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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六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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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
他第一次见到顾惜,是在北城的医院里。
到现在他都清楚地记得,那天起着很大的风,明明已经立了春,风里却似带着冰渣子,刮得人脸上生疼。
只不过一个春节,再见到顾彻竟会是在太平间的冰格里。另两个冰格里,躺着顾彻的父亲和母亲。
顾惜就那样茫然地站着,定定地看着冰格里的三个人,不说一句话,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有。
一场车祸,顾惜失去了他的全世界。
许嘉和过去抱住了顾惜,对他说:“别怕,我在。”
然后和警方接洽事故处理,通知顾家的各方亲朋,联系丧葬事宜,电话里,他一遍又一遍地哑着声音对所有人说:“您好,我叫许嘉和,是顾彻的大学同学,是这样……”
顾家人到了第二天才陆续到了医院,顾惜二叔刚抠抠搜搜掏出张红票子,就被他二婶一瞪眼,揪着耳朵拎出了太平间。二婶就站在门口捏着嗓子朝里面嚷嚷:“我说惜啊,不是二婶子不帮你,你也多体谅体谅,我这年前刚盖了房,还欠着一屁股债呢!”
表舅在旁边插话:“交警怎么处理的?要是对方全责的话还有赔偿款的吧……”
门口的人乱哄哄一团,有说要找保险公司的,有说要联系律师的,有说要去交警大队问问的,直到许嘉和出去。
“昨天我和警察那边交接过了,的确是对方的全责,但肇事司机已经当场死亡,也没有其他直系亲属可以承担赔偿,所以……”
话还未说完,不知谁就阴阳怪气地接了话:“所以只能认倒霉了呗。现在的墓地那可是天价,死人都死不起的,还一下子走了三口,光丧葬费就得近十万了吧,老顾家有没有存款啦?可不兴叫我们亲戚平摊的啊,我家可没钱!”
“哎哟,这丧葬费有保险出,没关系的,主要是顾惜,他才十二岁吧,是不是得有人收养他才行啊?”有人朝门里使眼色,“我先说明啊,我家五口人挤在三十多平的小破屋子里,可没办法再住人了!他二婶,你不是年前才盖屋吗,不如你把人接过去,保险公司赔的钱全归你,我一分都不要!”
“诶,话不是这么说的……”
一群人立刻又吵嚷起来。许嘉和身心疲惫地往后倚靠在墙上,一扭头,就看见了屋子里的顾惜。他好像把所有的纷争都屏蔽在外了,也不怕冷,就那么扒在冰格边上,拿着张纸巾,给躺在里面的父母和哥哥擦脸。
那一瞬间,许嘉和一直憋在心里的泪险些就要下来了。
他默默地走进去,站到了顾惜身边,刚想说点什么,顾惜就抬起了头,眼眶通红:“哥,你带我走吧。”
许嘉和心头一颤,他盯着那双和顾彻很像的、好看的眼睛,那里面不属于孩童的悲凉和孤独刺得他鼻头发酸,眼睛生疼。
他终于点了点头。
“好。”
事情有了定论。第二天,顾惜就收到了三个四方盒,尸首火化成灰,再然后,变成了三块冰冷的墓碑。
第四天,顾惜拎着简单的行李,跟着许嘉和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飞驰的列车上,两人一路沉默,渐渐逝去的除了北城,还有顾惜的童年,和许嘉和四年的爱恋。
那时候许嘉和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工作也不稳定,带着顾惜很是漂泊了一阵,说是他照顾顾惜,倒不如说是两个人相依为命。直到他进了设计院,生活才渐渐好起来。
后来,他们搬进了现在的二居室里,顾惜还考上了海城一中,许嘉和挺知足的。
想到这,许嘉和在黑暗中对着天花板,无声地笑了笑。六年了,臭小子,小毛头的时候还肯叫他一声哥,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直呼他的名字许嘉和了,现在更好,成天横眉毛竖眼睛的,只赏他一声“喂”。
哎,让人烦恼的青春期少年啊。
许嘉和迷糊着,睡着了。
他一点也不知道,青春期少年悄悄潜进了他的房间,扣倒床头柜上摆着的他和顾彻唯一的那张合影,然后默默地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幽暗中,目光在他眉眼间流连,就像当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样。
然后轻轻地、虔诚地弯下腰,在他眉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羽毛般扫过清宁的夜,荡了一斛月色。
最后,少年低低地覆在他耳边说:“不许去相亲。许嘉和,你再等我一个月。”
许嘉和一早起床时,顾惜已经上学去了,只在他的房门上贴了个便利贴;“我晚上回家吃饭。”
许嘉和撕下便利贴,笑骂一句:“狗崽子。”
他心里又不由有些高兴起来,一边刷着牙一边就开始盘算,待会午休去趟单位旁边的超市,买只土鸡,再买点牛肉,晚上早点儿回家,用高压锅压个鸡汤,时间应该也是够的,再用大葱爆炒个牛肉,嗯,还得加个青菜。
顾惜住校,长期吃食堂,能有什么好的呀,孩子正长身体呢,得加强营养才行。
想着想着,洗漱的动作便慢下来。他这人就这毛病,一心完全不能二用。
等安排完晚上的菜谱,他才发现比平时上班晚了十几分钟了。
他急了,慌慌张张拎着包就冲出了家门,一气儿飞奔到地铁站。
运气还不错,赶着人挤人,挤上了车,贴着车门站着,他才舒了口气。
他平时都是乘地铁,下车后再骑二十分钟单车到单位。从来就不舍得打车的。
希望今天不会迟到,不然要扣全勤奖了。
他暗暗地担着心。没办法,二十二岁就一个人带着顾惜,一开始四处打临工,实在赚不到多少钱,为了能让顾惜多吃上一餐肉,他什么苦活累活都去干过,咬着牙一个人死撑,就怕委屈了孩子。
这些年条件好多了,可他知道肩上的担子还重。顾惜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都不是小数目。
想起自己宏伟的目标:等顾惜上了大学就过自己的生活。他不由笑笑,哪那么容易啊,老话儿说得没错,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说是让顾惜叫他一声哥,其实这些年他不就是养了个崽子么。
正胡思乱想着呢,旁边一位大姐举着手机,大嗓门地嚎一句:“不能离!”
地铁上,大姐旁若无人地打着电话:“现在是孩子的关键期,还有一个月就高考呢!什么事情都得延期办!我管你想离婚还是想结婚,都给我靠边站!我告诉你,姓李的,老娘不是稀罕你,我是心疼我儿子!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大,想的东西还复杂,什么焦虑症、忧郁症的,动不动就闹自杀!你知不知道,家庭环境直接影响孩子的情绪!就这一个月了,你给我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万一刺激了孩子,害他考砸了,老娘我跟你拼命!”
许嘉和听着,觉得有些好笑,可再想想,他就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