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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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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现实的残酷在于,别人提问题有时候只是为了让你附和,而不是真的想听意见。
尹千觞是一位自己觉得很能认清现实的男同胞,所以抑制住全身无比兴奋的毛孔,他只耸耸肩,“你剪不剪头发二哥都不会想你去他家。”
这也太现实了。
“我没有想去对巽芳做什么——“
尹兄弟很淡定,耸耸肩,“可能他只是不希望他儿子知道男人也能落入男人的怀抱里,据说小时候见多了容易被影响。”
欧阳抱着手,眼神锐利地扫过尹千觞左右各三的购物袋,“你别去。”
不想要命地平举双臂,拉开张大,“男人的怀抱挺温暖的,你要不要试试。”
医生没掉头就走,说明爱他爱得很真了。
难得外出吃一次饭,然而正当欧阳事业动荡,再好的菜他也吃不出味道。两人兴致缺缺地看了两家,都没什么坐下的冲动,尹千觞勾勾欧阳的小拇指,带他下负一楼超市买了点新鲜菜和水果,然后跟着汹涌澎湃的出城车流回家。
“我们欧阳主刀还记得怎么煮饭么?“
欧阳少恭淡然而冷漠,“如果牛肉按肌肉纤维分解出来,可以做什么菜?”
“呃,片还是条?“
“粒。“
“……那炒玉米吧。“
安静片刻,尹千觞作死般勇敢添足,“或者煲汤,看什么时候肉粒能煲化了。”
“你觉得不觉得你有点儿不正常?“
“嗯,有吗?我还以为是你比较——”
这是嫌命长。
回到家,医生甩了房门紧闭不出,倒是没人来厨房捣乱。
饭煮上,菜切好,流出的短暂空虚给尹千觞匀出了哄小祖宗的时间。欧阳摔门却没反锁,尹兄弟拉开,他们家大美人盘腿坐在飘窗上,白棉袜骨节分明地勾出脚踝轮廓,从某个角度看,他就像嵌在云里。
尹千觞洗手的水没干透,湿气让指尖变得黏浊。他径直走过去,把背对自己的人从后环住,力保这个小医生后背的大部分面积都被“男人温暖的怀抱”囊括。
“呼……”
“你想说什么。”
尹千觞太阳穴磨蹭着人家的耳廓,鼻腔里都是欧阳身边低沉的檀香味。他动作轻柔,磨得欧阳心底的怒火烧上个新的境界,反手就是一肘,对对方肋骨造成重击。
“唔——“
你还知道疼?
欧阳冷笑,“没话说就出去。”
尹千觞低头,欧阳手里捧着半杯茶,杯口还沾着成型的水珠,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这儿想些什么。
“少恭。“
欧阳一语中的,“叫名字不算有话说。”
尹千觞真的觉得自己祖坟是不是在冒烟,待会儿查下新闻,看看老家是不是有山火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欧阳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但他沉吟片刻,还是给足了面子,“酒吧?你弹钢琴,我被人推上去跟着唱。”
插句闲话,能把强行欧阳推上台还活得生龙活虎的,只有红玉姑奶奶。
尹千觞低头笑出声来,当时欧阳虽然气质高贵典雅,但从流行到古典,从海外到民谣,他根本跟不上现代作品。钢琴师换了好几段百搭调他都一脸的愤恨迷茫,好像在下台动手和就地消失之间徘徊不决。
“……那是你第一次注意到我,其实我们再之前还见过。”
欧阳眯起眼,似乎这个新发现让他由衷的不爽,“你确定?”
“嗯哼。”尹千觞抱着他,目光投到远处的高楼,“我在你们学校行政楼的地下室教过几次的钢琴,代室友上课的。”
“……”
“等我想想,好像是大二时候的事。”如果当时有人告诉尹千觞两年后才会和人正式认识,按他的性格,他也许掉头就走了,“好像是春夏交际的时候,你们学校行政楼旁边的梧桐树都绿油油的。”
欧阳没做声,依旧危险地眯眼,一副锻炼自己极限耐受力的模样。尹千觞其实瞧得见,他明白这就是“老婆是爱他的”这句话的最佳证明。
“兰生那时候才初中吧?我当初好像看见的就是他。他手舞足蹈地围着你说什么,你单衬衫打领带,左手抱着个资料盒,站得笔直,温柔的听他讲话。”
“温柔?你现在知道真相了。”
“哪里。”尹千觞嘴咧得甚至可以说充满骄傲,“不论小兰生跟你说什么,你都一直是那个温柔恭谦的站姿,从我出地下室到快进华表楼你都是那个样子。”
“然后你就懂了?”
