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四月》朴槐

39、电话

　　天气越来越冷了，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多。枯枝上添了白，池塘中覆了冰，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一个“冬”字。

　　“终于考完试了！解脱了！假期！我来了！”

　　“完了啊，这次期末我整个人都要炸了，我爸妈要是知道我的成绩，我这个年都别想过好了。”

　　“这个假期我爸妈要带我去三亚过年，爽死了！”

　　“假期我们几个出来聚聚呗，我不想呆在家里听我家里那些亲戚罗里吧嗦的。”

　　……

　　附中刚考完期末，今天就能放假了，同学们兴奋异常。

　　严望初拍了拍桌子，“都安静下来！吵什么吵，跟花果山上的猴儿似的，不就放个假吗，你们有必要这么激动？”

　　同学们异口同声：“有！！！”

　　严望初皱着眉，比了个“停”的手势，“行行行，有必要有必要，那什么，寒假作业都发下来了吧？”

　　“发—下—来—了—”

　　一群十六七岁的同学们此时如同幼儿园的小朋友那样仰起脑袋，拖长音调齐声回答严望初的问题。

　　严望初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道：“作业都给我带回去认认真真的做，收假了我要检查，没做完的人怎么办……你们心里清楚。”

　　严望初对着一双双比灯泡还亮的眼睛，升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他扬起一边嘴角，“来，组长把假期作业答案收起来！”

　　“不要啊老师！”

　　教室里哀嚎一片，张康声音格外的大，“老师，您难道还不相信我们班的同学吗？”

　　严望初不说话，只是面对张康露出一个“死神之笑”，脸上仿佛写了几个大字——是的，我不相信。

　　张康哆嗦了一下，悻悻垂下头。

　　“假期要怎么做，我就不再啰嗦了，说的再多，你们也未必听得进去，道理你们也都明白，这个假期呢，不要忘了学习，要注意休息，我也祝你们过个好年。”

　　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个个如离弦之箭冲出教室。

　　“沈哥，这个假期我爸妈要忙生意，都不回来，你假期要不要来我家玩几天？”冯祁揽着沈长风的后颈问道。

　　“不了，这个假期我都住在我外公家，他身体越来越差了，过年我想多陪陪他，而且我外公家离你家特别远，跑来跑去也麻烦，就不跟你们一起了。”沈长风道。

　　“那好吧。”冯祁也不强求，又扭头跟张康说笑。

　　沈长风垂下眼睫，出声打断：“你可以让谭四月去，他可以陪你们玩，人多你们玩得也热闹些。”

　　与其说是让谭四月陪他们，倒不如说是沈长风希望他们能陪陪谭四月。

　　他想过让谭四月和他一起在外公家过年，但他觉得谭四月不会答应。未知的环境，陌生的人，这些都会让谭四月感到焦虑。而且还有长辈，谭四月会不自在，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的，也许会让谭四月想到自己，会刺痛到他。

　　可冯祁就不一样了，谭四月去过他家，和他也算熟。

　　冯祁想了想，道：“行啊，我们现在就去问问他，也不知道冷哥走了没。”

　　三人一同去到谭四月班级，发现他们班教室门没关，三人探头一看，教室里空无一人。

　　张康叹了口气，“哎，应该是走了。”

　　冯祁耸了耸肩，“毕竟放假了，大家都巴不得早点走。”

　　沈长风没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人了，我们也走吧。”

　　沈长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三人刚准备离开，身后传来声音。

　　“沈长风？”

　　沈长风回头一看，是谭四月。他端着水盆，站在不远处。

　　沈长风刚一张嘴，冯祁抢先一步问道：“冷哥，你这是干嘛去了？”

　　谭四月走进教室，放下水盆，“老师问有没有人愿意留下来打扫卫生，我不急着回去，就举手了。”

　　张康颇为不解，“冷哥，你也太伟大了吧，”他扫了眼教室，“只有你一个人吗？”

　　谭四月垂眸，点了点头，“教室又不脏，我一个人也可以。我已经搞好了，刚刚是去换水。”他抬起头，“你们是来找我吗？”

　　冯祁走上前，笑道：“当然是来找你的。”

　　谭四月歪了歪头。

　　冯祁又道：“是这样的，我爸妈忙工作，过年不回来，假期张康来我家玩几天，我想着人多更热闹，就问问你来不来和我们一起玩几天。”

