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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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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国际航班落地云城国际机场。
我隔着机舱的玻璃窗,看见灰蓝色的城市天际线穿过云层,脚下的云城和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它是那么的繁忙、陌生。
我在美国待了七年。
十五岁那年离开宁家,被送进寄宿高中,从加州到康州,再到耶鲁大学。
我学得很拼,几乎不谈恋爱,不社交,不参加聚会。
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夜里十二点睡觉,我听进去了余钰的话,我害怕被安排命运。
我像一台毫无感情的机器,只知道把课程表填满、成绩刷高、实习拼尽。
别人说我自律,其实我只是不敢停下来。
因为我知道,一旦停下来,我会想起余钰那天的背影,想起江深爬在地上捡钱。
我本不想回来的。
华盛顿的秋天很美,我原本计划去华盛顿读完硕士再留下工作,已经有导师愿意带我继续做课题。
但大哥的电话像一纸圣旨,他说:“爸身体不行了,你总该回来看看。”
我还是回来了。
机场外的风很大,云城的初秋已经带着些冷意。
我站在出海关的队伍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觉得自己和谁都一样。
七年前的我一无所有、卑微怯懦,而现在的我空这一身学位和七年留学经历。
这些没有让我觉得自己变强,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让我继续低头生活。
我不知道爸到底病得多重,大哥没有细说,只说“你回来一趟,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大哥不会无的放矢。
他是宁家真正的掌权人,他说让我回来,应当不止是看病人这么简单。
爸爸对我还是挺好的,无论怎么说,我都不能不回来。
毕竟我也已经七年没有回来过。
我忽然想起我成功申请耶鲁大学的时候,大哥第一次打电话夸我,说我“有出息”,说“爸最看重你”。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夸我,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宁家对我有某种认可。
现在想想,那不过也是驯服的一种方式。
从机场出来时,是大哥亲自接的我。
他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脸上多了几道皱纹,鬓角隐约也浮了白。
车窗外,高楼林立,霓虹炫目。
我记得七年前离开时,这座城市还没有现在这般热烈张扬。
车子驶进家门之前,大哥停下车,说爸爸在屋里等我。
我拖着行李穿过早已陈旧的石板小路,推开门,一眼就看见坐在阳台藤椅上的父亲。
那一刻,我怔住了。
他瘦了许多,皮肤松垮,眼窝深陷,额头和眼角是被时间一刀刀刻出来的皱纹。
他扶着根拐杖,拇指轻轻摩挲着木头那一段磨得发亮的部分。
他曾是宁家最挺拔的男人,低声一句话就能让厅堂上的人噤若寒蝉。
而现在,他像是落了一地沉默的旧叶。
“回来啦。”他抬眼看我,声音有些哑。
我走过去,蹲坐在他面前,想对他笑一笑,喉咙却哽住了。
“爸……”我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干瘦冰凉,骨节突兀得像一根根老树枝。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你长大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盛满威严的眼睛,如今浸了风雪,混着疲惫与松动。
才七年,他就老成了这样,不再是我记忆里那个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男人了。
“二哥呢?”我问。
大哥站在一旁,神色莫测地望了我一眼,慢慢吐出一句话:“他在吃公家饭。”
我怔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吃公家饭?”
我讶异地转头看他,“二哥考上公务员了?他不是高考都……”
“你啊。”大哥扯起嘴角笑了,眼神里不带一丝温度,“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单纯。你得小心点,别被人骗了还傻乎乎地帮人数钱。”
我没接话,只静静地望着他。
大哥依旧是那个能把话说得冠冕堂皇的大哥,永远温和得体,永远叫人猜不透心思。
我还是不明白二哥去了哪里。
甚至连余钰……也没有出现。
晚饭,大哥淡淡提起的:“你二哥离婚了,他现在在监狱,余钰走了。”
我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才慢慢放下。
“发生了什么?”
大哥夹了口菜,语气平静:“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你回来看看爸爸就行了,其他事别掺和。”
我望着他,一瞬间竟觉得熟悉又陌生。
他说这话的神情像极了小时候父亲说“女孩子要留在家里养着就好”时的那种表情。
他们都习惯做决定,也习惯不告诉真相。
我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父亲,还有沉默的大哥。
一时竟觉得宁家被岁月悄无声息地掏空了骨架,只剩下这些干裂的壳子在风中站着,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