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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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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两个人难得在家面对面吃顿晚饭，郊区二十三楼的夜晚平静而安详。欧阳的家教不允许他的筷子和碗碰撞出响，当然也不会允许他的同居人边咀嚼边讲话。
尹千觞炒了玉米牛肉粒，随手炖了姜片冬瓜，考虑欧阳食欲不佳白粥也加了细细磨碎的生姜蚝油调味，所以最后煮出来颜色略微神奇。不过欧阳没说话，坏的没说，好的也没说，什么评价都没有。这就和尹千觞的心理活动一模一样——他既希望听到评价，又不希望听到坏的评价，或者极端愤怒或自怨自艾的发言，想听到声响，又不愿有任何多余的杂音。
作为一名自认合格的丈夫，听配偶的抱怨应该属于必修课，但欧阳这个人不一样。两人认识十二年，在一起即将满十年，但尹千觞依旧时不时地担忧伴侣的精神状态。欧阳这个人既有时下流行的抑郁症，同时也伴随着一定程度的狂躁和自大，比起常人，他的情绪波动尤为异常，在诊疗技术上他可以百折不挠，但生活中的其他方方面面，他表现的不会比一个初中二年级朋友更加出色。这个人平日里会细心到让人如沐春风，受到些正面刺激会轻易地把他推向情绪地高点，而后随着正面刺激的减弱，旁人会稍稍有些失落，而据观察，欧阳则是如坠深渊般的下滑至歇斯底里——甚至都不需要正面情绪减弱，好像只要到了某一个点，他就会自动跳进没有出口的深坑里。
尹千觞被深坑里的欧阳吓过好几次，甚至到后来欧阳问他“你为什么还回来”的时候他自己都答不上来。应该没有什么爱情能让人在被人握着匕首逼出门之后再去敲开，否则——按欧阳自己的说法——那个人不是自己想找死，就是本身又疯又傻。
所以，吃过饭，尹千觞扫了眼工作稿，抬头看欧阳一个人静静卧坐阳台软席，忽然觉得郊区二十三楼真是个绝佳的选择。平静、高耸、安逸、人流稀疏，早晨有朝阳，夜里有星空，台风天有随时准备把玻璃吹爆的十八级大风。
他们家欧阳像个大猫成精，尤其喜欢卧倒在四周环闭的空间，丝毫由不得他人入侵。
尹千觞放下iPad，半只前足踏进阳台，立刻就得到一声呵斥。
“出去。”
叹气。
他只有收回脚，隔着半闭的玻璃门欣赏最后几缕笔直的夕阳。
“……你要知道，我从来没这么期盼过陌生男人给我对象打电话，真的。”
“……我没心情。”
尹千觞愣了一下——他没心情？
不要误解，这不是不好的征兆，是尹千觞能从欧阳自己嘴里听到这句话，简直受宠若惊。没有阴阳怪气的反话，也没有斩钉截铁地狠话，阳台上的大猫就像个从身到心都卸甲归田的老将军，居然平淡到了怪异。
“既然你这么说……我们明天到附近哪儿走走吧，大概出去住两晚上，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欧阳随便想了想，自从搬过来，他白天几乎都没在过家，哪儿来的换个环境？
“……你不赶工了？“
“要是你这么关心我——那这就叫做寻找创作灵感，去不去？”
“去哪儿？”
要欧阳定是不可能的了，“紫筇？据说晚上可以睡在河边的小船里。”
“……”
“可能你不相信，但是人家不但有独立卫浴，还有亚克力顶棚的甲板可以吃饭喝茶。我们可以租一条双人船，晚上跟邻居打打招呼。”
“……不能随波逐流的船舱有什么意义吗？”
“可以听着水流的声音睡觉啊，环境湿度还特别大，多住几晚上可以显著增加得风湿骨病的几率。“
“你别看那么多广告，伤脑子。”
尹千觞笑起来，半只脚刚踏进阳台，又是声色俱厉的“出去”。
“……我今晚还能睡床，对吧。“
“三张床随便你睡。”
“我想睡旁边有你的那张。“
“……”
“……又是‘看情况’？那也行，要是我睡死了欢迎你半夜搬过来。”
“……”
应该没下文了，尹千觞手背离开玻璃门，才要回客厅，突然奇迹般地被人叫住。
“尹千觞。”
“有。”
“……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累？”
尹千觞心里想的是“你现在才发现？”，但智力正常的人都不会说出口。
“也还好，虽然时不时的担心你会不会又崩溃或者别的什么，经常自我反省，做任何决定之前惯性地先考虑你——“
欧阳施颦，“你以为我没有考虑你吗？”
“……”
这已经说不清楚是惊吓还是惊喜了。
“嗯？”
“……你……也……考虑我？”
“您以为？”
“……”
尹千觞就像被人抽了脑干，不仅无力思考，甚至于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太过词穷，太过震惊，太过“从未料想到”。
他知道欧阳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他，不仅与他携手十载，更有无数星星之火向他揭露自己在对方心中地位不凡，可他不去问，欧阳也从不说。两人的关系自多年前欧阳缩着肩头靠上他肩膀开始，经某不可描述的顺水推舟之夜升格为正式，几经波折，也算在螺旋中不断前进着。
他甚至知道这么慢慢下去，欧阳总有一天会正式说出什么话来，或许是“你别死”，或许是“我等你”，又或许是“还有我喜欢听你弹琴”。
“这是通用道德守则吧。”
欧阳回身，冷漠地推上了阳台门。
尹千觞又愣了许久，尔后才敲敲栅格玻璃，“我榨橙汁，你要加冰加苏打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