　　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用回那个家，受母女俩的冷嘲热讽，他刚想答应，突然想到什么，他看向沈长风，问道：“你去吗？”

　　张康摆了摆手，“他不去。”

　　谭四月的手攥了攥衣角，又松开，“那我也不去了吧。”

　　他和冯祁张康也没那么熟，因为沈长风才有来往，沈长风不去，他和他们住一起估计只剩下尴尬了，这样每个人都不舒服。

　　冯祁难掩失落，“啊”了一声。

　　张康摸了摸他的头，“哎呦，没事没事，正好我们俩过二人世界。”

　　冯祁笑着推了张康一下，“谁跟你过二人世界啊。”

　　谭四月看冯祁心情又好了起来，放下心来，偏过头，对上沈长风的目光，沈长风皱着眉，“怎么不去？”

　　谭四月说不出来，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既然冷哥搞完了，那我们一起走吧。”张康提议道。

　　谭四月看了眼沈长风，“嗯”了一声。

　　几人一起走出校门，冯祁道：“我叫人送你们。”

　　沈长风按住冯祁的手臂，“我家里人来接我。”说罢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停着的车。

　　冯祁挑了挑眉，又问谭四月，“那冷哥呢？”

　　“我也不用。”

　　“那好吧，诶！我家车也来了，那我和张康先走啦，一路顺风啊，拜拜拜拜！”

　　“你怎么回去？我可以叫我妈送你。”沈长风看向谭四月，补充道：“我妈人很好相处。”

　　谭四月微微一笑，再次拒绝：“真的不用，我打车就好。”

　　沈长风想邀谭四月来他家过年，“那个……算了。”话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别让你家人等太久，再见。”谭四月微微扬起下巴指了指马路对面的车。

　　“好，你也早点回去。”沈长风摆摆手，“再见。”

　　沈长风走后，谭四月长出一口气，一股无力感向他袭来，他双目无神，呆呆站了一会儿。

　　他拦了辆出租车，先去了一家超市，买了两箱泡面和两大袋零食。毕竟过年就不太好点外卖了，他得屯粮过冬。

　　他搬着重重的东西回到家，万幸那两个人还没回来。

　　谭四月推开房门，把东西往地上一放，下一秒便瘫倒在床上，他太累了。

　　谭四月刚一闭上眼又猛的睁开，手伸向床头，摸出手机。

　　【feng：到家了没？】是沈长风发来的消息。

　　谭四月坐起身来，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蒲公英：已经回来了，而且有一会儿了，你现在在干嘛？】

　　谭四月斟酌片刻，会不会太热情了？

　　于是，他删删减减只回了个“嗯”过去。

　　沈长风回消息很快，【feng：好。】

　　谭四月心里一暖，放下手机，心满意足的合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可睡了没一会儿，他就被门外的动静吵醒。

　　“妈，我饿了。”

　　“等会儿就给你做饭，先把东西搬上楼。”母女俩买了一大堆东西备着过年。

　　谭婉秋换好鞋，瞥了眼谭四月的房间，大门没锁，她知道谭四月在家。

　　她走上前刚准备直接打开，像是想到了什么，翻了个白眼，抬手敲了敲。

　　过了有一会儿，谭四月才打开房门，眉头紧皱，一脸烦躁，“干嘛？”

　　谭婉秋看着他这么一副表情，心里也来了火，他强压下怒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怎么和沈长风一起出校门，你们认识？”

　　孙蕾来接谭晚秋来的有点迟，谭婉秋在校门口等了她好久，正巧看见了沈长风和谭四月一起出的校门，两个人还有交谈。

　　谭四月闻言睡意全无，撩起眼皮，冷冷扫了谭婉秋一眼，“关你什么事”

　　“你！”谭婉秋握紧拳头，“我不想跟你吵，我只是问你一个很普通的问题，你态度能不能放好一点？”

　　见谭四月不说话，谭婉秋又问道：“你们认识？”

　　谭四月轻闭上眼，默认了。

　　谭婉秋又问：“你们是朋友吗？”

　　谭四月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关你什么事？”

　　谭婉秋气笑了，说的话刻薄又伤人，“呵，我不用想就知道，你就是觍着脸找人家搭话而已。嗐，我就不该问，你们两个怎么会成为朋友呢？疯子和天才是朋友，笑话，天大的笑话！”说罢，谭婉秋自顾自大笑起来。

　　谭四月往后退一步，准备关门。

　　谭婉秋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动作。

　　“我话还没说完！”

