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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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院长上任的时候，科学院的一众人等还以为这是传统势力对新兴权贵的让步——一个以神经修复和基因工程为主修领域的佼佼者想必会将前代的项目轻轻放过。
然而，世事往往不如人意，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个早就过时数字生命项目衍生出自生意识、甚至因为院里防备不足、规定不明很可能逃逸到现实网络里。
这简直太可怕了，不夸张地说，这个意识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如果它想，它都可以沿着网络同时操纵按下各地的核弹发射按钮，本就百孔千疮的人类世界将迎来彻底的毁灭。
沈承庭这个在老资历眼里乳臭未干的小子一来就面对这样的世纪难题，实在是再水逆不过：处理的好，要代表科学院全体公开做致歉声明，甚至背上骂名而迅速离职谢罪；处理不好，也不用经过法定程序，只是恐慌的群众都能将其人道毁灭。
所幸不知道具体通过什么方式，他竟然成功抓住了逸逃的机器意识，还给对方戴上了限制接入其他数据源的数字镣铐，成功解决了可能发生的智械危机。
因自己逃出生天而欢欣鼓舞的群众这才发现，原来这位新上任的沈院长还是没能洗脱家族出身的特色：对数字架构理解超群，见地不凡；对方经此一事不仅积攒了在不明就里的大众中的人气，更直接亮出明牌——他本质上就是个数字发展派，和他背后的沈家立场一致。
“首席，您的老师、神经治疗方面的那位大拿Anderson给您来信说，他要取消原定来院里做的分享会——他似乎对您流露出来的对人工智能的态度很是不能认同，对您将自己的才华浪费在这一‘危险事业’上表示担忧。”
新来的助手按照首席之前的吩咐行事，现在已经成功适应了这里的工作节奏、并匿名打入了各个工作群和闲聊群，才知道原来科学院有许多“名义上的院长”，像自己直系上司这样的职称位置，应该直接称呼为“首席”以示区分和尊重。
但是最近院里对这位年轻首席的议论纷纷：那群极客怪咖和“数字飞升派”遗老觉得沈首席“太酷啦”，挠心抓肝想知道对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新一批检察庭上任以来进入科学院的人大多是支持人体健康发展研究的“肉身成圣派”则在心里敲起警钟，生怕对方突然来个复辟的大动作。
这就不得不让助理替他们的首席担心——尽管对方的科研能力和魄力都无可指摘，但在职场上毕竟还是个比自己强不了多少的“菜鸟”。怎么说对方也是自己的“贵人”——由他亲自从一堆简历里挑出的“嫡系”，也不得不上这只船，自然希望能行驶得平安长久。
不过，看着首席面不改色接过报告，他应该是胸有成竹的。面对风风雨雨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选择冷处理，没对任何一方的猜测做出回应，也不插手任何项目，倒真有一副大管家的样子。
希望领导能一直做人事、与民无争，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怎么看？”沈承庭突然发问，“听说大家总在关注我的动向，这会严重影响研究人员的效率和各类项目的进度，不是好事。”
“与其把精力放到揣摩我的想法上，还不如把手上的任务和委托做好。”
助理没想到老板会突然发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还是硬着头皮不让话落到地上。
“您或许可以直说？两天后就到院里季度总结的时候了，请问您的发言文稿还是您自己拟定么？”
沈承庭轻阖眼帘，也不能直说自己早就把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忘得一清二楚，略一点头让对方出去忙自己的事情。
他确实不喜欢行政工作，但要做首席总免不了这些办公室事务——最擅长的科研并不能完全覆盖这一方面的内容，只能在截止日期之前处理好这些东西。
哦对，还有资金调配的问题。他从终端上调出之前他被调回沈家那次会议上其他院长讨论通过的财务预算，按理来说自现在己面对这种议程无非只能充当一个橡皮图章。
但他仔细一看这张报表，倒是琢磨出一些微妙的门道——除了ZAF项目的封存费用之外，这帮老头子甚至没给和网络相关的任何项目拨款——这也就意味着，之前从ZAF项目转出的工作人员将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无所事事，项目研究进度推迟不前是小事，在基础工资微不足道、薪酬主要看项目的制度下这就意味着相关研究者未来的生计都会是个问题。
这些人可真是，为了试探虚实无所不用其极。可不管怎么说，沈家之前都是数字生命派的坚持推动者，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遇到异议的状况，首席也可以行使一票否决权，只不过这往往意味着和各位长老级人物硬刚、并不值当；他现在遇到的这种情况更为复杂，很难说这背后没有沈明依放任的意思，但表面的体面总还要有人维持，不能大家都充老好人，红脸也得有人唱、戏才好看。
但是也不用这么自相争斗吧？表现得这么分裂，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出什么大事了，连个内部一致都达不成。
沈承庭随手批了个“不同意”，系统显示自动匹配下次共同会议议程时间安排，他皱皱眉头，似乎怀疑自己是否真有必要为此付出额外的时间。
可是早晚都要整饬科学院现有的看人下菜碟的不良风气，索性一次讲清楚以绝后患，方便后续工作开展。
果然其他院长级别的人不是很能理解新首席怎么一下子表现得这么硬气——抱着侥幸心理，他们觉得年轻人气盛，或许只是心血来潮、“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显然是小觑了首席。对方有理有据指出，仅仅为ZAF的关闭提供资金无疑是对网络安全、国民安全的不负责任。
“我们必须加大这一方面的研究，防止数字技术的‘核泄露’，各位应该都知道这次时间让我们的公众形象受到了多大的不良冲击，再不拿出些针对性的公开性改进措施，诸位是想体验一下路灯上居高临下的凉风、被大众的唾沫星子淹死么?”
