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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六章 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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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子时,崔妈妈起夜,惊讶的发现今日造访的两人竟还在枯灯下干坐着。
她问唐加仁:“你怎么不睡觉?”
唐加仁努努嘴,“我在等她。”
“她不睡你就不睡?”
“是的,她不睡我不睡。”
崔老妈怜惜道:“只要你睡过来,你就不用坐在潮湿的地上了。”
唐加仁笑笑,“心有所挂,无论睡在哪里,都不会舒服的。”
崔妈妈一怔,似有所悟,“你这个人真奇怪。”
他灰灰道:“我们两个人都是奇怪的人,前段时间我们遇到了奇怪的事情,因此都变得很奇怪了。”
“她似乎有想不明白的事情。”崔老妈看了眼黑影里的康宁宁,猜测道。
“不光她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我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
崔老妈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过往遭遇,长叹道:“我能深刻的理解,看来你们的问题都不好解决。”
“目前来看,都不好解决。如果佛祖显灵,或许有机会。”
“佛祖?佛祖只是一个摆设!”崔老妈吐口浓痰,愤恨道。
“你们都是对西川失望透顶的人吧?”康宁宁忽道。
“是,我跟我的那些朋友都失望透顶。”崔老妈道。
“但是我还没有。”康宁宁淡淡道。
“你有希望?”
“我有,只要活着就是希望,我相信总有改变的一天。”
“你们都很年轻,或许真的有希望。”崔老妈捶了一下阴冷的墙壁道。
静悄悄的子夜,似乎更能令人敞开心扉,平日里说不出的话在黑色的夜里却能说得出。
“我看得出,你也不老。”康宁宁道。
崔老妈眼眶湿润了,“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现在我心里都是无穷无尽的恨,而恨意能让一个人很快变老。”
康宁宁幽幽道:“我也恨,你恨这里对你的不公,我恨那个瞎了眼的女皇。”
崔老妈叹了一声,已不似之前那样情绪激烈,“跟我一样的人还有很多,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来到了这里,我现在确定了,你是跟我一样的人。”
“是的,我是跟你一样的人。都是有许多愁苦,有许多恨意的人。”康宁宁道。
说完,她站了起来,开始生火,她要继续煮菜吃。
她知道,只有吃饱了,才有机会帮到眼前这样的可怜人。
她刚才没有吃完,因为她听到崔老妈的故事,胃在剧烈的抽搐。
唐加仁过来帮忙,这次他是心甘情愿的想照顾她。
很快,菜熟了,她吃的比任何时候都香,比吃任何山珍海味都要满足。
“你的愁苦将会消失,压迫你的人将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崔老妈安慰她。
“我知道让她们得到惩罚这件事情不简单,但有你们在,我想肯定没问题。”康宁宁平静道。
“谢谢你,年轻人,你要过来一起睡吗?”崔老妈拍了拍身旁那垛干燥的软草问。
“我要。”
康宁宁毫不犹豫的,走上了那堆干草,在那老妇旁边躺下。
不再有臭味跟别扭,只有舒适与自然。
唐加仁也想过去挤一挤,可是已没有了自己的位置。
他只能支着头,在门口打起了瞌睡。
他此刻内心平静,守护着应当被守护的人,他觉得值。
红日高升,唐加仁跟康宁宁醒来的时候,崔老妈已不在了,锅子旁边有一筐清新的荠菜,菜叶上还滴着水珠,显然已被清洗干净。
他们对望一眼,心有灵犀的笑了。
吃饭之时,他们自然而然的讨论起了下一步的去向问题。
既然京畿周边搜查的紧,唐加仁建议回到他的故乡暂避风头。
那里有他很多朋友,还是过命的朋友。
但是这一提议去立即遭到了康宁宁的反对。
“你不去,你会死在这里的!”
“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想跟你去那个穷乡僻壤。”
她对那里有一股莫名的恐惧。
“那里有山有水,还有很多可爱的乡亲。”
“这里的人们也很可爱。”
“但是现在她们变得恐怖,她们想要了你的命!”
“有时候,我实在想不通她们为什么这么恨我。”
“或许你应该换个环境,换个角度看一看,昨夜的崔老妈不就给你好好上了一课吗?”
“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康宁宁沉思。
“心情不同的时候,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
她静静的思考着,过了一会儿,她突问:“我们真的要去那里?”
