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想起我》Eastern

5、第五章

　　楚渡这一觉睡了整整三天，好在他回首都星的消息并没传开，历时近六十年，总算拥有了两天耳根子清静的日子。
　　好日子一向是不会长远的，不出三日，病房迎来了第一位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
　　“江少将，”楚渡坐在床边，本应扣在手腕上的终端被他搭在那只尚还完好的手上单手操作，电子屏上是叠加的各个星域图纸以及密密麻麻的批注， “元帅让你来的。”
　　江淮杵在门口，一句话没说。
　　楚渡从极具压迫感的公务里抬头对上了来自江淮的目光，“有事？”
　　“老师要我来和你谈谈。”
　　“那你说。“
　　“我是SA-I轮径防线的指挥席执行官，在入职的时候前往本部，不是你交接我的职务。”江淮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在边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打算开始念经，“二十年前……”
　　“打住。”楚渡快被这操作气笑了，“哪个玩意儿给你支的好招？”
　　“……”
　　“我当年……好吧，我也忘了因为什么没去接那一批新兵，你大可以当作我在摆架子。”楚渡发下手里的终端，“你想去顶替我的位置吗？”
　　“……”
　　可以，这他妈真的是个哑巴。
　　“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等人来。”
　　“等江小姐？正好，我也在等人来。”楚渡勾了勾嘴角，看着脸色依然不太好，但总要比刚回来的时候好一些，“我那位朋友大概着急离开这地方，所以…你们最好尽快。”
　　江淮原地愣了两秒，然后看到医疗仓的提示——已出院。

　　“哥！”一个看着娇小清秀的姑娘从医院长廊另一边小跑过来，身上还穿着研究院的制服，金属胸牌三杠一星，长发干练的在脑后挽了个潦草的丸子头，可能是着急过头了，门也没敲就进来了。
　　小姑娘大概也觉得这样有点失礼，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朝楚渡道歉:“对不起先生，是我太着急了。”
　　楚渡从终端乱如牛毛的数据中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兄妹五分相似的脸，问道：“令妹？”
　　江淮没说话，姑娘倒是快速整理好自己，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说话：“是的，我是江明雨，刚才真的非常抱歉，先生贵姓？”
　　“免贵姓楚。”
　　“楚将军好,我兄长不太会说话，前几天多有冒犯，所以元帅让我来帮帮忙。”江明雨笑容甜美，完全忽略她哥越发破碎的表情管理。
　　“呦，没想到我这来的还不太是时候。”江明雨脚跟都没站稳当，就听见身后开门的声音，又是一个优秀的不肯敲门的选手。
　　还没等她回头，来人就相当自觉的走到靠近医疗仓的椅子边上坐下，几乎没被他们俩个分散半点注意力：“你哥大概下午六点到港口，先到我那坐会儿？”
　　“好，我先和这两位谈点事情。”楚渡看起来像个被顺毛的猫，从他进来的瞬间开始就显得很放松。
　　听了这话，这人终于分给了两位一点目光。
　　病房的采光很好，阳光可以均匀的洒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楚渡的长相有目共睹，大概称得上江明雨有生之年见到的贵族老爷里封顶的存在.
