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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点滴-21~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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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我去附近找人借把伞吧。”吴哲拍拍手,恢复了往日的随和,眉目清平。
袁朗低低咳嗽几声,看了下雨势,“再等会吧,雨太大了。”
“没事,我不怕。”吴哲拍拍胸脯,笑,“再说晚了,就真得吃不上鱼了。”
说完,像小豹子一样,冲入了雨幕。
廊檐更安静了,和院子就像是两个世界。
袁朗慢慢舒口气,想起了那一刻,只差一点。
差一点就越过了一个点,那个点究竟是错误,还是不可预料的美好,袁朗不知道,很久没有的未知感和不能掌控的感觉,让他有点恐惧。
吴哲微微垂下的眼帘,淡淡的眉梢,周身氲开的那种清新,一切是这么的美,叫人如何是好?!
袁朗怕,那是罂粟,那是海市蜃楼,那是自己内心的心魔。
吴哲那样的人,不该被自己拖下水,袁朗想,但多少有点失落和心闷。
吴哲翻过院墙,手中拿的伞没有打开,浑身已经湿透。
袁朗蹲在廊檐边,将装鱼的竹篓浸入水沟中,面目柔和的看着里面再次生机起来的鱼,有点虔诚,有点温柔。
吴哲轻轻的走在院子的青石板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袁朗。
这个杀人无数的人,这个心地善良的人,这个冷血杀戮的人,这个敬重生命的人。
吴哲竟忽然觉得,眼前的人让自己心软,心疼,他想:在秒杀生命的那一刻,这个人,是如何挣扎的?
似乎,很少有人去关注过,在他们的眼里,袁朗太强大,也太强势了,连自己这个见过自小那个心细青涩袁朗的人,也差点被袁朗的外壳所欺骗。
“快进来。”袁朗抬头,看见吴哲,急急吼道,“怎么不打伞?!”
吴哲回神,笑着快跑几步跃入廊檐下。
浑身上下,全部打湿,水洗蓝的牛仔布也变成了深蓝色。
“都湿了……”袁朗不满道,“你小子犯傻啊,有伞不打,读书读得糊涂了你。”
吴哲笑,“小生这下可真水灵了。”
袁朗好气又好笑,眼角有纹路浅浅,漆黑的眼眸熠熠生辉。
吴哲弯下腰,渐渐离近,对上那双眼睛。
袁朗不捉痕迹的侧过头,吴哲却不让,身子一转,又正正对上,半个身子正好露在廊檐边上。
“吴哲,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袁朗冷冷道。
吴哲点头,“好,我不做后悔的事。”
说完,他试探的离近,轻轻的有点羞涩但坚定的触上了袁朗的嘴角,少校的脸瞬间红透,像煮了的大闸蟹。
袁朗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吴哲的嘴唇在抖,这种抖让他不忍躲闪。
吻,很浅,很快。
“你没有躲开。”吴哲道。
袁朗问,“吴哲,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吴哲想了想,“我喜欢你?”
袁朗有点生气,“你连这个都不确定,你瞎吻什么啊你?”
吴哲眼睛一瞪,本想生气,却想了想,倒有了点开心,“那你之前想吻我,你喜欢我?”
