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绣春风（重生）》鱼晚眠

2、赵员外

　　“你这说的是何话？”

　　房屋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丫鬟小厮们齐齐跪地，莫敢做声。

　　顾宴行素日里装得清冷矜贵，可他骨子里是暴躁而狠厉的，尤其是在触碰到他白月光这块逆鳞之时，他会抑制不住露出本来面目。

　　可他怒他悲皆是为那他心中的“夭夭”，与她叶思忱有和相干？

　　叶思忱只低着头，将头枕在膝盖上不做声。

　　顾宴行见叶思忱这胆怯样，也心知自己吓到她了，不由得忍住了怒气，温着声问“谁教你说这话的，夭夭？”

　　“没人教我。”叶思忱语气平淡。

　　“我想回家，看到那田田的荷叶鱼池，我便想家。”叶思忱说“自我入府以来，三年未曾回娘家看望过父母……”

　　顾宴行坐在叶思忱身侧，握着叶思忱的手温和道“我知道夭夭一直归家心切，但当下时局动荡，路途千里……”

　　叶思忱静静的听着顾宴行将利弊一一道来，他说的是实话。

　　当下太子惨死，诸王之争甚是激烈。西南地区占山为王的流寇更是数不胜数，朝廷尚且抽不出人马打击。

　　她这归家之途，不知要经过多少争议地盘，更不知要经过多少绑匪之地，任是顾宴行派送再多的高手暗卫紧随其后，要想保她周全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何况她只是一个长期服用“雪里红”，体质极为脆弱的女子，单是这一路舟车劳顿，她就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这根本不现实。

　　叶思忱显得有些委屈，提高了音量，耷拉着脸打断顾宴行的话“难道要让我亲眼看着你迎娶正妃吗？”

　　顾宴行微愣，似乎是没有想到一向乖巧的叶思忱也会有情绪激动的时候，但他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

　　“你知道的，夭夭，我只爱你一个。”顾宴行声音柔和，很耐心的解释“夭夭，我只是需要时间。”

　　这话叶思忱是相信的，因为丞相嫡女沈云菲嫁过来的第三年便因难产而死，随后沈家被查捕，丞相之位也发生了变化。

　　顾宴行说到做到，只是沈家被查封后，他的下一把刀，便落在了叶思忱头上。

　　“可是我只是想回家而已……”叶思忱的声音委屈得带了几分哭腔“我不想亲眼看着你们洞房花烛夜，顾宴行，你懂吗？”

　　少女的话语颤抖，顾宴行良久未回话。半响，才轻轻握住叶思忱的手应下，称“我会派胡炀一行人护卫你的安全。”

　　叶思忱抬起湿润的双眼，乖巧的点点头，而顾宴行扬手摸了摸她的头。

　　其实她知道顾宴行不可能就这样安心放她去西南之境，无非是安抚她情绪的说辞罢了。半路多半会因为种种安排好的突发情况，不得已打道回府。

　　不过无所谓，只要能让叶思忱走出这个睿王府大门，她便已经知足。

　　入夜，风一股一股的击打窗户。

　　叶思忱寻个借口，派人唤来了那丫鬟小翠。

　　战战兢兢的小丫头似乎从未想过叶思忱会单独面见她，一直低垂着头。

　　房屋里静雅至极，没有一丝声响。小翠觉察到叶思忱炯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她察觉出这一位小主似乎和往日有所不同。

　　只听得“锵”的一声，小翠被吓一跳，连忙委身请罪。

　　“我知道是你做得手脚，但今晚不是来向你兴师问罪的。”

　　小翠抬头，只见叶思忱一脸淡然的站立着，她扔在桌子上发出声响的东西不是其他物品，确实装着银子银票的钱袋子。

　　“小翠，你是沈大小姐那边的人吧？”叶思忱道“因为你哥好赌成性，欠下巨债，无力偿还，所以你早被沈大小姐买通了。”

　　“沈云菲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她给不了的，我也能给。”

