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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二章·苍梧之野·烙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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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尽头果然有一处不小的缝隙,容得一人通过,月灼率先打头阵从石缝里钻过去。
穿过缝隙,里面是一个宽敞的石洞,石洞中间的空地上满地血污,而在石洞边缘,密密麻麻坐着上百个男人。其中一个领头的男人长着一张圆鼓鼓油腻腻的脸,塌鼻子下是一口龅牙,留着一头鼠尾辫。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月夕,快回去!”月灼被这场景吓了一跳,赶紧出声提醒月夕。
然而已经晚了,月夕和莲生已经接连穿过了缝隙进到山洞里。
“走,这里不对劲!”月灼一把牵起月夕,想原路退回去。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莲生却挡住了她们进来的那处石缝。
“你干什么?快走啊!这里有奇怪的男的。”月灼急道。
“莲生祭司。”在月灼身后,那为首的鼠尾辫男人远远地向莲生行了个礼。
“朱进男坛主。”莲生站在缝隙前回了个礼。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把我们骗到这里来!”月灼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恼怒道,“你放小蛇引路,还故意激怒黑蛇,让我们顺着你的心意进了陷阱!”
“虽然我是前来引你们至此的,但这一路纯属意外。”猎物已经上钩,莲生不再遮掩,“我是正清教十三阶祭司莲生,幸会。”
“幸你个大头鬼!”月灼一拳袭向莲生。
莲生并不擅武功,但身法仍算灵活,避过了月灼的这一击,很快,方才那名叫朱进男的男人杀到了她们身后。
月灼方一与朱进男对上手便感觉有些吃力。这是她第一次和真正来自神恩河以北的蛟族人交手——之前她应对的都是南岸不成气候的毛贼们。
但眼前这个猥琐的鼠尾辫男人显然是受过不同寻常的训练的,他的身法很特别,特别刁钻,似乎能提前预判月灼的动势并提前克制。
鼠尾男掏出一对铜锤:“正清教淮南分坛坛主朱进男,今日在此取你狗命!”
“谁问你了?”月灼嗤笑出声,“撒尿圈地呢?下次撒完还是留着先照照自己吧。”
她脚步一旋,从靴子一侧拔出短刀,整个人如青松倒挂凌空而起,赫然是武罗剑第一式凭栏怒,笔直朝着朱进男脖颈劈去。
朱进男矮身举锤格挡,铜锤与短刀相碰,火花四溅,朱进男身形一晃,连退数步,脸色变得铁青。
武罗九式起源于青要山武罗族,相传她们当年以此术全歼蛟族十万人,一战封神。武罗招式恣肆汪洋,即使月灼手中只有一把短刀,亦是使得宛如银河倒倾,纵横捭阖。
月灼短刀再次袭击而上,她毫无预警地换招,第三式断天门大开大阖,似要将朱进男拦腰斩断。
朱进男挥舞着铜锤,嘴里发出嗷嗷怪叫,颇为狼狈地挡下这一记重击。月灼在他长大的嘴里隐约瞥见了几根一闪而过的触角。
这又是个什么怪物?
“进男坛主,不必惧怕,真龙会赐予我们力量。”莲生的嗓音低沉干涩,发音吐字带着奇怪的韵律。
莲生拔下束发玉簪,满头青丝轰然落下,长可及地,随着她双手捏诀,那些密密麻麻的发丝骤然扬起,如同尖针一般向月灼刺来,从四面八方封住了她所有退路。
一旦发丝触到月灼,又顷刻间变为锁链一般,仿佛可以钻破皮肤直接钻进血管里、束缚住月灼的全身关节。
月灼骇然:“这是什么鬼东西?”