　　他是很多人印象中标准的贵族，古老厚重的矜贵深沉是江明雨学习多久的礼仪指导都学不来的。
　　另一位就相当不一样了，他看起来没有楚渡那样凌厉的张力，但视觉冲击一样疯狂。端格梅德大公有一点东方血统，莱利多勒大公就是非常标准的欧洲长相了，刀削斧凿的雕塑感和侵略性几乎写在这张脸的底色上，深绿色的眼睛很有辨识度。
　　这位，江明雨是认识的，首都星首屈一指的贵族大公，端格梅德大公久居域外，他就是首都星贵族的无冕之王，而且又经常游走于各个社交场合，为人绅士随和，办事讲究灵活，堪称是首都星各位千金们的社交榜样。
　　‘等等，圆滑？’江明雨终于找到了违和的地方，毕竟平时的莱里芬德没给人这么大的压迫力，‘总不能是他们两个关系不好吧？’
　　等江明雨回忆起楚将军的家主身份，并反应过来这是两位贵族大公的时候，她的CPU几乎烧穿了。
　　‘靠，这还怎么谈？！’
　　大概过了一两秒钟吧，这位大公换上了标准的微笑：“嗯，江小姐找他有事？”
　　“额……是的。”
　　“你发哪门子疯？”楚渡眉眼一弯，“让我把事办完。”
　　“江少将的事情你要等一等莱纳回来，你兄长说他要先和查尔斯好,好,谈,谈。”维蒙托朝江明雨略一颔首，毫无诚意的道了歉，“两位不妨先和他们家的管家约一下晚上的时间，至于现在，我需要遵医嘱把这个人带回去休息，很抱歉两位白跑一趟，晚上让这位请你们一顿晚餐赔罪吧。”
　　楚渡有点儿无奈，刚想开口又被怼回来：“你别说话，你兄长原话，让你现在放下终端。”
　　“没收。”维蒙托朝他摊开手，楚渡也懒得和他争，保存了最新数据后老老实实上交组织：“那么，很抱歉，江小姐晚上有时间吗？”
　　“……有。”江明雨对这种场面大概没有经验，极度机械的回复道。
　　“那好，我们晚上见。管家会和您商量时间，到时候会有车去接两位的。”维蒙托穿了件风衣，但是今天天气虽然冷，总不至于到需要围围巾的地步，所以，这件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能抵江小姐三个月工资的围巾理所当然的出现在了楚渡手上。
　　“今天降温，然后你就一件衬衫？”
　　楚渡不大利索的从医疗仓下来，朝他一摊手，眉眼一弯卖了个笑:“我有什么办法呢，外套上沾了血，原先那件也没法看了，就这一件还是洛德昨天拿来的。”
　　“你是真的麻烦人。”来人一边埋怨一边认命的把自己的围巾和大衣递给他：“那么江小姐再见。”
　　楚渡把大衣留下，把之前收下的围巾还了回去。
　　“你哥哥怕打扰你休息没给你发通讯，结果凌晨三点给我喊醒让我早上来着鬼地方……”
　　楚渡对于此人卖惨的行为不置可否，非常理所当然的站在原地当大爷。
　　“祖宗！你把围巾围上！今天十三度！我冻不死，你能。”
　　楚渡全当耳边风，把衣领翻上来，头发顺势散着，愣是从这种衬衫配风衣的诡异穿搭里搞出了一种随心随性的洒脱。
　　“江小姐来医疗中心是不是查尔斯的意思？”维蒙托很给面子，没再坚持，围巾顺手搭载手臂上，打算待会儿在处理叛逆期的某人。
　　“你觉得呢？”
　　“看来就是这样咯。”维蒙托的围巾叠了一半，意味深长地复述了一遍，“这样就正常了。”
　　“走吧，军部这边需要修理修理了，你用不着插手。”
　　楚渡上了飞梭，果断挑了个舒服的角度没型没款的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眯缝着眼睛。
　　“查尔斯总算因为这人找上你了?”
