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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板栗炒绒兽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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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书府。
“赵大人,今日左御史在蓬莱客栈定了酒食,请中书大人前去捧场,他老人家的身体您也很清楚,应付不来这种酒局……”
“知道了,我这就更衣随义父一道去。”一席卷珠帘微微晃动,很快带来了老奴想听见的答复。
眉眼深邃的阴郁男子说完这句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狼毫毛笔,最后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桌台上的端纸人像,暗沉的眸底隐隐有几分愉悦泄漏出来。
仅下一眨眼他便将情绪收敛了干净,随即起身掀帘而出,留下堂风乘隙吹入,吹得被砚石压住的宣纸哗哗作响,一页页翻了过去,直至定格于最后一页——
画上少女清冷静美,栩栩如生,她身着月白夹袄,青蓝长裙,打着一柄落着梅花的三十二节紫竹伞,独身一人,背后唯有长空如洗,远山如黛。
摄政王府。
萧绎面不改色地放下筷箸,对着白眉倒竖的萧老夫人勉强笑了笑:“奶奶,整盘绒兽肉都按您的要求吃完了,求别再闹了,锐器无眼,快放下。”
萧老夫人这才肯将手里的剪刀从脖颈处放下,陆一鸣赶紧上前接过,暗暗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忘与老夫人交换了个眼色。
唉,他太难了,劝人进食真是一件天打雷劈的苦活,偏偏王爷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居然拦着自己把那位吃草厨娘绑……呸,招过来。
正当他还在兀自纠结要不要破例违背王爷命令的时候,另一头萧绎已经恭敬有礼地请走了萧老夫人,确认人走远后,他立马将刚吃的东西通通吐了出来。
王爷的脸依然面不改色,看得陆一鸣的脸倒是快裂开了。
“陆一鸣。”萧绎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干净嘴唇,头也没抬,“你下次再敢给老人家出这种馊主意,那把剪刀不如就用来给你净身。”
陆一鸣:“……”
其实他清楚心眼多如王爷,这种小把戏根本没有瞒得住的道理,不过是赌府里就剩老夫人一位长辈,王爷向来拿她没辙,总归能帮忙逼王爷吃一点是一点,好不容易看着都咽下去了,千防万防,没防住王爷还像牛一样会反刍?!
陆一鸣一边默默在肚子里倒着苦水,一边面上还得干笑着岔开话题:“王爷这是说哪的话?属下怎么听不懂呢哈哈……哦对了,您要找的那家人,就是凌家远亲,暗卫那边连夜彻查,已查到下落了。”
“这回动作倒是快得出奇。”萧绎总算抬眼瞥了过来,“上门去了吗?”
陆一鸣舒了口气,顺手抹了把额角薄汗:“还没,那家人虽说住在东安街,可当家的老爷前不久病死了,剩下孤儿寡母的,要不要上门,且等王爷具体指示,免得那边……打草惊蛇。”
萧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而整襟起身道:“行,那走吧。”
陆一鸣“啊”了一声下意识跟着转身,懵懵然走出好几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王爷话里的意思:“您亲自上门?这这这没什么必要吧……”
“无妨。”萧绎冷淡的声音如东风般刮向身后,生生掉了一地冰渣子,“反正本王刚吃饱了,撑的。”
陆一鸣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您吃半斤吐了八两吃饱的是空气吗”,转念想起那把剪子,下身禁不住发凉,到底选择咽下唾沫闭紧嘴,紧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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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头的两边风起云涌,另一头的凌观尘倒是不受影响,一觉补得可谓穿越以来未有过的踏实,许是心头大石落地,直睡到了日薄西山。
醒来正是暮光透窗入户之时,满地因此洒满了金屑,连带着趴在一旁桌子上打盹的凌观兰身上都是金灿灿的,听见响动声,小姑娘下意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阿姐醒啦?睡得好吗?”
“有我家兰兰守着,当然睡得好了。”许是此情此景令凌观尘想起了些前世与妹妹的相处,她穿衣下床的动作停了一下,眼神黯色闪过,很快又恢复了笑意,“对了,板栗好吃吗?
凌观兰连连点头:“阿姐做的当然好吃,后面连猫猫都被香味吸引过来了呢!”
凌观尘走到隔壁房间,掀开帘子往里瞟了一眼:“他们俩吃了吗?”
闻言,两只小手开始对起食指来:“没……小宝其实很想吃的,但娘不让……见小宝一个劲的哭闹,只好带他出门去买绒兽肉丸了……”
行吧,无非是觉得这根香火不能像她们一样随便吃奇怪的食物,生怕吃出个好歹来。凌观尘毫不意外,放下帘子耸了耸肩:“不吃拉倒,谁让他们没有美食的命,还不如路过的野猫呢。”
说到这,凌观兰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话说阿姐,路过的不止是猫猫哦,还有个大哥哥尝过后也说好吃呢,还跟我打听红色的圆球来着……”
西红柿?上次借它坑了那个恶霸一把后,她只在家做菜时用过,怎么会有人打听这个?凌观尘心头登时警铃大作,赶忙追问下去:“然后你怎么说的?”