　　叶思忱说“你知道我在这府上享尽荣华恩宠，只要我一开口，睿王没有不答应的。”

　　“何况沈云菲饶是身份再尊贵，终究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你哥欠下的可是江湖上的阎王债，你觉得沈云菲能调动多少钱给你？”

　　“饶是她有那么多银子，她让你来暗害我，事成之后，你又怎知她会信守承诺，而不是先下手为强让你永远保守她的秘密？”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沈云菲自小心高气傲，心思又略为凌厉歹毒。嫁入睿王府正是看重了顾宴行有成为天子的资质，野心勃勃，还等着当皇后呢。

　　成婚后，沈云菲既为尊贵的睿王妃，哪能忍受她这小妾独得宠爱，让流言蜚语四起？

　　无论是成婚前还是成婚后，沈云菲都暗戳戳的在她身边安插了不少人，给她使了不少绊子。事情败露后，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成了沈云菲的弃子。

　　吕小翠闻言，立马便跪下了，声泪俱下道“夫人，我也是没办法。你知道江湖上的那些阎王债都是认钱不认人，逃到天涯海角也能被他们追债，官府也是拿他们没办法的。若是哥哥再无法还债，那帮强盗恐怕真的会杀害我全家……”

　　叶思忱看着吕小翠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敛了敛眉。

　　“我既然今日下午未揭穿你，又单独与你谈话，自然是想救你的，只是你得替我办成一件事。”
　　吕小翠顿时止住了啜泣，半信半疑间，颤声问“何事？”

　　“你传信给沈云菲，告知我即将出府，只携带少数人马，让她派人来半道暗杀我。再让你哥准备马匹车夫，给我安排一处落脚之地，我自会趁乱逃走。”

　　“到时你只报告给沈云菲我死了便是，沈云菲交给你的任务你也完成了。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银子，事成之后，我会告知你哥哥我私房钱的藏匿之处，拿去还债，你家危及也便解决了，还有余钱给你哥娶妻盖房子，如何？”

　　吕小翠擦了擦眼泪，闻言讶异至极，半响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张口问道“夫人如此行事，却是为何？”

　　叶思忱微微一笑，也不做掩饰“因为我早已怨恨上了睿王殿下，早就想逃离了。你按我所说的照做便是，我一旦逃离睿王视线，再不会回来，以后你只需安心侍奉沈云菲便是。”

　　吕小翠心下触动，虽着实震惊，但见叶思忱神态自若，也不由得信了。何况从理论上来说，叶思忱要想揭发她早揭发了，没有骗她的道理。

　　吕小翠低声应下，叶思忱无意留她太久，便让她退下了。

　　“你这桌上钱还没拿呢。”叶思忱唤住她“虽不多，但也能暂且解你哥燃眉之急吧。”

　　吕小翠大着胆子将桌上的银子藏入衣袖之中，怕出门被其他下人们发现。匆忙之间，她听见叶思忱的轻笑声，不由得害羞的低下头，竟对这叶思忱平添几分好感。

　　她不得不承认叶思忱是漂亮而温顺的，在下人的眼里是一位没脾气的顶好主子，比那刁钻心眼多的沈云菲好伺候上前辈。

　　要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投入沈云菲旗下。

　　吕小翠想着迈出门，忽听得叶思忱又唤她一声。

　　“等会，你倒是聪明，这粉末粘水便黏稠生滑，又在水里溶解迅速，我滑落至水中快速扑打，这脚底的粉末早没踪影，寻不到半点痕迹，可谓滴水不漏。”

　　“只是虽有几分聪明，办事却不细致。”

　　“回头你那床枕下遗留的细末粉还是趁早打扫干净为好。免得哪一天顾宴行心血来潮要搜府，倒是你便是百口莫辩了。”