“谁~~”袁朗还想狡辩,可终是有点泄气的无力叹口气,“你真是难得聪明。”
吴哲笑,“承蒙夸奖。”
然后,犹豫了一下,又俯身凑近,轻轻一啄,袁朗冷不丁又被偷袭成功,只觉嘴唇似被无数只小蚂蚁夹了一下一般。
吴哲想想,很肯定道,“我喜欢你,袁朗,而且,我告诉你,你很荣幸的是小生的初恋。”
袁朗正要站起,听到后,哭笑不得。
“什么样的喜欢?”袁朗站起,腰杆微微靠在廊柱上,面色平静,很是认真。
吴哲想了想,“说不出来,从没有过的一种,可是,我知道,我喜欢你。”
袁朗笑,“你小时侯也喜欢我,成天跟在我后面。”
“不一样。”吴哲很快打断,“或许没有小时侯,我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喜欢你,但是现在的这种喜欢和小时侯不一样,小时侯我想你带我玩,可现在,我想和你在一起,被你信任,被你重视,甚至是,没有人能够取代我,小时侯我们可以有很多伙伴,打打闹闹,晚上各回各家,但是现在,不一样。我想和你在一起。”
袁朗笑意淡去,嘴角抿得很紧,眸色沉寂一片,吴哲知道他在思考,这样的袁朗让他欣赏,但此时,很是惴惴。
“吴哲。”袁朗道,一字字慢慢挤出,“谢谢你的喜欢,真的,可是,作为军人,作为子女,你要知道,这很难,我们在一起,即使藏的很好,别人不知道,可是你愿意一直没有祝福,没有人知的和我守着这段感情吗?”
吴哲有点火,胳膊一甩,“你什么意思?”
袁朗很平静道,“我说得很明白,我们都不是小孩子,我们的环境不是理想国,吴哲,如果这些问题你没有考虑过,我不敢和你走下去。”
“不敢?”吴哲有点不敢相信。
袁朗点头,“对,我不是一个疯狂的赌徒,我喜欢探险,但是有些路,没有想好,我不敢,轻易踏上去。”
吴哲安静了下来,面目有种倔强的抵抗,但神色表示他已经开始沉思。
“你说得也许有理。”半天,吴哲道,“但是,我说过,我不可能这么快就被一个人说服,你得给我时间去思考,去感受,或者仅仅一个契机吧。”
年轻的脸上,有欢喜,有好奇,有坚定,也有思考。
他看着袁朗,袁朗无奈道,“说吧,重点是什么?”
吴哲一笑,“重点就是,没有契机,创造契机,所以,我们先在一起,预料的困难始终是人想出来的,也许事实不是这样,为什么不试一试?”
Jack告诉Ennis:我们本应该有这样的生活,有着一个小农场,有间小木屋,而不是每年只能来这里一次……
所以,当初,为什么不试一试。
“好啊,那就试一试。”袁朗先前的平静冷淡一转,笑得神色狡黠而得意。
吴哲一愣,“你之前在A我?”
袁朗轻轻一哧,“算是个小小的考验吧,少校,你合格了。”
吴哲皱眉,直言,“我不喜欢你总是算计我考验我,这让我觉得,嗯,你不信任我。”
袁朗撑开伞,“吴哲,你得学会接受别人的怀疑,包括我的。”
吴哲倔强的对视过去,袁朗把伞柄递过去,弯腰提起了竹篓和其他的东西。
“如果我随意的相信你。”袁朗见吴哲仍执拗的表示不满,不由低低一笑,静静回望过去道,“吴哲,你不觉得这样的信任,太没有重量了吗?只有在怀疑中,我才能判定,我能不能相信你,你也才能判定,你倒底担不担得起我的相信。”
吴哲接过伞柄,迈出第一步,跨过门前的水沟,雨帘砸在伞面上。
“十几年的交往,三个月的集训,近一年的行动配合,袁朗,你在怀疑什么?”吴哲问。
袁朗有点慵潵的走在一边,漫不经心道,“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了。”
所有的战场,所有的经验,甚至,所有的对手,都和以前不一样。
勇敢的人爱上勇敢的人,总会轻易怀疑对方的胆量,揣测,设坎,推敲,质疑,反思,最后,才能推心置腹的交付。
(22)
几天后,袁朗和吴哲一起回了部队。
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袁朗依旧得瑟嚣张,领导欲旺盛,吴哲依旧骄傲随和,好奇心和怀疑心并重。
转眼便是十一,全国黄金周。
当然,老A也只有眼馋的份,公费旅游一个月的,全老A,自创建起,历经风风雨雨十几年,人来人去十几茬,也就许三多一个人有此体验。
这就叫,同人不同命。
齐桓说,“队长,你这叫偏心眼。”
袁朗随口接,“嗯,我心眼的确长得不正,偏左。”
吴哲再接,“菜刀,你没有发言权,铁大说,队长当初偏你,都快偏到姥姥家了。”
袁朗特无辜,诚恳道,“吴哲,我对你不偏心吗?”
