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
-
蓉城的天气预报似乎从来都不准,大雨倾盆而下往往只需要一瞬间。路上的行人早已习惯了老天的善变,大都熟练地从挎包里取出备好的雨伞,快速撑开伞面,毅然将雨水冲刷出的凉意挡在世界的另外一边。
张大爷是出了名的老滑头了,每天都在市中心的ktv附近卖冰糖葫芦串儿,手里总扬着一串最大最红的,一边吆喝一边到处转悠。有时趁着保安没注意,扛着桩子就蹿进了商场一楼,不出十分钟就能卖出去好几串。
下午太阳烧得厉害,糖浆都化了不少,大爷正等着晚上人多了,得狠狠赚一笔,却不曾想瓢泼大雨将美好希望浇了个透,看着街上的小贩们着急忙慌地收拾起自己的摊位,老张也只得托起家伙事儿,丧着脸往公交车站走,却忽的被一人伸手拦下了去路,“哎!谁呀?”
“老大爷,请问这个糖葫芦怎么卖。”
来人是个身材修长的青年人,撑一把黑伞,穿着一件淡黄色T恤,带着黑框的眼镜,头发修剃得很平整,是女孩子们喜欢的寸头。他将手里的伞往张大爷的方向偏了些,一只手在裤兜里不停摸索,似乎是在找钱。
张大爷抬头望着面前的年轻人,对方的眼神里尽是柔软,他想,这人哪里是想买糖葫芦啊,他只是为了让一个心里满是疮痍的老人家日子好过些罢了。
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他忍不住连连点头,这年轻人看起来是180以上的个头,拍上对方肩膀的时候,张大爷的脚尖差点因为绷得太直而抽筋。他嘿嘿地笑着,语气中带着些许慈祥,“20块钱一串,30块两串,买3串只要50块还可以冲会员。”
“……”
话音刚落,就看到小伙子拿出5块钱的手微微有了些颤抖。
“好玩儿。”
张大爷身后不远处响起一声轻笑,而两人似乎都不曾注意到,同样撑着黑伞的陌生男人早已在身后默默观赏了这场闹剧良久。宋亚轩倚着身侧的站牌,正略带玩味地扫视着前方不知所措的人。
“咳,不好意思。那……我微信扫您吧。”年轻人多少有些尴尬,抬手揉了揉鼻尖,张大爷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往上看,对方脸上早已染上一片绯红。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叹,这年轻人皮肤就是好。
最终还是卖出了三串,不过年轻人推脱着说真的不用办会员。
张大爷拉着对方的手,正准备使出杀手锏再逼一波单,一旁似乎站乏了的宋亚轩突然开了口:“大爷,你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年轻人正低头扫码,被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激灵,猛地抬头,刚好看见张大爷满脸笑容地向后转身,将身后站立了许久的人完全暴露了出来。
黑色的伞下,是同样深黑的衬衣和长裤,宋亚轩似乎刻意将伞举得很低,直接挡住了大半张脸,随意握住伞柄的手指是男生少有的纤长白皙,他微微抿着嘴唇,似是在微笑,却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似乎是骨子里就带有的冷淡。
对于对方此时还没认出自己,宋亚轩似乎有些泄气,他轻轻晃落了伞上的雨滴,收了伞绕过大爷身侧,直径走到了李泽伞下,看起来相当自然。
宋亚轩温柔地开口,
“李警官,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李泽一愣。
握着伞的手瞬间收紧,却又立刻在下一秒恢复正常,这人竟然知道自己是警察!也许,是在警局里遇到过,或者是犯罪现场的围观群众?李泽表面看起来相当平静,但脑子里早就将警局里来来往往的人飞快过了一遍。
一身的黑色,这样看来他确实觉得有些熟悉,可他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李泽纠结的同时,宋亚轩已经付好钱,把大爷装在袋子里的糖葫芦接了过来。他选了一串最鲜艳的递给人民警察,“我姓宋,宋亚轩。”
李泽下意识接过东西,眼珠还在咕溜转着。
脑子里反复闪现这个名字,宋亚轩……
“是……哪位?”