她见过很多术法,宰父察大学士的施肥之术、月夕唤出清定棱镜之术、苍舒院长唤出无垠之杯之术……然而从来没有哪种术法像眼前这般诡异。
人生先天一炁,炁生精气神,炼文军武也好、观物察心也好,俱是不同的用炁方式,学城五十二座学坊便是五十二种修行之道,学城之外的大千世界更是方便多门,大道三千,法无定法,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
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道,都不该是眼前这样的……
莲生黑色的发丝如同长蛇一般结成虫茧,将月灼兜头笼在其中。
空中闪过一道青色弧光,月灼一招断天门,将所有逼近的发丝拦腰斩断。
朱进男在一旁大笑道:“愚蠢的凤族人,只会沉浸在你们的邪法里,从未睁眼看看世界,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天道——”
“嘀嗒——嘀嗒——”
莲生右眼瞳孔迅速扩张,竟变得完全不像人眼,而像一个嘀嗒乱转的司南。
“我是乖孩子,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您……”她的长发再次扬起,如同黑绫般缠住月灼的喉咙。
月灼只觉得自己全身百骸被死死束缚住,脖颈供不上来气,一时间被勒晕了过去。
……
等月灼再睁眼的时候,她已经全身被五花大绑吊在了洞外的一棵树上,而在树下是一片巨大的山谷。
太阳刚落山不久,夜色还浅淡。借着逐渐转暗的霞光可以看到,在山谷的正中央,有一棵巨大到需要万人合抱也未必抱得住的大树桩。树桩有一人高,不知被何物砍断。月灼眨了眨眼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大树?那在这棵树没有被锯倒的时候该有多高?该不会比天还高吧?
大树桩旁边围着近百号人,其中一半人拿着斧子将大树桩砍短,另一半人在被砍短的树桩面上抛撒什么东西,月灼定睛看了看,他们抛撒的是残肢,有动物的也有人的。
大树桩旁摆着一个日晷,月夕被用绳子绑在了日晷上。
“晷针阴影划过身体十二时辰部位,辰时割舌,午时剔膝,子时剥皮。”朱进男站在日晷旁阴恻恻道,“你们凰族不是最喜欢搞太阳崇拜了吗?死在日晷上,可是对你们最大的成全哪。”
“死吊货,快放开她!”月灼大吼。
朱进男对这威胁置若罔闻:“今日我们将在神树断桩前举行重黎大典,首先,我们将唱诵长歌,列数重黎这对凤族妖人的罪行;然后,我们将在日晷上进行烙刑,激发出祭品最大的痛楚,唯有足够痛彻心扉,才能震慑重和黎不得往生;最后么……”
他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看到那边的鼓筒了吗?”
大树桩旁摆着一张桐木大鼓,只是还没覆上鼓皮,上下两面空空荡荡的。
“这面鼓叫重黎大鼓,需得用凤族最纯洁、最鲜嫩的少女的皮做鼓面、砍下她的腿骨洗净了做鼓槌,敲出的鼓声方能震彻天地、惊动鬼神——这便是重黎大典的最后一步,剥皮制鼓。”朱进男像一位耐心的教师一般细细讲解道。
“你们这群变态!”月灼吼道。
“我们变态?”朱进男做出十分惊讶的样子,“变态的是你们凤族人吧。那凤族的大巫重和黎为了灌溉通天神树,肢解了无数少男,用他们的鲜血来浇灌神树,好使自己能够联通天地。何其自私、何其残忍、何其变态!”
他呸了一口:“要我说,那叫什么神树,那分明就是一棵通天妖树!幸好鬼发天尊盖世神通,砍断了妖树,砍下了重黎的头!鬼发天尊解救了人类,我们龙族的少男再也不必被献祭。”
“真龙不死,我族永恒!”朱进男身后的教众齐声高喝。
月灼仰起头笑道:“蛟族人真有意思啊,门一关连自己人都骗。肢解少男的根本不是重,也不是黎——而是你们的不死神尊姜妤!”
朱进男怒瞪她:“休得不敬!”
