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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板栗炒绒兽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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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主记忆的每个角落搜刮了一通,仍是无果,面前突然出现的阴郁男子是什么人,凌观尘实在不认得。
但不认得,并非指没接触,之前调戏过原主间接导致原主气不过投湖自尽,进而促使自己魂穿过来的人,就是他。
不过无论他是什么人,横竖杀人的人不是自己就好。
想到这凌观尘稍松了一口气,定神直视回去:“你是谁?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知是否错觉,凌观尘感觉对上自己视线的时候,那男子似乎恍神了一瞬。
但很快对方便恢复如常,轻轻一笑挪开了眼,转而打量起尸体那双死不瞑目的鼠眼,待打量够了,才语气无辜地反问:“我不是在帮你吗?这些从他眼睛里淌出的粉末,不是毒药?”
凌观尘不禁又惊又气:“自然不是,谁要你帮我杀人?!”
“哦,不是也罢。”对方回得轻描淡写,“他既敢冒犯不该冒犯的人,你动不动手,他都该死。”
“你!”他愈是无所谓,凌观尘愈觉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再加上她嗅觉灵敏,早闻见这人身上有酒气,“你怕不是在耍酒……”
“疯”字尚未脱口,猝不及防被门口炸起的呼声压了下去。
“天呐——家里这是发生了什么!”戚氏见李蟠中箭躺倒在地,忍不住惊呼出声。
吃饱喝足在她怀里睡着的小宝被惊醒,好奇的脑袋刚抬起点,便被扎扎实实一把按了回去,戚氏稍微放小了声音,眼珠子却瞪得更大了:“他不会是死了吧?尘儿你疯啦,不嫁就不嫁,怎么敢杀人呢!”
“别,可不敢牵累你们,杀他的不是我。”凌观尘干脆利落驳了回去,偏头冲一旁站着的男人点了点。
对方看上去似乎心情颇好,还意外配合地点了点头。
戚氏这才注意到拿弓之人,眼珠子好不容易从那身明显的官服上移走,仔细辨认一番,猛地倒抽口气,急急上前迈了两步。
“子……瞻?”她试探性地唤那个早已生疏的名字,“你是子瞻对吧?”
尽管戚氏的态度比起凌观尘不知好了多少倍,男子却无半点想搭理的意思,权当是默认了。
子瞻?凌观尘重复着这两个字,念起来是有些耳熟,却一时半会对不上号:“谁啊?”
戚氏忙嗔过去一眼:“尘儿不记得了?你表哥,赵子瞻啊,在凌家还借住过好几个月呢。”
接着也没睬她,转身笑着迎上前,哄小宝张口叫人家:“瞧瞧,许久未见,子瞻都出落得如此一表人才了,一看就是出人头地了!子瞻你是不知道啊,这姓李的有多可恶,仗势到处欺负人,还逼你表妹嫁给他!这种恶棍,死了活该!多亏你为民除害!”
好熟悉的变脸,凌观尘不适感又来了。
戚氏权当是赵子瞻解了燃眉之急,见女儿像根木头似的杵着不动,提声吩咐:“尘儿你还没想起来呢?快别愣着了,赶紧去给你表哥倒茶!”
见凌观尘不仅置若罔闻,一步未动,眼底甚至隐隐浮出厌恶,赵子瞻也收了笑意,一时间气质骤变,即便是穿着与霜雪同色的大髦,也难以遮挡住他如影子般透出来的阴郁。
“来打个招呼而已,就不必麻烦招待了。”话是客套话,语气却透着嘲讽,“再说贵人多忘事实属正常,当年在凌家,我和我娘不过算是寄人篱下的远亲,大小姐怎想得起低若仆役的我?”
这一开口,戚氏努力伪装的和谐登时破灭,脸上流露出难堪,更多是惶恐。
因为她很清楚,“低若仆役”这种话并非嘲讽,而是当年的实况。
好在赵子瞻对她作何反应毫不在意,黑沉沉的眸子只盯着少女鬓发下洁白小巧的耳垂,不料对方径直侧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
“您折煞了,现在的我,担不起一声大小姐,反倒应该尊称一声赵大人吧?”原主再落魄也实打实当过千金小姐,认出此人官职不低并不难,怎么应付过去对凌观尘来说才是个难题。
赵子瞻神情似笑非笑,一双滟滟桃花眼里浮着冰渣:“哦?女子的话当真是不能轻信,表妹那天明明……”
“那天——我并不曾反抗,赵大人最后也达到折辱我的目的了,不是吗?”凌观尘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真是不提还好,一提起那天,即使调戏的不是自个,都无名火起。
那天原主在一户人家那刚忙完浆洗活,不慎被家里不懂事的小孩子在脖子上咬了一口,好在对方主动提出赔些银子私了,原主姑且还算开心地回了家。
结果就是这赵子瞻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又不说自己是谁,瞧见原主顶着红痕拿着钱,便说原主是个贪财轻节的低贱胚子,在脖子那处摸来蹭去,还戏言什么不如跟了他。
原主畏于对方非富即贵,又是个壮年男子,受了冤枉和委屈也不敢当面反抗,只敢嘴上说好听话求他放自己走,容自己再考虑考虑,一回头倒想起小姐脾气,投湖自杀了。
而要凌观尘说,来者既然已经摆明了不善,那么温言细语便毫无意义,不过教人觉得你软弱可欺罢了。
闻言,那道锋利如刀的眉微微挑起:“折辱?”