　　“嗯。”
　　“这小子不好对付吧？”
　　“哪个是让人省心的。”‘
　　“欸？我不是这个意思，”维蒙托叹了口气，“这是个养不熟的小狼崽子，让人怀疑的地方一个接一个，背景查不清楚，议会这几次的发言咬死他不松口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嗯。”
　　“嘶……你气门芯子叫人拔了？就不能搭搭话吗？”
　　楚渡抹了把脸：“就是因为不好弄所以才要提前跑的，不想谈工作，能找个地方先吃口饭吗？我在基地除了营养针就是代餐，回来之后直接补营养液。”
　　维蒙托朝他呲俩大牙皮笑肉不笑：“别的就别想了，给你熬两万粥。”
　　“麻烦把这项重任交给你们家厨师吧，谢谢。”楚渡抬起眼皮翻了个白眼。
　　“行行行，不恶心你了。”维蒙托把呲出来的两颗大牙收回去，到底还是坚持把围巾丢给他，大好的高定估计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为毛毯。
　　车内的温度不低，可以说一进车门就能被温暖干燥的空气扑个满怀，驾驶员一直没熄火，吊着空调一直运作着，虽然但是，即便如此，被寒风吹过一遭的爪子依旧慢半拍。坐了好一会骨缝里依然裹着一股凉意，哦，他没骨缝，金属架子不配。
　　“你要不睡会儿？到地方我叫你。”
　　“这两天睡得够多了。”楚渡望向窗外并不太熟悉的街景。
　　“我听说你被叫回来还以为是查尔斯疯了，然后就从洛德那听说你受伤的事情，吓得我前两天就想过来，结果被卓研堵门口了……”维蒙托把目的地调整好，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楚渡聊天，本就不长的路没一会儿也就到了。

　　两人刚进了门，外面就下起雨了。
　　阴雨天能喝口温热的粥自然比文邹邹沏茶啃点心舒服得多，那一小碗粥没加什么名贵稀奇的东西，单下了一点芋头丁，炖得软烂在粥底里，除了香气以外毫无存在感，厨房多赔了点拌着香油的笋丝。
　　两个人也没端架子，就着餐台把粥喝了个干净。
　　“没到饭点儿，先垫一口，等晚上再说。”维蒙托先前还说不给吃好的，大概是权当逗猫了，“晚上去你家吃去。”
　　“还要多那二位。”楚渡这会没心情谈那位大爷，精神放松下来，吃了点东西就开始犯困，“我们家那小姑娘呢？回来之后没听说她的消息。”
　　“你伤成这个德行还听什么消息，她莱纳带着，前段时间跟着一起去了红岸基地。”
　　“她也该上学了，总跟着我哥到处跑也不是办法。”楚渡强打精神，端起杯子把花茶一饮而尽，“我打算给他送学府星去。”
　　“想念哪一所？学府星那边老伊列尔催了很久了，他一直挺喜欢格兰蒂。”维蒙托把茶重新添上，“去哪都好，首都星这几所学校，就算了吧。糟践人……”
　　“又怎么惹到你了？比前几年还烂？”
　　“惹到是不至于，看着扎眼。”维蒙托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第一军校一堆水货不；苏里拉就是半个礼仪学院，教出来的姑娘说话都是一个调子，另外几所能说出名的，一个两个油头粉面，比姑娘还仔细，难看的很。”
　　“……不是一直都这个德行吗？不稀奇。”楚渡从沙发上站起来，掰了掰骨头依旧是金属的手腕，“等我回SA-I顺路送她过去，你帮我多盯着点，搞不好她未来是要接我的班的。”
　　“呸，你那狗嘴说点儿吉利词儿行吗？”维蒙托把那只掰骨头的爪子拍开，捏着手套的指尖，“我看看？”
　　“看个屁，一堆合金架子，一个两个天天要看。”楚渡那爪子抽也不是送也不是，僵在原地任他揪着那一小截布料。
　　“看看你是怎么把骨头震成骨灰的。”
　　“滚。”楚渡边笑边没好气儿的抽手回去，自己把手套褪下来，“小毛病，不算什么，查尔斯就是想折腾我，好让我把姓江那小子的事情办了，不然我就在SA-I处理了。”
　　这双手现在看不出个人样，为数不多的皮肉连着一堆银亮的金属外壳，也就指节依然修长，说是机械都有人信。
　　“骨骼培养要多久？”
　　“一个星期，换副新零件用不了多长时间，下周三我就走了。”