　　吕小翠心下一惊，原是不信，自认自己做得干净。回房细查，才知自己的床头枕下不知何时确是遗漏了细微粉末，不禁对叶思忱多了几分感激之意。

　　太子枉死惊动京都，储君之位空缺，迦南王从黎北之境凯旋而归，各方势力盘踞。

　　叶思忱出府那日正是迦南王班师回京之日，说起来这迦南王虽与睿王不是一母所出，但睿王母妃素来待迦南王犹如己出，一视同仁，因而迦南王与睿王之间的关系属实深厚。

　　这迦南王长年戍守边境之地，打击了不少边境民族，颇受长文帝器重，此次班师回京也不知长文帝打的是何算盘，当日便有不明势力袭击迦南王，闹出不小的动静。

　　后来据官府查出是前朝的遗民，但究其内幕，百姓也是不知。

　　叶思忱出府那日，磨磨蹭蹭般算好了时间才上的马车。上一世迦南王遇刺的动静很大，她能记清楚具体是何时起的动乱。

　　顾宴行拉着她的手，忽停下替她正了正头上的珍珠簪子，笑道“夭夭在府上磨蹭了许久，怎的连珠钗都未佩戴齐整。怎么，是舍不得我？”

　　叶思忱低头不言，心道自己方才只顾着看时辰去了。

　　顾宴行只当她是害羞作罢，他亲自将叶思忱送上马车，吩咐胡炀一行人好生照料她。

　　叶思忱掀开车骄的帘子，见顾宴行气定神闲的站在睿王府门口目送着她离开。

　　她心知顾宴行恐怕是对她走不出这京都胜券在握，只是叶思忱抿了抿唇，心道这次怕是不能如睿王所愿了。

　　马车刚出经玲街，便只听得胡杨在前紧急御马，四周喧闹声一片，恐慌四处蔓延，周遭是兵刃相接的声音。

　　“胡炀，出何事了？”

　　“前方迦南王遇刺，刺客掀起动乱，夫人，你先进骄去！戚燃，带夫人避开这条路。”

　　胡炀立马打落了叶思忱掀起的帘子，拔出佩刀在前抵御混乱的局势。戚燃接令，立马拉直了缰绳，驾着马车拐进了一旁的街巷小路。

　　车轮子嗒嗒嗒的声音驶过，打落在耳边，叶思忱的内心却无比平静。

　　这一条街巷小路她早让吕小翠一行人布好了埋兵，正思及如此，只见一把剑穿入骄子之中，叶思忱猝不及防的从马车里滚落下来，才幸免于难。

　　她的心里顿时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按理说沈云菲能花钱请的那些杀手不至于有如此伶俐的武功，一刀一刃之间仿佛不要命一般。

　　犹如雨落般的兵刃已经让叶思忱无暇顾及，她又身患“雪里红”的毒，躲闪不及，身子骨早已不堪重负。

　　长剑直捅叶思忱胸膛而来，“锵”的一声，戚燃眼疾手快的用手里的刀帮叶思忱挡了这一剑，咬牙道“夫人，快走!”

　　叶思忱自然求之不得，绕着巷子拐了好几个口子，见各家各户的大门都紧闭着，生怕身后的那群杀手突然赶来。

　　地上出现斑斑点点的鲜血，叶思忱绕进一个拐口，一间破败的老房子前倒着两个死去的带着面具的人，衣物包裹得严严实实，看身躯应当是一男一女。

　　担心那一群杀手如果是沈云菲找来的，便是冲着她而来的。叶思忱来不及多想，推门进老房子和那死去的女子互换了衣物。

　　在掀开女子衣物时，见其全身上下都是曾经烧伤的疤痕，狰狞得很，丑陋至极，没有一块能看，有些心惊。离开时犹豫了片刻，将那女子的面具也带上了。

　　小巷树木繁茂，光线阴暗。叶思忱走了一截才略微看到面前停着一辆马车轿子，两匹马的绳子拴在前方粗壮的大树之上。

　　这僻静小巷，一般不会出现这样的马车，叶思忱听闻不远处似乎是有动静声，想也没想便上了车轿。

　　这车轿的帘子厚重，很能遮光。叶思忱掀开车帘，便觉空气里的温度比外边要高些，有些沉闷。
　　一双大手突然掐住叶思忱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拉倒在骄中。她的后背猝不及防间抵上男人硬实的胸膛，隔着薄杉，叶思忱后背的温度一下子升腾起来。