他这么一说，加上沈家若即若离的暧昧态度，倒没有多难就说服了科学方面的大部分长老。新的财务分配最起码可以保证之前的项目顺利开展，对主干的神经研究也没有超过本季度的影响，勉强算是“一碗水端平”。
深夜，科学院宿舍楼。
沈承庭满头大汗从床上爬起，双臂颤抖着，月光洒在床前，将躲在窗帘里的风刻画在复古水磨石的地面上，如影随行；客厅里的灯光随着屋主人起身而渐渐亮起，让人眼能有时间慢慢适应。
“沈阁下，现仍处于原计划的睡眠时间，监测到您已起床，体表发汗，心率过速，恐怕有睡眠问题，建议您预约院医做进一步的检查。”
智能管家的声音幽幽响起，和先前他在沈枫云车中听见的语气停顿莫名相似。沈承庭端起床头柜的水杯和安眠药，发现居然都被贴心加温着，心中疑问愈发明显，但面上也不显。
睡意已然尽失，他简单收拾一下，就往实验室走。资金已经拨付到位，尽管明面上判决的结果是由他对ZAF项目进行永久封存，但科学院历来的做法和检察庭的言下之意就是将这样的“高危项目”交给首席进行研究或加密，每届新老首席之间秘密交接。
显然，之前那些祖传的“屎山代码”和奇葩项目都不如陈施为一个意识让他感兴趣。
ZAF的机器是否运转，和陈施为已经关系不大：现在他和他的“故乡”已经彻底断联，不必依存彼处而活，但也不能回去。
彻底的断线风筝、无根浮萍，沈承庭口中哼着欢乐颂的小调，漆黑屏幕上的目光中带出一丝怜悯。
“Jack ，这里是Ennis，希望没打扰到你休息，希望获得链接接入。”
荧幕上出现和审判现场颇为一致的人物形象，只是对方的头发又“长长”了不少、脸上冒出些许胡茬，原本清爽阳光的少年一下变成潇洒忧郁的青年，又是一种别样的美感——精准命中屏幕这头研究者的审美。
“沈——首席，你知道的，”对方走近，面孔被进一步放大，“这里对我而言没有时间概念，而且如果你要找我，我随时随地都能出现，不用这么拘谨吧？”
沈承庭推了推眼镜，维持着古井无波的表情。
“现在你的项目被完全移交到我手里，但我并不能保证之后一些反对的声音是否还会要求你出庭作证，所以，”他停顿了一下，“我想你有必要见一见现在最有可能支持你的检察官沈明依，以备不时之需。”
另一头的青年兴致缺缺，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有关自己生死的大事，而不过是类似夜宵应该吃什么的琐事。
“沈明依？和你一个姓——不会是巧合吧？你们为什么要帮我呢？”
他坐回到自己“牢房”里的板凳上，两腿扎马步式地敞开、大大咧咧，又将滑到眉骨上的碎发向头顶一捋，带出一股百年前摇滚巨星的慵懒气质。
沈承庭选择不去注视这位“巴比伦魔子”那双惑人的眼睛，只是回复道：
“你的存在，对我们而言很重要，数字生命也属于科技树上的一环，不应该被忽视。”
陈施为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