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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繁花又似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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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奔驰余杭各地的西山学子,俱都回到了西山学院。
外出归来的西山学子,一个个风尘仆仆,身上的书生袍皱得像干瘪的咸菜,眼神却异常的清亮。每个人都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那种读书人身上独有的单纯骄矜已然褪去,或多或少有了几分沉着稳重的样子。
山长略略颔首,心情颇好地吩咐食舍的大厨,给每位学子多做一份肉食。
山长此举,让自从水患开始之后,一个多月不知肉味的西山学子,无不面露欢喜。
回到课室之后,万昌镰一脸激动地攀着宋榆的脖子,欣然道,“子居,你之前那番话确实说得不错,为兄此去可算是涨了不少见识。刘夫子的那些策论题,为兄此番再作答,定不会言之无物。”
“喻兄,我去了南镇里才知道,里正每天要面对的事情有多杂。东家的牛闯祸糟蹋了庄稼地要处理;西家的稚童打架,当娘的指桑骂槐也要处理。我跟在里正身后,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简直比念书还要辛苦几分。”晏山一如既往地趴在宋榆的桌子上,生无可恋地念叨。
“喻兄是何时回来的?”另一名同窗精神恹恹地问道。历经一个月的奔波,出发时的热血澎湃,在新奇和兴奋褪去后,变成了弥散在四肢百骸的深深疲惫。
同窗十五个人,全都围在宋榆的书案旁,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经历,或者询问宋榆一两句。
“听我爹说,喻兄当天便回城了!我还听说,繁花似锦的芍药姑娘,还特地为喻兄绣了一方锦帕呢!”柳廷随口说道,出去走了这一趟,他对宋榆的芥蒂已然消失。
艰辛、疲累的经历,让他从四书五经勾勒出的理想国,回到了沉甸甸的现实。
“不是吧?芍药姑娘!”同窗学子有人哀嚎道,怨念不已地看着宋榆,“喻兄,那芍药姑娘可是繁花似锦的头等妓人,她的琵琶弹得如同南珠落玉盘,可算是咱们余杭一绝啊!”
“子居,你怎么能过得如此滋润,对得起我们这些劳心劳力的兄弟们吗?”众人尚沉浸在货比三家得扔的悲怆之中,万昌镰已是开口声讨了起来。
其他十四人,亦是见机起哄,大有将宋榆按住群殴的架势。插科打诨的调侃,渐渐驱散了初见民生艰难的沉闷。
见他们如此,早已做好准备宋榆不由得举起手来,“我喻子居是那等不顾兄弟的人吗?繁花似锦新来了对唱曲的姐妹花,声音最是婉转柔美。我早就与盛妈妈说了,今日包了二楼的荷韵雅间,请了芍药姑娘弹琵琶。顺道还能听听曲,喝喝小酒,岂不美哉。”
“既然喻兄做东,那还等什么,现在便走吧!”众人尚未答应,柳廷已是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话音刚落,十六人便浩浩荡荡地出了山门,往余杭城而去。
重建过后的余杭城,虽然尚未恢复往日的繁华,酒楼饭肆茶馆等,却是重新开门迎客了。
便是那售卖绫罗绸缎的铺子,也挂出了低价出售的木牌,将被大水泡过的布料尽数处理掉。
香粉铺子,更是脂香阵阵;首饰铺子,同样金光闪烁。
因为西山学院的名头,宋榆等人走在街头时,引来了不少余杭百姓的注视。
时间尚早,繁花似锦还没开门。
众人便径直去了余扬酒楼,让掌柜的安排了酒楼最大的包间,挤挤攘攘地上楼而去。
余扬酒楼一楼大堂靠窗的地方,常乐揉了揉眼睛看向上楼的众人,低声对着范潜道,“大人,属下好像看到喻大公子了。”
“是他。”范潜抿了口茶水,看着消失在楼梯上的背影。
“林三,将新买的碗筷都用滚水再烫一遍,给西山学院的公子们送去。王二,赶紧煮一壶好茶,别让公子们等急了。”余扬酒楼的掌柜,高声对着后厨吩咐道。
接着,便是后厨一连串的应答声。
看着沉淀了茶渍的杯子,范潜只觉得口里的茶水越发寡淡,瞬间便没了续饮的兴致。
将茶杯推开,蹙眉看了看起了毛刺的竹筷,询问道,“楼大厨,可是到了?”
常乐点了点头,几下将吃食咽下,方才回禀道,“大人今日外出之后不久,他便到了。孙县令还吩咐下人送来了一脚羊腿肉,说是既然没给大人们接风洗尘,便送点吃食过来,聊表心意。”
“嗯,正好晚上让楼大厨做那古楼子。”范潜点了点头。羊腿肉,还是胡人厨师最会处理。
见他连羊腿的吃法都安排好了,常乐不由得甚为讶异,“大人不是向来不收下级官员的东西?这羊腿,不退回去吗?”