月灼瞪回去:“姜妤最初号称自己是丰饶之神,她的男儿鬼发是植物之神,是也不是?”
正清教众人面色一怔,这等细节这个远在神恩河以南的异教之人怎么会知道?
月灼侃侃而谈:“植物每到冬季便会凋亡,就如同她的男儿鬼发也会死亡,然后在第二年的春天重生。可是鬼发究竟是怎么死的呢?他可不是死于重黎两位大巫之手。而是因为姜妤根本就没有丰饶的力量,拥有丰饶之力的是创生之神女娲。姜妤想要借用这力量,又不清楚实际的原理,只好自己臆想出一套肢解自己男儿向神树献祭的邪法来伪装成丰饶的力量。”
其实她对这些神话一窍不通,全是靠着从红娉那里听来的一耳朵故事自行发挥胡说八道。她需要拖延时间,春晖帮徐舵主给她的求救烟花还在她腰间,她得找个机会给放了,等待援兵的到来。
她接着编出哪句算哪句地大谈特谈道:“凰族人才懒得管你们在干什么。你们那些被献祭的少男,要么是被自己的兄弟肢解而死,因为母亲生下的男儿里总有一个要被献祭,谁也不希望是自己;要么是自行阉割失血过量而死,在朔朝时期,这是一种神圣的牺牲,能获得天佑。而引导这一切的正是你们的姜妤神尊,可不要赖到凰族人身上来。”
朱进男急吼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凤族人喜欢倒打一耙、血口喷人!”他急切地看了一眼旁边,“莲生祭司,你千万不要被这群女人蒙蔽了道心。”
莲生垂下眼眸:“怎么可能。”
“这正是我们此行南下重新加固诅咒的意义!”朱进男猛地击掌,“每十二年,我们都要重新加固对重和黎的诅咒,绝不允许她们转生。这用凤族少女的洁白皮肤制成的大鼓,正是专门用来加固对重黎的诅咒的。”
“原本我是打算从当地的神女堂抓一个来剥皮制鼓的,可偏偏你们来了。从你们第一天进入苍梧之野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你们,”他指向月夕,“她的灵力太引人注意了。”
莲生不易察觉地一颤。当初正是她第一个注意到了月夕的灵力,并报给了朱进男。
朱进男径自说道:“越是灵力高强的人,就越是敏感,越是敏感的人,对她施加痛苦才越有意思,不是么?”
他的笑容越发狂热:“因为敏感,她感受到的痛苦会被成倍放大,这样才会更好地震慑重和黎,我们加固诅咒的效果也才会越好。”
他捧出一个青铜底座,底座上嵌着一根又长又尖的长针:“这是一根探灵针,灵台越痛苦,这根指针的摆荡就越大。莲生祭司,激发痛楚就交给你了。”
莲生垂首行礼:“必不负重望。”
朱进男露出笑容:“那末接下来,重黎厌胜大典,开始!”
朱进男咚咚地敲响大鼓的鼓筒,莲生半蹲身子跳起了诡异的舞蹈。她原本干涩的嗓子变得浑厚,伴随着鼓声唱起了一首长歌,教众跟随着她齐声唱:
“一万年前,这里有一棵苍梧妖树;
那凤族妖人,便通过这通天妖树来往于天地之间;
她们派两个大妖重和黎,守着这棵通天之树;
重献上天,黎邛下地;
她们自私地霸占着这棵大树,斩杀了我们许多子民;
所幸鬼发天尊驾驭黑龙,去东方砍断了苍梧妖树;
从此凤族妖术尽失,不再横行霸道天地间。”
“今日我们在此大祭,为了震慑重和黎;
我们剥下你们后裔的皮,削下你们后裔的骨,
制成的鼓声你们可有听到?
不许转生!不许转生!我们将生生世世杀死你!
不许转生!不许转生!既然你们的头颅已被鬼发砍断,
那便永沉地底!永沉地底!谁也别想联通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