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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皇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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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齐延卿发了严重的高热,大部分时间都是昏迷着的,偶尔醒来也不甚清明,嘴里时不时的喊着承熠的名字,说让承熠给他摘桃花,赢越几天几夜没睡,就在他床边守着,心里疼着也恨着。皇宫里的太医全都被赢越派到了未央宫日夜守着,直到四天之后,齐延卿终于退烧了。
西垂宫里,华坤夫人正在侍女的服侍下梳妆,她本就是清丽的长相,现在又不常出去走动,妆发服饰都从简了,一切以舒适为主,贴身侍女丽婵正要把金钗置于发髻中,被李知玥轻挡了回去。
“不必这么麻烦。”她不喜这些奢华的金饰,穿着发饰上只要不失了礼数,尽量从简。
丽婵收回了手,把金钗放回木盒里,犹豫了一会,说道:“未央宫那位今早醒了,咱们宫里的太医也回来了。”
自齐延卿发热之日,太医院所有太医尽数被遣到了未央宫,就连她这有着位待产主子的西垂宫也只留了一位值守太医,阖宫上下对齐延卿的怨气越积越深,传出去的话也越发难听,男狐狸精,狐媚惑主这类说辞都已是非常克制了。
李知玥看了看昏黄铜镜中的自己,不说美貌倾国倾城,倒也称的上领冠后宫,可是赢越就洞房那天碰过她,此后就待她如这后宫中的一个摆件,闲时半个月来看看她,忙的时候一个月都见不到人,后来她怀了孩子,赢越也那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是权力的附属品,她也不爱赢越,她只不过顺了她爹的意,也顺了命。
华坤夫人这个封号是赢越给封的,她自己并不喜欢,“夫人”是仅此于皇后的等级,赢越自登基以来,后宫便没有过皇后,夫人也只有她一位,下面还有两位“美人”,两位“八子”,赢越把掌管后宫的权力给了她,算是对她礼遇有加,平时后宫里赢越很少来,来了也多数是来李知玥这里,因此这一年后宫就只怀了这一个孩子,朝臣们对皇上不让后宫承雨露恩泽这件事颇有微词,也多次觐见,结果也是不甚如人意,在外人看来,李知玥应是知足的。
“陛下驾到!”随着小太监的禀报声,赢越徐徐的走进内室。
“参见陛下。”李知玥俯首轻施了个礼,她有孕,早就免了跪拜之礼。
赢越忙摆手让她去软椅上坐着,丽婵扶着她慢慢坐下,九个月的肚子让李知玥连落座都很困难,没有外人时她还能微微分开两条腿,把肚子置于中间,此时赢越坐在她对面一桌之隔,她不能放肆。
“夫人最近身体如何?”赢越每次来都是先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语气客气有理,也不会称呼她名字,他们不像夫妻,倒像是君臣。
“多谢陛下记挂,妾身身体如常,腹中胎儿也还健康,太医说也就这几日了。”李知玥回的也客客气气。
她没有说实话,自她怀孕以来,便呕吐不止,严重时会连续几天不得进食,吐到五脏六腑像要出来一样。六个月之后,腹中胎儿便异常活跃,不止白天胎动不止,连夜晚都不甚安静,搅得她夜夜不能安睡,还有几次轻微落红,整个孕程苦不堪言。但是她不但自己不跟赢越抱怨,连太医都被她叮嘱不要在赢越面前多透露这些事,她不喜那般矫揉造作之态,她家时代武将,骨子里就侵着清高坚硬的气质。况且,赢越不在意她,她更不愿多说什么。
那天跟齐延卿说想让赢越来陪伴她生产,是她第一次放低身段为自己和这个孩子筹谋,她不在意赢越是否陪伴,但是前朝后宫里的其他人在意,陛下的第一个孩子生产,他都没有过去陪伴,可见这孩子是多么不受陛下重视,无论这胎是男是女,都会留下很多口舌。
赢越和她在雕花矮桌两边分坐,他只要伸手,就能够到李知玥的肚子,他有几次确实有想摸一摸那腹中孩子的冲动,但每次想想还是作罢。他们已经礼貌疏离惯了。