“些许吃食,倒是无碍。我们离开的时候,你把银钱结给孙家管事便是。”范潜摇了摇头。
他去查探了钱塘江溃堤的原因,除了唯一的溃口,并未发现其他溃堤之处。从溃堤处暴露出来的大块青石看,河堤坚固,不会轻易被大水冲垮。
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并非因为当地官员偷工减料所致,而是另有渊源。
“是。”见范潜并未改变主意,常乐点头将事情记下。
“晚些时候,你过来请喻大公子,便说本官请他吃地道的古楼子。”看了眼楼梯上方,范潜叮嘱道,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作为在余杭城生活多年的人,喻大公子应该对余杭城的事情颇为了解,也许能给本官提供些许其他线索。”
“属下明白,定将事情办妥。”常乐恭敬地点了点头。虽然那位喻大公子脾气嚣张得让人很是恼怒,但只要能对大人有所帮助,他便能厚着脸皮去请人。
独自在余扬酒楼对面的茶馆,点了一壶清茶。常乐一边漫不经心地品茗,一边紧紧盯着酒楼的大门,一眼都不敢错。
推杯换盏,聊叙别情。
酒楼的包厢里,宋榆和西山学子们,一直到吃到申时二刻,才算将午膳给用完。
“本公子已是许久不去繁花似锦了,可得给两位姑娘带些胭脂花饰之物作见面礼,免得唐突了佳人。”抿了一口饭后茶,柳廷慢悠悠道。
“去金玉阁吧!掌柜新推出了一套十二花神的发簪,其中便有芍药图样的,用它作见面礼,倒也挺合适的。”宋榆扬眉道。
“又是白露姑娘告诉你的吧!”柳廷摇了摇头,戏谑地看向宋榆,竖起手掌止住她的解释,“喻兄别否认,咱们余杭城的侍婢,可没有谁能如白露姑娘那般,穿着打扮潮流精致,比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要金贵几分。”
宋榆不在意地笑了笑。谷雨习武,性子颇有些英武之气,将女子饰物之类的东西视为累赘,素常簪的都是一支极简单的木簪。倒是白露,一贯主理人情往来,又兼打理她名下的生意,代表的是她的门面,穿着打扮上便精致了几分。
两位侍婢的性格天差地别,柳廷能够一言便猜出来,宋榆倒也不奇怪。
待众人收拾妥当,宋榆将银钱付清,便一道去往金玉阁。
“喻公子!”一见几人从余扬酒楼出来,常乐便放下茶碗,从茶馆里走了出来。
“常侍卫?”示意同窗们先行一步,宋榆面上显出几分惊讶。
“见过喻公子。大人此番从长安带了位胡人厨子来,最是擅长做那地道的古楼子,想请喻公子今晚去驿馆一叙。”常乐拱手见礼,转述范潜的邀请。
宋榆皱眉看了他半晌,看了眼不远处翘首等待的万昌镰等人,想到与众人的约定,浅笑着回绝道,“多谢你家大人的好意,本公子今晚有约了,不如改日吧!”
“喻公子?我家大人是有事想与您相商……”想到范潜的话,常乐不由得有些着急。
“告辞!”宋榆与他拱了拱手,快走几步追上万昌镰等人。
“那是何人?怎生从未见过?”柳廷好奇地询问道,挑眉看着远远看向众人的常乐。
“以前在扬州认识的一位熟人罢了!走吧,去金玉阁。再晚,可就要错过繁花似锦开门的时辰。”宋榆随口解释道,想到范潜的身份,不愿多说。
“管他是谁呢!要我说,还是去繁花似锦听琵琶要紧。”晏山打着哈哈说道,顺利地将话题转移到繁花似锦的安排上去。
“走,先去挑见面礼。”柳廷扬了扬手,领着众人志得意满地往金玉阁而去。
常乐不着痕迹地跟在众人身后,从金玉阁到胭脂铺,直到目睹众人进了繁花似锦,才返回余杭驿馆。
驿馆的后厨,楼大厨已将羊肉腌制好,正大力地舂着用来制作饼皮的麦粒。
“大人呢?”常乐从院子外走来,急急地询问道。
“大人与卢主事还有孙县令在书房议事,吩咐不让人进去打扰。”楼大厨抬起袖子揩去额上的细汗,继续咚咚咚地舂起麦粒来。
直到楼大厨将麦粒舂好,卢正、孙辽成等人鱼贯而出,常乐才敢推门进入书房。
“楼大厨准备得如何了?大公子可是过来许久,怎不告诉本官一声?”见常乐满脸急色,范潜从书案后的檀木椅子上站了起来,笑着将有些褶皱的袖子甩了甩。
“大人,喻公子说他没时间,拒绝了大人的邀请。”常乐低着头,为没有完成范潜的吩咐而惭愧。
“没时间?山长不是已经下令让学子们歇息两日。”范潜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其意。
“大人说得是,只是……”想到自己跟随喻大公子一路的见闻,常乐的头更低了几分,颇有些难以启齿。
见常乐如此,想到宋榆在扬州的作为,范潜心底有了猜测。他不由得脸色冷肃,满身的低气压地冷声道,“他干什么去了?”
常乐清了清嗓子,低声嗫嚅道,“从余扬酒楼出来后,喻公子与西山学子去金玉阁买了女子用的发簪,还去了胭脂铺买了女子用的玉容膏。之后,还去了……去了……”
见他的神色越发冷厉,常乐情不自禁紧闭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