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云依洄

9、第 9 章

　　回到旅馆，孩子们背着书包，默默回房休息，昏暗的廊灯打在他们瘦小的肩膀上，拉出一道细长的身影，皮肤也更显蜡黄，看上去十分萎靡。

　　黄樱一路都在半搂着王念念，耐心地安抚，现在王念念已经不哭了，但看得出来，受到的打击不小，始终心事重重垂着眼，乖乖被黄樱牵着走。

　　眼看比赛迫在眉睫，可大家的状态实在堪忧，黄樱压力极大，只剩她和孟梦两人时，不禁向孟梦哭诉：“怎么办呀，这样的状态，八成会输得很惨的。”

　　孟梦也不知怎么办，犹豫了一会，问道：“黄樱，你有没有想过，究竟是孩子们在意输赢，还是我们自己？”

　　黄樱抬头，怔怔道：“孟梦，你什么意思？比赛不争第一，那比什么？干脆弃权得了。”

　　孟梦摇摇头，道：“要不，我们就弃权吧？为了孩子们。”

　　“你说什么？”黄樱诧异至极。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登台受到嘲笑，或者发挥不好，对孩子们是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的确，我们穷、我们土，我没办法一下子帮他们改变现状，可我却还是想维护他们心底的自尊，我不想让他们这么小就受到伤害。”

　　“也许，他们这一辈子都无法走出大山，一辈子碌碌无为，可如果他们能够快乐、堂堂正正地做人，这样又有什么不好？不一定每个人非得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成绩呀。”

　　黄樱被她的话说愣住了，她趴在沙发上，双手遮住脸，后背微微发抖，仔细听，有极力压抑的哭泣声。

　　孟梦拍了拍黄樱的肩膀，自觉出去，好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孟梦也不知道去哪。临近傍晚，下班高峰，街道上霓虹闪烁，流光溢彩，她穿行于车水马龙间，迷茫而伤感。

　　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心里也不好受，谁都不喜欢做逃兵，可现实不予许的情况下，放弃也是一种选择。她突然想到自己手头还攒了些钱，于是跑去银行取了出来，用这些钱给孩子们买了新衣服和一些孩子们爱吃的零食。

　　回到旅店，只见陆遇站在店门口，来回踱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她悄悄走到陆遇身后，大声嗨了一声，吓了他一大跳，但转头见是她时，当即又展了笑颜。

　　“走，帮我搬下东西。”孟梦不由分说，给他一大摞衣服，还有一个手提袋。

　　“这么多，你发财了啊？小老师？”陆遇接过东西，跟在她身后问道。

　　“给孩子们买点礼物，就算不能上台比赛，咱还是得穿件新衣裳。”

　　“什么？”

　　孟梦看了陆遇一眼，不好意思道：“我们打算放弃比赛了，有些事强求不来。”

　　陆遇顿时会意，点点头，声音微哑，问：“你能这样想，挺好。”

　　“哦，对了，我还买了蛋糕。”孟梦拉开手提袋一侧，果然有一个比巴掌稍微大一点的奶油蛋糕，上面红澄澄的写着：亮亮，生日快乐。

　　陆遇愣住，胸口微微发热,感激道：“这些怎么能让你破费？”

　　“我可记得今天是亮亮生日啊，既然来了，吃了蛋糕再走。”

　　孩子们见到孟梦抱着这么多东西，还有蛋糕吃，个个乐开了花，穿上新衣服后，大家为陆亮亮唱了生日歌，黑暗中陆亮亮对着几根蜡烛许愿，孟梦的笑脸恰好映在跳跃的火光中，融融地别提多美好，她小心翼翼，生怕灭了陆亮亮的蜡烛，道：“亮亮，该吹蜡烛啦。”

　　亮亮这才睁开眼，呼地腮帮子鼓足气，一口气将蜡烛吹灭，大家喜滋滋吃着蛋糕，这可是他们第一次尝到蛋糕的滋味，一个个的捧着小半块蛋糕，细嚼慢咽细细品尝，连说话都忘记了。