　　“这么赶？”维蒙托把那只手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好像他手里捧得就不是楚上将那千磨百炼的爪子，是什么难得一见世间独一的瑰宝似的，“那我送你一段，陪小丫头在学府星呆几天。”
　　“歇着吧，别忙了，她也应该锻炼锻炼。”楚渡挑眉，半是无语的白了他一眼，“用不着这么小心，卓研哥看我这几天不上机甲，连仿真神经元都摘了，现在和两根儿棍子没区别。”
　　维蒙托没管他，照旧很小心：“不，首都星没意思。回老宅也是要被老头子们念叨三百遍，下个月底你过生日，我去SA-I找你，收留一下我。”
　　“不够你忙的。”楚渡打了个哈欠，“我去睡会儿，借你家客房一用。”
　　“屁！那地儿能有哪个客人住，承认一下是你房间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好吧。”
　　“啊啊，行行行…”

　　同是雨天，江淮兄妹就没有这么悠闲了，当然可能焦虑的只有江明雨。
　　“哥，我们商量一下，你不用说话，陪我去露个面行不？”江小姐找了个咖啡店，“老师这次做的不对，明面上端格梅德大公不好说什么，费尽心思把他从边境‘请’回来。如你所见，手段极其不光明。任谁心里都不痛快，你再不服个软，这命还想要吗？”
　　“不要也可以。”江淮沉着脸，没什么表情。
　　“哥！你在人家手下已经干了这么久了，吃的是他家的军粮，用的是白塔的机甲，通的是他精神网建立的通讯网络，SA-I总部的基地都是人家用钱砸出来的，你说过那是个好地方，总不能知道他是贵族就什么好的都不看了，这就是对的？”
　　“……”江淮抿了一口咖啡，一边往杯子里加了三勺糖一边开口，咖啡店的灯光很暗，照的他表情晦暗不明，“这是两码事。如果一开始知道他是贵族，我绝不会在那里干下去了，至于是不是要这条命……倒也无所谓。”
　　“无所谓？那我呢？也无所谓？”江明雨沉默了一会儿，她记事开始的生活就已经称不上颠沛流离了，不同于江淮的敌意，她对贵族的恶意没有那么强烈，尽管也说不上亲近，没有双亲寄人篱下的生活让这个姑娘成长的很快，要强，自尊，独立。但即使再独立，毕竟也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姑娘，在现在平均五六百的寿命水平来讲还是个半大孩子。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我对你的影响就可以忽略。”
　　“不应该这样的！”江明雨生气，却也没敢对哥哥发火，“我不管，今天这个人你必须要见，人家亲自开口请你，不去也得去。”
　　江明雨借着这股子疯劲儿联系了
　　管家的通讯从军部转回端格梅德府邸，又从府邸送到莱利多勒庄园，最后才到了两家主人的终端上。
　　“吵醒你了？”维蒙托知道这人睡眠浅，毫不意外的从那个睡得略有些潦草的脸上找到了埋藏在优秀表情管理中想杀人的眼神。
　　“先醒个神，我们去接你哥哥。”
　　“怎么这么快？”
　　“估计忙着回来先骂你一顿吧。”
　　“……”

　　江淮和江明雨被管家带到会客厅偏厅的时候其实是相当懵逼的。
　　“谢谢。”江明雨面上没显局促，但是已经慌的一批了，“说起来还是第一次见到端格梅德家开门待客
　　“家主和先生不在首都星，宴会和各种社交场合出席的不多，这几年自然没什么客人，两位慢用。”管家带来了温热的司康和花果茶，垫着暖炉保温，“先生今天才到港口，家主应该是去迎接了，还请稍等片刻。”
　　江明雨向管家微微点头微笑，管家收起托盘，走出门外，留下一个仆人站在玄关口待命，其他侍者忙碌着准备衣物和餐食，动作轻快，除了快速走动的人影外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厉害。”江明雨抬头，顺着屋内的窗子看到了大厅内忙碌的仆人，低声感慨道。
　　“厉害什么？”
　　“他们家没有人工智能。”江明雨俯身用指尖轻叩桌面，并没有光脑弹出来，“连个电子器械都少见，除了管家和女仆长手上有终端，其他人只带了通讯手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