一旁的张大爷本来还以为今天会失望而归,没想到竟遇到了个大财主,将糖葫芦全买下不说,还主动要求办了张会员卡,虽然卡片还是用人家自己的名片现写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大爷忍不住感叹,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心地也会善良。
3路公交车此时也停在了三人面前,大爷摆着手向李宋两人致意,上车时嘴里仍在嚷嚷着什么,却在开口的同时被车子发动声隐没。
宋亚轩眯着眼睛想要读出他的口型,无奈是个近视眼,除了一片模糊啥也看不清。李泽举着伞凑近了些,笑着告诉他:“大爷让你多给他推荐几个会员呢~”
宋亚轩被大爷的淳朴整得笑出了声儿,转头问李泽打算回警局还是回家,“我的车就停在旁边停车场,要是不介意,今天就由我这个好市民送李警官回家吧。”
这么近距离地被问话,李泽才真正看清了宋亚轩的脸,刚刚隔着伞只能看到他的嘴唇,现在俩人挤在一个狭小空间里,李泽不禁有些局促,想要避开却被对方过于有神的眼睛吸引了目光,他有一双漂亮的杏眼,李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先前露出的半边脸明明是棱角分明,甚至有些冷峻,此时整张脸合在一块儿却显得意外的柔和。
真好看。
与此同时一辆东风小康正喇叭长鸣,拐过最后一个弯道后顺利停在了宋亚轩面前。车内的人显然很急,车门连着拉了两次也没打开。
“操。”刘耀文干脆摇下车窗,朝人喊到:“愣着干嘛,还不上车!”
宋亚轩挑眉。
正要说话,李泽轻轻拍了拍他肩头,说道:“谢谢,不过今天就不用你送啦,我同事来接我了。”说罢便从宋亚轩身前绕过,刚走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笑着指了指他的手。
宋亚轩愣了愣,只见李泽举着伞,又快步走回到他身边,语气里似乎比先前多了一丝温和,说道:“还愣着,快把伞打开啊,你撑好了我再走。”
宋亚轩受宠若惊,以最慢的速度松开了雨伞的系带,心里甚至期盼着这伞能懂事些,自己把自己撑破。然而事实证明这伞质量真不错,展开的曲线丝滑且弧度紧绷。
车里的人显然等得不耐烦了,喇叭“嘟嘟”直响,刘警官憋着一肚子气,探着脑袋往外嚷嚷:“李泽你还走不走了!局里上下可等着你回去加班儿呢!”
站在外侧的宋亚轩有些抱歉地朝那人说道:“警官,不好意思啊。” 语气和善,眼神里也满是歉意。
刘耀文“哼”了一声,眼皮子都懒得抬,像是故意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不尊重,做作地惊呼:“哎哟,这不是宋氏集团的宋大少爷嘛,我可受不起您的道歉,要真觉得不好意思,您回去让您爸多在家休息,少上班就行。”刘耀文似是无所谓地看了宋亚轩一眼,补充到,“你爸这一上班啊,咱警局也得跟着忙,累人儿。”
做警察的中气就是足,没花多大力气,却将话讲得格外响亮,一旁等公交车的女生正花痴地观赏着帅哥,被“警局”俩字震得倒退了一步,赶紧走开了。
宋亚轩却不当回事儿,脸上依然挂着笑。
李泽快步上了车,伸手掐了人胳膊一把,“行了,别乱说话。”
宋亚轩说着“没事儿”,将一旁刘耀文的怒视尽收眼底,原本笑意盈盈的脸上也终于撑不住了,逐渐显现出一丝寒意。
李泽坐在副驾驶上,抬手示意让他赶紧回去,侧着脑袋想要从车窗里礼貌地露个正脸,却被刘耀文一把按回座位上,“坐好!”又侧身向车外的宋亚轩扬了扬下巴,“那谁,我就不送你了,阿sir赶着回去加班儿。”
“好的,警官再……”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东风已经驶出了老远。
“见。”宋亚轩说完最后一个字,眼里的笑意彻底褪去,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司机的电话:“老张,我车在公司停车场,开过来接我吧。”
雨渐渐小了,等车的人越来越多,宋亚轩收了伞,退到角落里等车。一对情侣小跑着过来,宋亚轩连忙侧身退让,只见女生小声埋怨着男朋友打伞打了个寂寞,似乎是大半个身子都被淋了个透。
宋亚轩顺势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上有些斑驳,应该是李泽走的时候他没来得及撑伞,沾了些碎雨,除此之外,身上干干净净,仿佛那个人将整把伞都护在了他的头顶。
怎么会有人这么善良呢……宋亚轩想不明白。
与此同时,“善良的人”正坐在国产老牌汽车的副驾驶上,被同事狠狠责骂。
刘耀文几乎是以接近超速的速度在狂飙,连拐好几个急弯过后,李泽下意识抓紧了安全带:“加班而已,不需要太拼命吧?”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身侧,刘警官正目视前方,俨然一副专注驾驶的模样。
“!”前方红灯,刘耀文一个急刹车,差点把自己给弹出去,然而慌乱的神情也只出现了一秒,随即又恢复了淡定从容的姿态。似乎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掩饰此刻的尴尬,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包纸,随手甩在了李泽腿边:“赶紧擦一下你的衣服,别把我的宝贝新车弄脏了!”