“除了那里,我还能认识哪里?”他停顿了一下,“除非你能带我去你熟悉的地方。”
她沉默了,除了宫城,她没有其他熟悉的地方。
良久,她才道:“我的确记得你从东方来。”
“我们便到东方去!”
她们决定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沿着小道,尽量找僻静的地方落脚。
暮春时节,本该生意盎然,但他们却迎来了一片荒凉的、寸草不生的郊郭,沉沉的斜阳死寂的照在广袤的土地上面,他们感觉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羊肠小道上,他们又饥又渴,长时间的行走,让他们的背影显得疲惫且落寞。
挨过了一道高岗,前方却突然出现了一座富丽的庭院。
柳枝低垂,红杏吐芳,一派明媚的热闹。
宅邸宽广,绵延数里,高高的院墙将里面的庭院全都遮掩,葱郁的茂密长草密匝匝的铺满了院墙的外围,让整座宅邸看上去就像一座孤岛。
过往的行人能看到院墙四角高耸的佛家塔楼,突兀的让人晃眼。
守门人是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妇,她头发已全白,满嘴的黄牙令人心生厌恶。
但她热情的迎接了她们,颤巍巍的踮着小脚,在前面引路。
黑漆漆的高高大门之后,便是四通八达的回廊,廊道萦纡曲折,阁楼鳞次栉比。
行走之间,他们攀谈了起来。
经过一番询问,唐加仁终于得知附近几个村的村民全都被集中到这一处地方了。
“人都在里面?”康宁宁拧眉问。
“都在,跟一家人似得,其乐融融。”守门人乐呵呵道。
“这里为什么都将人集中在了一起?”
“方便,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方便。”
“比如说?”
“晚上你就会知道了。”
“难道有什么秘密不成?”
“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只不过是一个好玩的东西罢了。”
“你们的里长也住在这里吗?”
“当然,就是她当年想出了这个主意,带我们盖了这座庭院,要求我们住在一起的。”
唐加仁讶然,“你们现在都生活在一起?”
“正是,统一的作息,统一的吃饭时间,统一的住房,统一的娱乐活动。”
等他们真正走了进去,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统一。
每一间屋子的布局都一样,连房间内的陈设也一样。
里长是个小个子的女人,短小精悍,腰里挂着一串明晃晃的钥匙,走起路来叮铃作响。
她听说有过客投宿,便过来照拂一下。
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球,她客气起来就跟生气一样。
她很是热情的招待了康宁宁二人,但他们却觉得自己受到了恐吓。
为刻意躲避她的盘问,唐加仁谎称他跟康宁宁主仆二人迷了路才走到了这里。
里长呵呵一笑,结束了自己多疑的诘问,忽神秘道:“尊贵的远方来客,你们可算是来对了,今天晚上这里将有特别好的节目,你们必定会大饱耳福。”
“哦?想必是精彩绝伦的表演,我们可真的很期待。”康宁宁没有过多询问,只恭维道。
唐加仁却又没管住自己的嘴巴,他询问了。
里长笑道:“如果提前说了,不如不说,让你们看到,这样才能带来惊喜。”
说完,她器宇轩昂的迈着四方步走了。
她们的房间是红色的,到处都是红色,连座椅都刷上了红色的油漆。
这明显的是访客的标准房间。
掌灯时分,她们在房内一起用了晚膳,平淡无奇的饭菜,不过还算可口。
刚放下筷子,便有两个少女来引导她们前去。
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已聚集了很多人,因为她们是客人,便被安排到了第一排。
唐加仁略一打量,发现这里分成了三个片区。
老年人在左边,清一色的老妇人,咳嗽声、嘟囔声、疼痛声、喋喋不休声、拐杖敲击地面之声,充斥在这个片区的角角落落。
中年妇人在中间,她们拥有最好的位置,正对舞台的中央,她们中大部分人都是带着稚嫩孩童的女人,孩子的啼哭声、喊叫声、追逐声、打骂声,响彻云霄。
最右边的一群是青少年人,妙龄女子都在这里说说笑笑,嗑着瓜子,偶尔也会嬉笑打闹。
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起走向了那两个空着的座位。
但他们落座后,很多人却对他们指指点点。
唐加仁忍受不住,便借如厕的机会,出去打听点消息。
他走过最右侧片区的时候,便听到那些年轻姑娘在叽叽喳喳的热烈的讨论着什么,说到紧要处,还掩口而笑,豪放一点的则纵声大笑。
唐加仁的装扮本是艳丽的女装,因此他很容易混了进去。
他决定跟那些女孩聊一聊,一探究竟。
他的目标迟迟没有出现,忽的,他瞥见了一个女子——坐在角落里的女子。
她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身着丁香色的齐腰长裙,一丛绿云上戴着一只闪闪发亮的珍珠发箍。
她正孤单单的坐在角落里,神色落寞,跟其他人明显的不同。
唐加仁走了过去,在距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
他一落座,便发出了几声长长的叹息。
那女孩抬起头来,清丽但苍白的脸上挂了两串泪珠,眼神迷蒙的看了看他,稍微一定,便再次垂下。
唐加仁又翘起了二郎腿,明目张胆的摇晃着。
他的腿很长,一般女人见了必然心生嫉妒。
但那女孩却不以为然,仍旧安静的坐着,似在认真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没有成效,他便再次装作痛心疾首状摇着头,外加更重的叹息。
“想说话就说吧,不用这么矫揉造作!”那女孩忽抹干眼泪,开口道。
原来她都知道!