　　看着这样的一幕，陆遇压抑已久的心里顿时涌入一股暖流。

　　“今天你弟生日，你给他准备啥礼物了没？”孟梦坐在他身边，笑着质问。

　　陆遇摇摇头，又无奈的耸耸肩，故作轻松道：“我没你这么阔绰。”

　　其实，他一早就告假，为陆亮亮准备礼物，只是他这份“礼物”比较特殊，而且并没有成功。

　　他知道，世上任何礼物，都没有亲生母亲的陪伴重要，陆亮亮虽然口头上从不说，可这世上，哪有不想妈的娃？

　　他们父亲去世后，母亲就撇下他们兄弟俩，改嫁进了城里，陆遇知道地址，就寻了过去。

　　时隔三年，母亲已经大变样，举手投足都是时髦城里人的样子，在他看来，就像个陌生人一样，冷漠而庸俗。

　　“我就不去了，你帮我带点钱给他，给他买点好吃的。”母亲吐了口烟圈，果断拒绝道。

　　陆遇冷声道：“你知道，他想要的只是见见你。”

　　“哎呦，我都改嫁了，要是被我现在的老公发现，我私下见了前夫的孩子，还不打断我的腿？你帮我说几句漂亮话，让他开心点就好了。”

　　“开心？呵呵……”陆遇再也呆不下去了，起身就走。

　　“他是陆国庆那穷鬼的娃，生来就是可怜的命，可你不一样，陆遇，妈跟你说过，你亲爹可是周冕啊，A市最有钱有势的大老板，如果你愿意与他相认，回到周家，你就是周家大少爷啊，我也可以跟着你享享福，欸，这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亲爸？”陆遇气得满脸通红，失望透顶道：“你想继续去当他的情妇，你就去，反正我不去，我是亮亮的哥，我就得管着他！”

　　“哎，可他现在不要我了呀。”她两手一摊，说得理直气壮。

　　陆遇心里着实有点恨，咬牙切齿地骂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钱这么重要么？亲生儿子可以不要，父母兄妹也不要，尊严更是不要，无论是谁，给钱就！我没你这样的妈！”

　　他说完，冲出了门，飞奔着一口气跑了好远，直到累的气都喘不过来，鼻腔里闻到一丝血液的味道，他才停了下来，弯腰撑着膝盖，一摸脸，手掌湿漉漉一片泪水，他知道，今天是陆亮亮生日，他不该发火，不该情绪崩溃。

　　于是，他在原地站了将近一个小时，收拾好情绪，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痕，等风吹干了，才缓缓走向旅社。

　　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惨然一片，他深深自责，没有带给亮亮一个美好的生日，可当他看到陆亮亮和同学们、老师一起过生日，大家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不断，突然觉得，人生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结束后，孩子们聚在一起玩闹，陆遇和孟梦收拾残局，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蛋糕吃得一点渣都不剩，坐了一会儿，陆遇便起身告辞。

　　孟梦送他下楼，走出旅社，晚风习习，四下静谧，他们并肩走在街道上，路边一排排明亮的路灯投下橘黄的柔光。

　　“我听你的，已经报名了。”陆遇突然道。

　　孟梦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高考报名，她欣慰的笑了，心里释然松了一口气，一阵风吹过她的发梢，她挽到耳后，声音柔柔，但充满力量：“加油。”

　　陆遇也笑了，面前这个女孩，像个瓷娃娃般精致可爱，柔软而真挚，却有种令人莫名心安的力量，总是在他濒临崩溃之际，让他看见世界的美好。

　　走到转角处的时候，他叫她别送了，晚上不安全，孟梦点点头，回首向他摆手告别。陆遇心里一暖，站定踟蹰片刻，突然面向孟梦：“喂，小老师，问你个问题——你，谈过恋爱么？”

　　孟梦脸蛋绯红，眼睛扑闪扑闪，又羞涩又可爱：“你，你问这干嘛？”

　　夜色笼罩在他头顶，他眼眸清亮如许，却隔着远远几米，看不真切：“要不，我教你？”

　　呼，一阵风拂过，似乎夜莺在暗处婉转歌唱，树叶沙沙作响，角落的昙花绽开了花苞，浓烈的香气溢满街道，空荡荡的街道也显得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