李泽:“……”
红灯灭,车子继续上路。
“那宋氏集团的大少爷其实没那么坏,他们公司的人虽然常用暴力手段要挟人合作,但我看他每次来保释的时候都挺有礼貌的。”
刘耀文世纪大无语:“什么时候暴力还分礼不礼貌了?我可告诉你,你必须离他远一点,这小子就是在你面前装呢,你不了解他的所作所为,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本是刘耀文随口而至的一句话,却在李泽心里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
“你说他不是个好人,我不了解他,那你呢,你了解他吗?”
“……”
旁边人突然没了话说。
车子停在了警局门口,刘耀文闷声熄了火,这次车门倒是一次性打开了,看着李泽慢慢吞吞地从车上下来,他抬手锁了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局里走。
李泽望着他的背影,尽是无奈。
偏见一旦形成,想要改变往往需要花费成倍的时间。
李泽的梦想是做个好警察,若是遇到坏人,他一定亲手缉拿归案,但若是遇上好人,他也断不会让其受到不公平的对待。
可好人和坏人,又该由谁来评判呢?
雨停了。
司机来的时候公交车站都空了,宋亚轩习惯坐副驾驶,上车后随意将整袋糖葫芦扔在了后座,车内的冷气开得有些大,上车不到一会儿,人就开始昏昏欲睡。
车子驶入郊区后,维修路段的道路开始颠簸,宋亚轩被晃得忍不住皱眉,呼吸声渐粗,老张似乎很怕他生气,赶紧想找个话题来分散他注意力:“对了少爷,你今天下午打电话说要自己开车去送一个人,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呢?”
“……”宋亚轩将座椅靠背放平了些,侧过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在老张以为少爷懒得回答自己的时候,宋亚轩开了口:“我今天遇到了那个警官,李泽。”
此时车载播放器正好播到陶喆的新单曲,宋亚轩忍不住跟着摇头晃脑,手指在车窗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节奏,“每次去警局保释那群饭桶的时候,保安明面上对我恭恭敬敬,转头却说我只是个无所事事的富二代。还有那些警察,一个二个想着法儿来拖延保释,好像这样就能拖垮我们公司似的。一群傻子。”
老张点点头:“对,傻子!您后来不是安排人把那保安给狠狠收拾了吗,您要是不解气,我找人把那群警察也给一锅端咯。”
好好的一个公司,愣是被他说出了□□的架势。
宋亚轩闭着眼睛,嘴角终于是有了些弧度。想起那人拿着5块钱买糖葫芦的模样,觉得简直可爱。
“警察也并不都是讨厌的。”
两个月前,宋亚轩再次去警局保释废物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了李泽。下午正值警局人气最旺的时段,一走进大厅,各种人员交杂混合后的诡异味道便扑面而来,宋亚轩有些上头,伸手想要扶住旁边的桌角,却意外触碰到了来往行人的侧腰,人体的温度将宋亚轩烫了个猝不及防,刚想道歉,对方却抢先开了口。
“你没事吧?”
李泽此时刚从外面出了任务回来,胸前的鹅黄色T恤湿了一大半,却不似旁人般黏腻,汗水夹杂洗衣液的味道,竟意外的有些……好闻?
宋亚轩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人扶着坐了下来,一眨眼的功夫,手里便多了一杯凉茶。
同事见状,立马将李泽拉到了一旁,估摸着是在告知他宋亚轩的身份背景,语气里满是不屑。
宋亚轩心里突然有些担心,他会不会,也看不起自己?
直到那人听完同事的“好言相劝”,转过头来望了眼宋亚轩,指了指他手里的杯子,嘴里口型说着“快喝呀”,又生怕他看不懂似的,抬手做了个饮水的动作,结果一不小心挡了同事的路,人手里的文件直接散了一地。李泽赶紧帮忙捡起来,转头去倒了一杯凉茶,跟在同事后面追了上去。
宋亚轩觉得这人真有趣。
从那以后,宋大少爷便开始三天两头地往警局跑,去三次能有一次遇上,其余两次都得被那姓刘的警官轰赶出门。
今天看到李泽买糖葫芦的时候,宋亚轩再次感叹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傻子,那大爷一看就是个老手,估计靠着年纪大卖出了不少东西,但李泽似乎对弱势群体格外宽容,宋亚轩觉得也许自己需要改变一下策略了。
从小到大,宋亚轩什么都有了,却又像什么都没有。
生在黑暗,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他的世界疯狂,腐烂,没有人性,却总是渴望别人的清醒,善良,一尘不染。
如果他生来就没有资格做个好人,那就再努力一点,让把世间所有的温柔都一起拖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