听出他话里有不认同之意,凌观尘也没把话说太绝:“就算那天不为折辱,此番赵大人来我凌家,又是为何?”
那天的事是情急之下误会一场,赵子瞻事后早已调查清楚,眼见佳人不悦,他也识趣地没再谈,只重复道:“我说过,来打个招呼而已。”
凌观尘坦然笑笑:“若是来打招呼的,那已经打过了;若想来看热闹,那托您的福,也已经结束了;若还想出一出当年在凌家受过的气,我们都是弱质女流,不会也不能反抗,悉听尊便,麻烦给个痛快便是。”
一段话利索到底,说话的少女脊背挺直,红唇轻启,语气不徐不疾,神态自若,令赵子瞻恍惚间又像回到了少年时。
一如当年他最落魄之际,那个高傲的官家小姐微微扬脸,从他身边走过时的目空一切。
不过毕竟他已不再是那个人尽可欺的少年,赵子瞻很快便回了神,话锋一转朝向局促的戚氏:“也罢,既然表妹这么误会我,那多说什么都是解释不清的了。姨母,今日你们凌家没事就好,不如我改日再来拜访。”
戚氏稍作迟疑,看了看依偎在怀里的小宝,立马挤出两滴眼泪用袖口擦了擦,挥手道:“那子瞻可要说话算数,记得再来看我们啊。”
已经逐渐冰凉的李蟠也被出现的黑衣人拖走。
满室重归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有一扇寻常到不起眼的窗户悄然闭紧。
萧绎斜靠在窗前的玉椅上,右手支着下巴,左手两指间夹着一枚暗金镖,用镖尖随意轻敲着桌面,嘴角虽挂有若有若无的笑,却看得陆一鸣莫名发毛。
他也没想到,那位给王爷吃草的厨娘正是要找的凌家人,更与……有关系。
挨了半晌,迟迟没等到王爷发话,陆一鸣终于先憋不住了:“那什么,王爷,这凌家,还去吗?”
萧绎指尖顿住,眼带嫌弃地看向他。
陆一鸣会意,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拿起剑行礼:“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先去查凌家是否与那边有联系,如果有……”
“铮”的一声格外刺耳,划断了他往下说的话头,竟是萧绎出手将镖击中了他手里的剑鞘,凤眼微眯,言语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即禀告,不许再先斩后奏。”
陆一鸣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旋即垂头应道:“是。”
将镖拔出放回桌上的同时,他摸着扎出洞的剑鞘,继续无声哀叹。
王爷果然还在生上回的气吧?
可事情刚发生的时候,王爷也没用这么吓人的口吻训斥自己啊……怎么过去一阵子了反而……难道他刚刚又说错什么了?
待人领命退去,萧绎才重新拿起了那枚暗金镖,端详片刻,缓且有力地在桌面上刻下了一个“凌”字。
方才围观那一幕的时候,他原有出手搭救的打算,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那个人。
无论是那个人的出现还是凌家女应对的举止,他都不得不承认,是自己远远低估她了。
这绝不是在厨室抑或闺阁能养出的心性,扪心自问,他本质是欣赏此类人的,但如果是那边势力培养出的,便该视其为威胁。他再不喜滥杀无辜,身在其位,断不可能睁只眼闭只眼。
以自己对陆一鸣的了解,他这会铁定在心里犯嘀咕,然而别说他了,连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反应那么异常。
想来想去,源头大概在人身上——或者准确说,在她身上。
欣赏的敌方死于他手的并不少,之后遗憾有之,惋惜亦有之,独独没有的,就是后悔。可若眼睁睁看着她成为这种人,又感觉不像是那么一回事,而是感觉不到万不得已,就不愿见她死。
一贯思维敏捷的摄政王,在这个问题上莫名其妙卡了壳。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呸,他才不是鸟。
窗内气氛胶着,窗外长街则是寒风寂寂,一队伍整齐慢驰。
黑衣属下扬鞭近前,小心提醒道:“大人,方向错了。”
赵子瞻跨坐在最前方的马匹上,微愣过后想起义父已为他安置好了新住处,扶了扶额:“这一折腾,差点给忘了。”紧接着又想起来另一件事,在掉马回头的同时嘱咐道,“对了,那个人的尸体,记得挫骨扬灰。”
“是。”
寒风愈紧,不知何处飘过来一片花瓣,白玉般的颜色,花尖却泛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拈住了它,花瓣正欲随风又去,下一刹那便被并拢的两指狠狠碾成稀碎。
赵子瞻忽然间策马疾驰,一边揉搓着汁液染红的手指,阴恻恻地笑了。
喜欢的花,若不听话,那就碾碎好了。
只要能让她永远乖乖地,躺在自己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