她必然是一位聪慧的女子!
“我很优秀,但是我没朋友,我很苦恼。”唐加仁愁眉苦脸道。
“你之前有没有朋友我不知道,但是你来到这里,注定是没朋友的。”
唐加仁心中一惊,不甘心道:“我在这里为什么没朋友?我们难道不能交个朋友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凭什么认为你能跟我交朋友?”她似嘲讽的问。
“人与人之间,就是要交朋友啊,要不然怎么拉近距离?”
小姑娘气势夺人,质问道:“你不是刚来到这里的吗?你们不是住一晚第二日就要离去吗?”
唐加仁觉得对方的发问不可思议。
他决定有样学样的回敬她,学着她的语气问道:“你不是新来的吗?你该不会是被她们虏来的吧?”
小姑娘眼眸低垂,缓缓道:“我认识这里所有的人。”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一个人坐在这里,你的朋友们呢?”
“我的朋友时有时无,当我运气不错的时候,她们都过来找我玩,当我运气不好的时候,她们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说着,她眼圈红了,似又要落泪。
唐加仁没有安慰她,兀自想了想,觉得她说的理由非常可信。
这样就更简单了,他也不用拐弯抹角了,便直接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
她怔了怔,幽幽道:“或许是我也太优秀吧。”
唐加仁又吃了一惊。
那女孩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又道:“但是我猜想,你绝对不是因为我优秀才过来找我的。”
现在,唐加仁对自己刚才冒失的决定肠子都悔青了,他不该过来找她。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你真是太聪明了,是我很少见到的那种聪明。”
小姑娘的眼睛湿润了,“我是挺聪明,不过人至察则无徒,她们都觉得我的想法太离经叛道,所以都不跟我玩。”
见她如此伶俐,又如此敏感,唐加仁更是悔不当初。
他深深自责,“我为什么挑选了这个人过来搭讪?”
女孩沉默了半晌,忽道:“好吧,你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唐加仁刚要张嘴,她却又开始说话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今天大家来这里做什么,对不对?”
唐加仁点点头,此时,他觉得自己如果要说话,那真的显得很多余。
“你怎么不说话了?”姑娘睁着大大的,水汪汪的眼睛问。
唐加仁如实相告。
那姑娘“扑哧”一声,破涕为笑,笑的很好看。
“我当然会告诉你,因为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坐在我身边,谁都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了。”
唐加仁心情莫名忐忑,“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所以你要带我离开这里,而且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带我离开这里。”
“为什么你要离开?”唐加仁再次吃惊。
小姑娘晃了晃上身,似忽然激动了起来,哽声道:“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你的理由是?”
“难道你不觉得太单调乏味了吗?这个地方简直是座牢狱!”
他颔首,“确实有点像。”
“你刚来到这里便觉得有点,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我更是这么觉得。”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这种衣食无忧的日子,看来你已经过腻了。”
“生命的本质在于多姿多彩,我在这里,只能感受得到令人窒息的压抑。如同无边无际的黑暗,始终找不到光明的出口。”
唐加仁沉吟着,不知道要不要答应她这古怪的请求。
她的行为很古怪,她的要求也很古怪。
或许他可以去问问其他人,正常一点的人应该会帮他答疑解惑。
他的腿用上了力,他想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