他抬手碰了一下桌上丽婵新奉的茶,用的顶好的龙井,茶香飘散出来,赢越理了理思绪,还是开了口:“朕想立延卿为后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李知玥看着赢越,眼神干净明丽,看不出一点不悦之色:“臣妾听说了,前几日有幸亲见了贵君一面,身姿超凡,灼灼其华,配的上一国之后。”
赢越是了解她的,她就是这般脾性,不争不抢,泰然处之,所以赢越是敬她的。
“今天来是看看你的身体,也是跟你正式交代一声,毕竟你肚子里怀的无论男女,都是皇宫里的第一个孩子,按照礼制,这后位本应是给封给你的。但是朕心悦他多年,只能委屈了你,但朕保证,以后你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这大秦最尊贵的孩子。”
赢越伸手握住了李知玥日常冰冷的手,她脸色带着似是知足的笑:“臣妾不会委屈,您让臣妾管着后宫,臣妾也是后宫第一个孩子的母亲,臣妾很知足。”
赢越本来悬着的心落了地,李知玥总是这般懂事,让人觉得她好像从来不会生气,永远不会有任何怨言,但是赢越知道,这只是这个倔强女子给别人展示的外壳,她的内里藏着不为外人知的锋芒和坚持守护的底线。
但是赢越还是要把今天的目的都达成,他接过长寿刚刚捧过了的竹简,递给李知玥。
李知玥缓缓打开,看了片刻,目光在读到一半时短暂的震动了一下,她把竹简轻轻递回给赢越,刚要起身行跪拜大礼,就被赢越按了回去。
她再次落座之后眼里的忧愁增添了几分,略显苍白的嘴唇斟酌之后轻启:“家父依仗这几年征战之功,便对陛下多有不敬之辞,还联合群臣反对陛下立后之事,于法于理陛下都应对家父有所惩戒,否则日后他便更不知收敛。”
赢越看着她的反应,既意外也不意外,李知玥如果是男子,一定是一朝将才,她本质就是会分析局势且异常果断之人。
赢越把竹简递回给在一旁候着的长寿,不再说什么,表情逐渐回温,带着点温柔:“朕不想因此事处罚定国公,他的功朕记得,况且你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外孙,你不要为此事太费神了,闲来叮嘱一下你父亲就好,”赢越以退为进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你好好安胎,有动静了马上派人告诉朕,朕来陪你产子。”
李知玥用眼神表明她对圣上的感恩,赢越起身欲走,走到寝殿门廊之时,转身看向低头施礼的李知玥,声音如深冬寒冰不带任何情绪的说:“若让我知晓你父亲做出任何危害到齐延卿的举动,我不会饶他性命。”
屋内似有一阵寒风风吹到了李知玥的身上,虽然身上有厚厚的外袍,可还是冷的让人身体一颤,她抬起头时,赢越已消失在视线里,她捏着锦袍的左手汗湿了。
未央宫里,冬末初春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院子里,正值午后,最近几天少有的好天气。
齐延卿发烧了四天三夜,今早刚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面容憔悴的赢越,面前男人满脸的胡茬,眼眶青紫,以往一丝不乱的发髻也松散了,衣服好像还是他们欢爱那晚上的,已经没有了熏香的味道,齐延卿自和赢越欢好的凌晨就开始发热,之后他的记忆全部停留在梦中,梦中能看见承熠童年的模样,有少年成双在梨花树下舞剑,有第一次被爱人抚摸的温热,有爱人说不尽听不腻的情话,有盛大喜宴红袍加身,有儿女成群绕环膝下。
可他睁开眼睛的一瞬,人生被打回现实,没有婚礼,喜宴,孩子,只有冰冷的秦皇宫和眼前这个想要禁锢他一辈子的男人。
他醒来之后便没再和赢越说过一句话,赢越从开始的满心欢喜渐渐变为疑惑和沮丧,齐延卿那晚是那么热烈的回应着他,他本以为他会是清冷的,只会被动承受的一方,赢越之前也幻想过和齐延卿的初夜,他不介意,他只要能拥有他,他是冷淡,是无感还是心有旁骛他都不介意,以后多的是时间,可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齐延卿竟万般主动,紧紧攀着他后背的双手,缠在腰上的双腿,眼睛里侵着盈盈水光,眼尾透着勾人的红色,一声声的含情,都让他确定,齐延卿是享受的,是喜欢的,是对他有情的,否则他不会如此表现。