　　他的手掐叶思忱的脖颈掐得很紧，叶思忱一下子扑腾起来。

　　“别动。”

　　男人的气息微高，呼吸略沉，像是刚剧烈运动过，还在缓息一般。

　　叶思忱闻言立马正襟危坐，再不敢闹腾。因为男子的声音低沉，带有很强的警示意味，她毫不怀疑，自已要是再肆意反抗，这人会直接把她的脖颈拧断。

　　“你身上什么味，这么刺鼻？”

　　男子的声音夹杂着不满，吸了吸鼻子，和叶思忱拉开了距离。

　　叶思忱紧抿着唇，察觉到后背升腾的气温离开后，松了一口气。看来这男子嗅觉还挺灵敏，闻不惯她身上“绕雪梅”和“雪里红”的味道。

　　叶思忱作势要逃，却被男子死死按住，动弹不得，慌乱之中，她触及到男子的脸庞，才知男子也包裹得严实，带着冷冰冰的面具。

　　车骄外响起塔塔塔的脚步声，马车略微颤抖，有人骑上了马道：“先带着员外和夫人离开这。”

　　又朝车内询问道“方才让员外和夫人受惊了，员外和夫人可还好？”

　　车内短暂的寂静，驾马的人又问了一遍，叶思忱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身后的男子这时才轻咳一声，清清嗓子道“无碍。”

　　他的声音显然是经过伪装的，比方才要清细响亮一些。

　　车子刚行几步，便被人拦住了。

　　“前面的人，为何拦我们的车？”驾马的人语气粗暴，听起来很是不善。

　　“我们是睿王府的，方才见睿王夫人往这边跑，不知小兄弟有没有看见，还请小兄弟为我们指点方向。”

　　叶思忱身子禁不住微颤，这声音太过于熟悉，是胡炀的声音。

　　“好笑，这偏僻小巷，谁人能瞧见你们睿王的夫人?让道，管你是什么睿王景王，我们还得负责运货去皇宫呢，就算阎王来了，也得让道。”驾马的小哥完全不把面前的人马放在眼里。

　　“多谢小兄弟指点。”胡炀道“只是不知这马车上坐了何人，可否能让在下搜寻一二。”

　　“这车上当然坐的是我们赵员外和夫人，你想搜就能随便搜？京都的人都如此仗势欺人？”

　　车帘突然轻摇一瞬，露出叶思忱与男子的半身衣物，从外看去，仿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甜腻的依偎在男子怀里。

　　胡炀看着这一对衣着包裹严实的陌生夫妇黑了脸。

　　只听得铁器摩擦的声音，叶思忱心知是方才胡炀要强行掀帘，被驾马的小哥以佩刀挡住了。

　　叶思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害怕被胡炀发现，只得硬着头皮，强行压着声音道“发生了什么？还得送货到皇都，错过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车外静默了一瞬，叶思忱的心跳也跟着慢了一拍。

　　胡炀一行人似乎还欲言说，忽听得远处有人在喊“走水了，老房子走水了。”

　　听得嗒嗒嗒的马蹄再次响起，胡炀一行人的马蹄声渐散，叶思忱才松了一口气。

　　叶思忱正了正身子，微叹了一口气道“我对你没威胁。”

　　又听闻迦南王遇刺风波已然平静，心知自己身后这男子多半是刺客，用手肘轻轻碰了碰男子的胸膛，劝慰道“既然人已散去，你也该走了吧？”

　　未曾想，男子低沉的轻笑一声，说道“我要上哪去？”

　　“我就是赵员外啊，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