“你哪儿有那么好懂。”尹千觞大金毛一样笑着蹭蹭他,“我只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很后来很后来才突然想明白的。”
欧阳呼出声急促的鼻音,就当是回应了。
“其实我一路都在偷偷看你。”
欧阳似笑非笑地嘲讽他,“你得出结论不要时间?”
“大概我喜欢上你不要时间?”尹千觞稍顿,好像在补充陈述事实的勇气,“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从看你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是我一生的牵绊。“尹千觞抱紧他,“华表楼前面的月门不是有镂空窗?我当时怕你觉得我奇怪,就躲到那后面去了,一直看你和兰生说话,到他班上那个小姑娘莽莽撞撞地把你的文件盒撞掉,散一地的纸,被风吹得乱飞。”
“……”欧阳着实将信将疑,“你也不来帮着捡?”
“万一你也看到我了呢?那我不就真的成偷窥的变态了。“
“……你自信得太盲目了。”
尹千觞解脱般地微笑,“还因为我仿佛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的。那之后,我也加入了教钢琴的队伍,但两三个月之后你们行政楼重新装修,他们新找的地方在居民区里,也不到你们学校去了。我每周去教三天,都被辅导员说我‘不务正业’了,每次下课就到你们校园里转一圈,看看能不能再见到你。”
“……”欧阳皱起眉头来,“的确举止可疑。”
“一年多之后,楼下的居民受不了了,把培训班投诉关停,老板一气之下回老家,我也失业了。”
“你能坚持一年多?”
“刚开始是想见你,后来是因为涨薪水了——”
“嘁。“
“但我每次下课还是会去你们学校转一转,有时候去东食堂吃饭,有时候去蹭你们的福利茶,还偷着去打了好几次篮球,直到你们学校装那个一人一卡一闸的鬼机器。”那时候他可无奈了,“那天,我就在想,要是我那天鼓起勇气要了电话,也不会沦落到连块篮球场都混不进去。”
“……你倒是真的自信啊。”
“教钢琴的薪水也挺丰厚的。”
“虽然比不上灌CD?”
“那几年汽车工业蓬勃发展,车载CD大热,格外适合我这种名牌音乐学院出身又极具编曲才华不拘一格豪爽大气视金钱为指标的优秀音乐人才,百里挑一,舍我其谁。“尹千觞大大方方地接受调侃,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成自然,“要是早知道谢对面的医学院竟然是你们学校的,我也不会傻干那么久……总之,后来培训班关门,我又喜欢到处瞎逛,才接到了酒吧的业务。我当时想——还没在晚上十一二点走过你们学校,没准你白天都关在实验室里,这样才碰的到?”
“万一我是外校的呢?”