可是醒过来之后,他望了赢越一眼,森寒的眼底仿佛射出万只利箭,要把眼前的男人刺穿,毫不留情。赢越不懂,既然这么不喜欢,为什么那晚要同意和他同床,为什么表现的那么欢愉和热烈。赢越不知道的是,齐延卿眼中所有的情,都是那晚□□的作用。
齐延卿坐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高勉给他的躺椅上铺了厚厚的毯子,身上也叫了被子,他紧闭双眼,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阳光照在白瓷般的脸色,仿佛碎金洒在上好的羊脂玉上,高勉在一旁的看到入迷。齐延卿早上刚醒来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却知道用眼神逼赢越从他的寝殿离开,等赢越气疯了的走了,他才接过高勉递过来的热水,整整一个上午,才有了开口说话的能力。于是等到午后阳光照进来时,他便让高勉扶他在宫院里晒晒太阳,他想把自己晒干净一些。
高勉立在他身侧,想了一会开口道:“这几天还让赢越进来过夜吗?”高勉问的小心,他虽没有娶妻生子的经历,但也知道,想怀个孩子不是一日两日的床第之欢就能成的。
齐延卿依旧闭着眼睛,睫毛都不曾动一下,仿佛没有听到,片刻后,他微微张了张嘴:“告诉赢越,我最近不想见他。”
高勉心里思讨着,以前拒绝还有个情绪不佳的说辞,现在连借口都不找了,高勉望向躺在椅子上的人,话说的强硬直白,可是他却能听见齐延卿心里如琉璃支离破碎的声音,他的心被揪得紧紧,说不出的憋闷。
赢越已经半个月没看见齐延卿了,齐延卿让人拦住不让他进,这年轻皇帝的狠厉满朝堂都是知道的,想他一国之君怎能就这般被欺辱,之前别的宫里都是敲锣打鼓的庆祝陛下的偶尔临幸,现在这般境遇若被传出去,赢越的脸面就没了,可是赢越却默默的照做了,好脾气听话的连长寿都暗自惊叹,齐延卿真是好手段,以后这后宫可就这位主子说了算了。
赢越虽不进去,但是每天戌时都站在未央宫宫门前,整整一个时辰,就那么站着。今天也是一样,赢越今天政务少,忙完就过来,还让御厨做了齐延卿最爱吃的栗子糕,长寿把食盒交给了看门的小太监,又回来给赢越披了件外袍,已经临近四月,晚风还是偏凉。
赢越理了理外袍的褶皱,望着紧闭的宫门,他并没有表面看着那么平静,他知道自己已经忍到极限了,明日他可能就要踹门进去了。就在这时,西垂宫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跑来。
李知玥要临盆了。
三天之后,整个秦皇宫表面上都沉浸在一片皇嗣降生的祥瑞喜气之中,赢越大赏了阖宫上下,虽然没几个人是真正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喜悦的,除了李家和赢越,谁会喜欢这个皇宫里的第一个孩子,竟还是个男孩。
赢越这几天更忙了,没有再来齐延卿这里,今天宫里大办宴席,庆祝皇上的嫡子降生,这是齐延卿来秦皇宫以来举办的第一个宴席,前朝的重臣,皇亲国戚,后宫各宫主子,按礼都要出席,齐延卿现在也算后宫正经的主位,是应该出席的,可是赢越偏心他,告诉他可以在自己宫里养病,不用出席。
齐延卿身体早已恢复如常,他向来深居简出,能避就避,这半个多月连宫门都没有出过一步,今天正赶上各宫都去了长安宫赴宴,想来附近的花园里也不会有什么人了,他便出来走动。
高勉把薄毯铺在八角亭里的石椅上,古琴也放在了凉亭中间的石桌上,齐延卿很久没弹过琴了,这把琴是承熠送给他的十八岁生辰礼物,他离开赵国时唯一带出来的东西。
他抬手轻抚琴弦,轻拢慢拨,前奏如涓涓流水,潺潺入心扉,弹了一小段,琴声却已变成激荡锋利的调子,齐延轻还是一袭白衣,披着白色外袍,简单的梳了发髻,披散下来的乌黑长发搭在肩上,衬的脸上皮肤雪一样的白,眉眼专注却也犀利,须臾,齐延卿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向左边树下。
“将军也看累了吧,不如来饮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