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枝柳》赴野FY

2、五点（下）

　　或许是近乡情怯，走进车厢，我试图像抗争命运一样对抗众人流向，但显然不论是命运还是地铁的人流我都抗拒不了，我被带到了他面前。
　　极圆的颅骨，锁骨中微陷的小坑，节节分明的指骨还有他身上脂粉麝香和琥珀混合的香水味。
　　他是我行走的药。
　　别问什么药，问就是曲锉酮或者是枸橼酸西地那非。
　　眼睛自顾自地盯住了他，生怕错过任何证实他存在的证据。我看他这个行为不是条件反射，而是如同膝跳反射一样，被刻在了脊椎里。
　　他从来都只出现在我的梦里，许多年。而我之所以被所有人认定为疯子也和他相关。一个穿裙子的同性恋已经够糟糕了，如果他还有一个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梦中人便更会被认为是得了疯病，无药可医。
　　可我坚定不移的相信他的存在。我曾在某个体温到达39℃的夏夜，真切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与拥抱。在焦虑发作时，看他为我拉响铃声，仿佛天神。感受到他在夏蝉死后，每一日梦中紧握着我的手。
　　他不曾见我，却救我于水火。
　　现在是真还是梦？
　　我想抬手触他，指尖颤抖，却不敢放肆。
　　他抬起了头。
　　我看到了流光，双中子星旋转着合并，开了半日只等待我的昙花，看到了光逃离黑洞，所有奇迹的集合是他的眼睛。
　　他对着我弯了弯眼睛，原子同光，具有波粒二象性，当它失去或得到能量时就在发光了。同理，全世界在这一刻充满了他的能量。
　　梦中人会吻我，会拥我入怀，却从来不笑。
　　他笑了便不再是梦，他是我的爱人，我的同类。
　　如同玉兰有早晚之分，人自然也有不同。有人生在天堂便以为最差不过人间，从不知有人在地狱苦苦挣扎几十年。
　　我就是生在泥淖最美的生物，并不是我真的认为自己有多好，而是这片沼泽从来都只有我。他不属于这里，却日日陪我挣扎。
　　我没有父亲，或者说我从没见过他。还有把冷漠作为爱的母亲，她在迎来送往中痛恨着我这个意外。我不恨她，事实上如果我是她，我会比她更恨我。
　　她曾经为了她的“爱情”留下了我，却没想到有些人是寄生在光鲜皮囊下的怪物，那个男人不需要羁绊，他想追求永恒而绝对的自由。我的存在，就是她破碎一地青春大梦的证据。只要我活着，便刻在她生活每一寸中，永远无法回避。甚至我更像她的寄生兽，被责任绑在她身上，时刻提醒她曾经的失败与被迫付出的代价。
　　我仍然清晰的记得童年某一个带着洗衣粉味道的午后，她的唇薄而红，唇形优美，唇珠被微微挤压变形。
　　“许多，你就是我的累赘。”她朱唇轻启，把这句话钉在了我的骨髓里。伴随着血液终我一生周而复始的奔腾。我知晓她并非故意，只是生活的重担无力一人承担，只好冲我发泄。或许命运的悲剧就在于此，对于他人我可以得体而轻易的体谅他们的艰辛，可她是我的母亲，我总想要她能爱我。
　　很多时候我觉得她比我疯的更厉害，她总说那个男人死了，而我会一遍遍的反驳她，他只是不爱我们两个。谎言重复千万遍也不会成真，但只要骗过自己便大获成功。她爱我，但是更恨我。可气的事情是我也不愿如大多数人，学会察言观色，配合她一起完成她关于爱情的谎。
　　我和流浪狗为伴，陪自己长大，尽我所能远离她的生活，想与她两不相欠。与她相同的还有夏蝉，可怜女人，不，可怜傻子的命运都是相同的，唯二的不同就是我爱夏蝉。她是我的姐姐，我的母亲，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的一切。另外一点不同是寄生于夏蝉的兽死在了第一声啼哭之前，夏蝉也死在了那个夏天。
　　那是我第一次和我的母亲感同身受，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恨意。如果夏蝉的“爱人”能够在与她争吵时控制肢体，如果他能在吵架后回头看她一眼，如果他能多爱她一点，如果……
　　所有如果中的任何一个发生了，夏蝉都不会孤独而绝望的死在家中，手伸向手机的方向，像是未能触及神明指尖的凡人。
　　我从不否认从大众道德观上我是个坏人。我利用毫无价值的皮囊掩盖腐败的灵魂，勾引杀害夏蝉的凶手，不择手段留下他出轨的证据，四处分发，昭告天下。我不甘心他可以在间接杀死夏蝉后继续若无其事的生活，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只是以牙还牙罢了。法律不允许私刑，不过幸运的是利用情感不归类于其中，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以为我只是用我的方式补全了现世的因果，至于死后的刑罚便留至死后再说，毕竟我不求来生，消散在世间是我毕生的梦想。如此想来，我的所作所为竟和那些男人没有两样。
　　脸颊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我回神对上了他的目光。他轻抚我的脸颊，我感受到了他温热皮肤下血管的跳动。
　　我并不熟悉这种带着温情的触碰，甚至有些恐惧。我甚至想要他打我，用拳头或是随意什么来表达他的情感。这种轻柔而陌生的接触仿佛带着爱意，在我心中如同人类握沙，轻易便会四处散落。
　　“夕夕，跟我走，别怕。”他轻声说着。我用脸感受着他的指纹，眼泪偷偷从眼眶逃跑。
　　我把眼泪抹在了他手上，点头回答：“嗯。”
　　我这么爱他，怎么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