“……所以说嘛,直觉就是直觉,直觉告诉我我们一定会在那附近见面,我就坚定不移地跟着它走。“
“胡闹。“
尹千觞一口气叹掉当年所有沉沦阴郁,两年,两年里的几乎每一周,什么可能性他都想过,可是除了那点儿执念,他一无所有,“酒吧不是偶尔会有串场的机会么?“
“……你串到后街去了?“
“去的第一天我就见到你了。”
欧阳从小到大,身边从来不缺只围着他转的人,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巽芳才如此的与众不同。
酒吧见面之后的事欧阳也还记得。
那天他被红玉推上台去,唱不唱都是小事,他为人纤细敏感,又极其的克制保守,从小学琴,古琴教人的都是沉吟自抑,抑扬顿挫都出尘逸世,当然也不会去主动接触舶来的“靡靡之音”。偏偏尹千觞这个灌CD的对各种流行曲调改编熟悉得一塌糊涂。
他通音律,知道那天钢琴奏出的乐句虽然连贯通顺,但从情感颜色到节奏都截然不同,不停变换,好让台上尴尬的客人找到解局的切入口。
钢琴手从金曲榜一路倒退回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欧阳起初全身紧绷地站在台上,等钢琴音自暴自弃地转进古筝古琴,他突然就不想别的了。他就抱着手,模特般笔直地站在台上,斜眼瞧着钢琴师,好像想知道他到底能把多少种不同的曲子揉到一起。
正当他听完《春江花月夜》,猜下一句会不会是《赛马》节选时,钢琴师掉转马头,放弃所有乐句,开始弹音阶。随着和弦一路上升,那个要是把胡渣剃了还是能挤进帅哥行列到琴师跟着音阶轻柔地哼唱起来。
他的哼唱是个指引,如果欧阳跟上去,他也知道不少只哼哼就能完成的乐曲。
可是欧阳连眼神都能准确的落在下一组和弦的位置上了,却依旧不开口。
台下早已唏嘘一片,可欧阳不下台,也不挪步,笔直地站在台中央俯视众生,明明他才是主角,可尹千觞总觉得这个人怎么能连他自己的事都只做冷眼旁观的过路人。
尹千觞哼完降b小调,g小调,最后自暴自弃完全转成了C大调。
最后一组和弦结束,他回头正视台中央那个魂牵梦萦的陌生人,看到对方冷漠的眼里难得提起了一丝兴趣。那一丝的兴趣就好像尹千觞的核动力。
弹钢琴的站起身,也走到台中央去。
“师弟,你会唱什么就说,什么都行,看看别难为人家钢琴,人家也只是挣工资的——你做人要慈悲为怀——”
尹千觞潇洒自如地掠平衣角,左手小拇指确认移动电话在裤兜里,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姓尹,四川人,XX音乐学院钢琴系大四的学生,周末在这里兼职弹钢琴。”
“长话短说,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留个电话?”
台下有人善解人意,“少恭,你看看你把人家逼成什么样子了,不行我们今天就违法一次,唱国歌,国歌你总会吧。我们全体给你起立,保证不丢国歌的面子!”
欧阳少恭根本没理会旁人,“抱歉,我们认识?”
尹千觞胸腔中激荡的情绪早已化入琴音,走到台前时,他只剩下一片坦荡,“不认识,可我非常的想认识你,请问可不可以?”
“……”
还好台下的人闲不住,两个小的碎着嘴站起来,“来,少恭,我和老旭给你起头,你跟上——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组成我们新的——”
尹千觞转个身,“你唱这个多不合适。来,听我的——”
他礼貌地侧身,极绅士又极潇洒地向台上另一人致意,然后开口掉出从声乐舍友那儿偷师过来梗曲——
“НашСоветскийСоюзпокарает/ Весьмир отЕвропы кНевенавосто-ок/ Надземлёойвездебудутпеть/ Столица, водка, Советскиймедведьнаш!“
希望欧阳不是学俄文的,也不是学历史的,最好也不会打游戏,不会介意他在酒吧里用美国佬的苏维埃游戏配乐娱乐大众。
尹千觞刚开口,慷慨激昂的乐句就惹得酒吧一片哗然。
好像还缺个指挥。
于是尹兄弟又自己比划着指挥起来,“НашСоветскийСоюзпокарает/ Весьмир отЕвропы кНевенавосто-ок,来,一、二,跟我唱——“
欧阳饶有趣味的冷眼旁观着。
“这才有意思嘛,各位朋友,对不对?来,我再起头,НашСоветскийСоюз——”
大概是因为没人跟得上,所以第三遍的时候,只有尹千觞浑厚的男声响彻全场。
几分钟之后,尹千觞因为搅场子且早退(主要是早退)没能拿到当日的工资,但是他拿到了那个天注定的电话号码。
医学生真的节俭朴素,没手机,给的还是办公室的。
“你介意吗?”
尹千觞知道很有可能号码也是假的,但他还是开朗的笑出来,“要是我告诉你我觉得天注定的号码,你相信我吗?”
欧阳轻笑着——准确的——摇摇头。
尹千觞极具自信,“你们实验室的人都会喜欢我的——普通朋友那种,我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