了蹭江沅染血的手指。
本来不值得的。
"北境三十六山,我们分头找。"
顾睢系紧剑匣,声音沙哑。他的眼下青黑一片,显然已经许久未眠。
裴涴展开一张泛黄的地图,朱砂笔重重圈出几处:"这些地方有废弃的猎户屋,他身子弱,肯定要躲风雪。"
许柏舟沉默地擦拭着罗盘,傅恒则抱着江沅常穿的狐裘,小声嘟囔:"沅哥哥最怕冷了......"
"走。"裴涴一挥袖,祭出飞行法器,"就是把北境每一寸雪都翻过来,也得找到他。"
夜幕降临时,江沅在一处山洞里生了火。
雁子窝在他膝头,偶尔发出几声轻鸣。江沅用指尖梳理它的羽毛,低声道:"你也掉队了?"
雁子不会回答,只是往他怀里钻了钻。
火堆噼啪作响,江沅望着洞外的飞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顾睢也是这样抱着高烧的他,在雪夜里走了十里山路。
"......他们大概在找我。"他轻声道,"但我不能回去。"
星痕又开始渗血,染红了袖口。江沅却笑了,把脸埋进雁子温暖的羽毛里:"幸好......还有你。"
【新人物登场了】
陈笙踩着半尺深的积雪骂骂咧咧地往前走,嘴里叼着根枯草,靴子早已湿透,每走一步都咯吱作响。
“什么鬼天气……”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再这样下去,别说一百只野兔,我自己都得成冻兔子。”
他本是将军府的小少爷,自幼习武,身手矫健,本该是沙场点兵的将才,可父亲偏把所有军务都交给了他那个病弱的孪生哥哥。他不服,跟父亲打赌——若他能独自猎到一百只野兔,父亲就得承认看走了眼;若不能,他就乖乖认罚,再也不提领兵之事。
可谁曾想,刚进山就遇上了这场百年难遇的大雪。
“现在回去,岂不是认输?”他踢了一脚雪堆,咬牙继续往前走。
夜色渐深,风雪更急。
陈笙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忽然瞥见不远处山壁上透出一线暖光——是火光!
“野人?山匪?还是……”他眯起眼睛,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放轻脚步靠近。
若是歹人,他就替天行道;若是落难的猎户,他就讨碗热汤喝。
他屏住呼吸,猛地掀开洞口的枯藤——
“谁?!”
火光映照下,洞中坐着一个白衣人。
那人瘦得几乎脱了形,腕骨嶙峋,苍白的手指正轻轻抚着一只灰雁的羽毛。听到动静,他猛地抬头,黑沉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又归于死寂。
陈笙愣住了。
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个蓬头垢面的野人,却不想是这样一个……像是被风雪雕琢过的、近乎透明的存在。
“抱歉,打扰了。”他收起短刀,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无害,“外面雪大,借个火行吗?”
白衣人——江沅——沉默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算是默许。
陈笙大大咧咧地坐到火堆对面,搓了搓手:“这鬼天气,兔子都躲洞里去了,我还打什么猎?”
江沅没理他,低头继续梳理雁子的羽毛。
“你这鸟挺特别啊,”陈笙歪着头打量,“灰雁?这季节不该往南飞了吗?”
“它受伤了。”江沅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哦——”陈笙拉长音调,忽然凑近,“那你呢?”
江沅一怔。
“你也受伤了?”陈笙指了指他渗血的袖口。
江沅下意识缩了缩手,却被陈笙一把抓住手腕。
“啧,这伤……”陈笙皱眉,“谁干的?”
江沅猛地抽回手,呼吸急促起来:“别碰我。”
陈笙挑眉,非但没退,反而又往前凑了凑:“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起初,江沅根本不想理这个聒噪的陌生人。
可陈笙实在太能说了——从自己打赌失败赖在山里不走,到吐槽他那个病弱却精于算计的哥哥,再到抱怨父亲偏心……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你说,凭什么啊?”陈笙往火堆里扔了颗松果,“就因为我哥会写几首酸诗,父亲就让他接管军务?我哪点不如他?”
江沅沉默良久,忽然道:“……有人在乎你,是好事。”
陈笙一愣。
“总比……”江沅低头,指尖轻轻碰了碰星痕,“总比被所有人当成累赘强。”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怔住了——他竟然对这个陌生人说了心里话。
陈笙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累赘?就你?”
他伸手,不顾江沅的躲避,强行揉了揉他的头发:“瘦成这样,能累赘到哪儿去?”