　　谭四月一脸不耐烦，“你话好多。”

　　谭婉秋眉毛竖起，提高音量，“我告诉你，你最好离他远点，你不配和他站在一起，你就是条脏的要死的疯狗，别妄想和他有什么交集！”

　　“砰！”谭四月重重关上门。

　　但谭婉秋最后一个字仍如恶鬼钻进房间，拼命往谭四月耳里钻，他烦躁无比，瘫在床上，眉头蹙起，用手按揉太阳穴。

　　门外的谭婉秋抚了抚剧烈起伏的胸膛，用力踢了一脚门，转身上楼。

　　她喜欢沈长风，他憎恨谭四月。在她的眼里，沈长风就是完美的白马王子，而谭四月是世界上最脏最下贱的疯子，她绝不容许这两个人有半分交集。

　　在他看到谭四月和沈长风有说有笑走出校门的时候，她觉得就像是苍蝇扒在蛋糕上，她恶心得想吐。

　　看到两个人没上一辆车，她微微松口气，沈长风不能被谭四月弄脏。

　　谭四月烦的不行，谭婉秋以前也找他说过类似的话，她当时说她和沈长风认识，说沈长风演讲前他们还聊过天，还说谭四月给沈长风提鞋都不配。

　　他没忍住，给沈长风发了消息，打字的时候心一直在跳，发出去之后如擂鼓般的心跳却渐渐平缓下来。

　　【蒲公英：在吗？】

　　他刚发完那边就回应了，【feng：怎么了？】

　　【蒲公英：你认识谭婉秋吗？】

　　【feng：不认识】

　　【蒲公英：你应该认识，她和我一个初中的】

　　【“feng”邀请你语音通话】

　　谭四月消息刚发出，手机忽然震动，沈长风打来了电话。

　　谭四月怔在原地，半天才缓过来，用颤抖的手点了接听。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熟悉，谭四月感到新奇，他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和沈长风交流。

　　他清了清嗓子，也“喂”了一声。

　　“我在洗菜，沾水又擦手怪麻烦的。”沈长风道。

　　“擦手干嘛？”谭四月下意识问道。

　　“回你消息啊。”

　　谭四月手猛地抓紧了手机，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是烫的。没有镜子，但他也可以想象到自己脸红成什么样了。

　　“你可以洗完再回。”谭四月声音小了下来。

　　“能回为什么不回？你还要问什么吗，直接问就好了。”

　　谭四月咽了口口水，“你来我中学演讲那次，有个女生在你演讲之前和你聊天，想起来了吗？”

　　电话那头静默许久，只听见水声。

　　谭四月有些紧张，怕他反感他的问题，不想回答。于是试探性地“喂”了一声。

　　沈长风的声音传了过来，“完全没印象，这个很重要吗？”

　　“没事没事，不重要。”谭四月连忙答道。

　　沈长风又道：“我只记得那天我找了你。”

　　记忆的匣子被打开，谭四月看到的只有他和沈长风。

　　沈长风并不认识谭婉秋，他全都弄明白了。

　　谭婉秋对沈长风有意。

　　毕竟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那么一两个闪光的人物，看一眼就难以忘记。而沈长风，在大部分人的生命中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角色。

　　谭四月很喜欢蓝天，他也经常画蓝天，但一朵云也没有的蓝天，让人只觉得闷，感到窒息。

　　沈长风就像是云，轻飘飘闯进他的生活，点缀他的蓝天。他再也离不开他，沈长风彻底融入进他的生活。

　　云会泛红，沈长风在他的生命中变得越来越深刻。

　　他成为了他画在生命里的云霞，灿烂绚丽。

　　“沈长风。”谭四月开口。

　　“嗯？”

　　“其实……那天我也找你了。”那头没回应，水声也停了。

　　谭四月接着道：“对不起，我没在你找我的时候站出来，你结束的时候我想找你的，可你坐车刚好走了，我……”

　　那头传来沈长风的轻笑声，“没什么好道歉的，那天我只顾着找，没想过你站起来会有多尴尬，是我欠考虑，应该我道歉。但我很开心，你也找我了。”

　　谭四月皱着眉，“可我没——”

　　沈长风打断道：“不用可是，我们在同一天做了同一件事，我觉得很有意义。”

　　谭四月没懂，“什么事？”

　　“寻找彼此。”

　　谭四月呼吸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