凌观兰被她突然变了的脸色吓到,支吾着回答:“没说什么啊……就跟他说和板栗差不多,是我阿姐做的,甜甜软软的超好吃……”
小姑娘越说越小声,敏感地觉察到了不对劲:“对不起……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凌观尘松开捏紧的衣角,尽量让脸色缓和下来,勉强摇头笑了笑:“没有,是阿姐疏忽了。”
当日那一招兵不厌诈,纯粹是被李蟠一激之后的突发奇想,后面被戚氏搅合了一通心情,她索性就懒得解释了。
是谁在打听她与李蟠的事?不清楚,但来者十之八九并非善茬,若是让李蟠知晓所谓的毒药被她拿来给自家人吃,那谎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凌观尘想想都脑袋犯疼,原地踱了两圈,转头开始收拾东西。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惹不起躲得起,还是先去林家酒楼避上几日再说。
到底应验了那句“好事不出门,坏事跑得快”,包袱刚收拾完还没来得及挎上胳膊,就听见了一声巨响。
——那是门被生生踹开,轰然砸在地上的声音。
落魄后的凌家本就买不起什么大宅子,因此熟悉的大嗓门下一瞬便响彻了这可怜的一亩三分地,甚至震得陈旧脱落的墙皮都掉了两块。
“臭婆娘,给老子滚出来!”
凌观尘从牙缝里挤出声啧,果断松开了包袱,抬手轻轻按了按小姑娘的肩头,认真嘱咐道:“兰兰别怕,阿姐自有办法应付他,去去就回。但是你绝对不可以出来,明白吗?”
被吓傻的凌观兰回过神来,隐约感觉祸事的源头在自己,顿时落了泪:“是不是怪我……”
“不是。”凌观尘一口打断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是该来的……果然总要来的啊。”
好不容易暂且安定住了妹妹,凌观尘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布,正厅里的男人听见动静,将那张长着痦子的大黑脸转了过来。
不是李蟠还能是谁。
凌观尘表面不动声色,先开口道:“怎么?这才消停了不过几日,又砸上门闹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栽过一次大跟头,李蟠也懒得再废话,直接上前狠狠捏住了那截纤细的手腕:“干什么?老子看你才欠/干,竟敢拿吃的东西骗是毒药?!”
他力气极大,捏得凌观尘手腕都快断了,心知话挑明到这份上,装柔弱毫无意义,干脆往他痛处当弱点捅:“谁告诉你的?你这种祸害,欺男霸女仇家无数,凭什么确定人家不是在借刀杀人?可别忘了,那红色的圆球长得怪得很,要不是你当时喝多了,肯拿它当吃的嚼下肚?”
李蟠被驳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即使他确定与蓬莱酒楼从来没有过节,反而偶有生意来往,可毕竟对自己的风评有数,人家冷不丁登门告密,美其名曰打抱不平,但这么一说的话,他心里也不可能真没半分动摇。
心神一旦动摇,力气不由得随之松了大半,凌观尘趁机挣脱开来,手上猛地冲他眼睛洒了一把辣椒粉,脚下也没闲着往裆部重重一踹。
“啊——”
杀猪般的嚎叫刺得凌观尘嗡嗡耳鸣,下意识闭了闭眼倒退数步,直听见噗通倒地声才敢睁开一条眼缝,见人动弹不得,终于放下心来。
“你……我……怎……”李蟠那双鼠眼被辣椒粉熏得血红,此刻正努力睁大,不受控地淌了满脸泪水,他喉咙深处发出嘶哑难听的“嗬嗬”声,身体抽搐着,似乎不甘心想说什么。
凌观尘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仔细一看,脊梁骨霎那升起灭顶的凉意。
而随着她大惊失色,对方更是连哼哼声都没有了。
——他、他死了?!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大活人眨眼间横尸当场,凌观尘嘴唇有些发白,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迅速思考起面前的突发状况。
两人体力何其悬殊,单凭她那点皮毛功夫,能令对方暂时丧失攻击力就算运气不错了,致命?不,绝不可能!
确定了这点,她壮起胆子近身上前,瞳孔登时一紧。
原来李蟠后背插着一支纯黑的利箭,那箭深深扎进了心口,灭了他的生机!
正骇然中,一道阴沉沉的声音突兀响起。
“不愧是凌家大小姐,换作别的女子,早吓哭了吧。”眉眼深邃英挺的年轻男子好似凭空出现,单手拿着十石的弓,另一只手摩挲着手上的玉佩,微微一笑。
他脸上的笑意诡谲莫测,凌观尘莫名感觉自己被当成猎物般地盯着。
不是那种要杀掉的猎物,而是……不允许被杀掉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