江沅呆住了。
多少年了……没有人这样随意地触碰过他,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什么“得了怪病的疯子”。
那夜之后,陈笙强行留在了山洞里。
他不知从哪儿猎来一只山鸡,烤得外焦里嫩,撕下最嫩的腿肉塞给江沅:“吃!瘦得跟鬼似的,风一吹就跑了。”
江沅摇头:“我吃不下……”
“少废话,”陈笙瞪眼,“不吃我就掰开你的嘴塞进去。”
江沅:“……”
最终,他小口小口地吃完了那块肉。
陈笙满意地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来,暖暖身子。”
江沅抿了一口,辣得直咳嗽,陈笙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背:“慢点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火光映照下,江沅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半夜,江沅的星痕再次发作。
他蜷在角落,疼得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衣衫。陈笙二话不说,直接把人背起来,冒着风雪去找草药。
“放……下我……”江沅气若游丝。
“闭嘴,”陈笙咬牙,“再吵就把你扔雪地里。”
他当然没扔。
他找到了能缓解疼痛的雪灵芝,捣碎了喂给江沅,又用体温帮他暖着冰凉的手脚,直到他昏昏沉沉地睡去。
“傻子……”陈笙看着他的睡颜,轻声道,“哪有人会嫌你脏?”
天刚蒙蒙亮,陈笙就被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惊醒。
他睁开眼,看见江沅已经坐起身,正捂着嘴压抑地咳着,单薄的肩膀随着呼吸轻颤。那只灰雁蜷在他膝头,警觉地抬起头,黑豆般的眼睛盯着陈笙。
“咳……吵醒你了?”江沅低声道,嗓音沙哑。
陈笙伸了个懒腰,故意把关节弄得咔咔响:“本少爷睡相一向不好,昨晚没把你踹醒吧?”
江沅怔了怔,随即摇头,唇角微微扬起:“……没有。”
洞外风雪已停,陈笙扒开积雪,从松树下捡了几颗落地的松果。
“尝尝?”他盘腿坐在江沅对面,用匕首撬开松子,递过去一把,“北境的松子比南方的香。”
江沅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指尖相触的瞬间,陈笙注意到他的指甲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冻伤的痕迹。
“你手怎么了?”陈笙皱眉,一把抓过他的手腕。
江沅下意识想抽回,却被陈笙牢牢握住。
“冻的。”陈笙啧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抹上,我家祖传的冻疮膏。”
江沅低头看着自己被涂满药膏的手指,轻声道:“……谢谢。”
“谢什么?”陈笙咧嘴一笑,“你要是真想谢我,待会儿帮我打只兔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雪地里,陈笙指着地上的脚印给江沅看:“这是雪狐的,那是山鸡的……咦?”
他忽然蹲下身,拨开积雪,露出一个精巧的绳套:“猎户的陷阱。”
江沅盯着那个绳套,忽然道:“你……真的只是来打猎的?”
陈笙拍拍手上的雪,站起身:“不然呢?你以为我是来寻仙问道的?”
江沅没说话,目光落在远处连绵的雪山上。
“好吧,其实……”陈笙挠挠头,“我跟家里打了个赌,结果输了,没脸回去。”
江沅看向他:“赌什么?”
“赌我能猎到一百只兔子。”陈笙叹气,“结果一只都没逮着,还差点把自己冻成冰雕。”
江沅轻轻笑了:“……傻子。”
陈笙瞪大眼睛:“哎,你骂我?”
“没有。”江沅别过脸,但嘴角的弧度没压住。
算是默认这个朋友了。
中午时分,他们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避风,分食陈笙烤的野蘑菇。
“你呢?”陈笙嚼着蘑菇,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鬼地方来?”
江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病了。”
“看出来了。”陈笙点头,“但你那些朋友呢?家人呢?就放你一个人出来?”
江沅攥紧了衣角:“……我不想连累他们。”
陈笙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这种想法,才是真的连累人。”
江沅愣住。
“我哥——”陈笙指了指自己的脸,“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但打小就病恹恹的。小时候我总想,要是他能健康一点就好了,我愿意替他生病。”
他咬了一口蘑菇,继续道:“后来我才明白,他根本不需要我这样想。我越是这样,他越觉得自己是累赘。”
江沅怔怔地看着他。
“所以啊,”陈笙咧嘴一笑,“你那些朋友要是知道你躲在这儿,肯定气得跳脚。”
傍晚,他们回到山洞时,江沅已经能自然地和陈笙并肩而行了。
“明天往东走,”陈笙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峰,“那边有个温泉,对你的冻伤有好处。”
江沅点头,忽然道:“……陈笙。”
“嗯?”
“谢谢你。”
陈笙挑眉:“又谢我?你这人怎么这么客气?”
江沅抿了抿唇,轻声道:“……已经很久没人这样跟我说话了。”
陈笙顿了顿,忽然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晃:“那以后本少爷天天跟你唠嗑,烦死你。”
江沅笑了,这次没有掩饰,他爱所有人,甚至是顾睢,他因为太爱了,才会不连累他们。
他用了毕生的运气遇见了诸位,又用毕生的勇气放下了所有。
但是
人在饥饿的时候总会慌不择食,在迷茫时总会慌不择路,在这样家徒四壁的情况下,他下意识把第一轮升起的太阳,当做了唯一的依靠。
夜幕降临,火堆旁,陈笙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小时候的糗事,江沅抱着灰雁安静地听,偶尔应一声。
洞外,北风呼啸。
但这一次,江沅不再觉得冷了。
要问他想裴涴顾睢他们吗?必然的,只是爱太强大,告诉江沅
——要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