吴哲一呃,抬头,看见青天白日,阳光明媚,真真是光天化日之下调戏队员啊。
自从吴哲这茬南瓜来了老A,歌舞升平之事就多了起来。
十一那天,茶话联欢,外加中队会议。
袁朗提前把门窗关严,手一挥,有种一呼百应的感觉,“开始吧~”
于是,瓜子嗑开了,糖果吃开了,嗓子吼开了,掐架开始了……
扯着扯着,话题过于驷马行空,吴哲便提议,每个人随便说唱念做,但必须能和自己的名字有联系。
袁朗一听兴趣来了,两眼放光补充道,“一分钟内想不出法子的人,给本队长我擦一个月皮鞋。”
C3张口欲要表示不满,但迫于淫威……
吴哲藐视了袁朗一下,义正词严,“队长,你这是以公谋私,执法犯法。虐待队员,剥削劳动力……”
袁朗一咽,勉强道,“那想不出法子的人,去食堂偷点吃得回来总行了吧?”
一群人狂点头。
枪口,就应该一致对外。
顺时针转,袁朗随手一点,“从C3开始吧。”
C3欲哭无泪,总觉得袁朗在以泄私愤。
“好,我给大家背一段东西,名字叫--------《三字经》。”C3灵机一动,清清嗓子,“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呃…嗯……好,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袁朗听完,笑眯眯对C3一仰头,下巴一勾,“这个我知道,后面还有句-------教不严,师之惰。咱们也下回分解分解吧~~”
旁边的徐瑞同情的拍拍C3耷拉下的脑袋,唱了一出海瑞罢官;
再后面,薛刚扭扭捏捏拌了回女子,大家没看出和他名字有啥联系,一起起哄,要他去偷鸡蛋。
“靠!”薛刚一怒,粗着嗓子叫,“宝弟弟~~这回知道了吧?!”
吴哲张大嘴,渐渐笑了起来,不可收拾,“哈哈,是薛宝钗,薛宝钗~~~~~~~~~”
齐桓也抿嘴浅浅的笑,见薛刚面红目怒,便正了正脸色,一拍吴哲的肩膀,“锄头,该你的了。”
吴哲止住笑,“好,我给大家来点有哲理的东西。”
于是,众人瞩目。
吴哲一本正经的环视一下,目光清澈如水。
一分钟过去了,吴哲拍拍手,“好,下一个,菜刀你了。”
“靠,这是什么啊?!”C3一拍桌子,“不算,不算,锄头,去偷鸡蛋去~~”
吴哲眉头一皱,特得意的笑,“怎么不算,我要告诉大家的~~~”
“少卖关子。”袁朗翘起的二郎腿冲吴哲一点。
吴哲笑,“沉默是金,是也~~”
齐桓一噎,“锄头……你个嘴碎的家伙……还沉默是金?……”
吴哲一想,立刻回道,“金子,现在不是最贵的,小生出口成章,就像现在的信用卡,随时随地可以付款购物,使生活更富情趣,这才是新宠。”
袁朗笑,略带宠溺的意味深长。
齐桓讷言,专心想该表演什么,可是刚才被吴哲的辩解一绕,他反倒想不出什么点子。
C3也急了,从对面斜斜吼道,“菜刀,你就耍耍食堂的菜刀吧~”
“滚~”齐桓凶凶的干巴巴一吼,“什么鬼主意。”
吴哲咬字清晰的开始了倒计时。
C3再次灵机一动,急急叫,“菜刀,菜刀,唱刀郎的歌,冲动的惩罚,冲动的惩罚~”
齐桓没办法,只好吼了最后几段-----------------
“如果说没有闻到残留手中你的香水
我决对不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就想着你的美
闻着你的香味
在冰与火的□□中挣扎徘徊
如果说不是老天缘分把我捉弄
想到你我就不会那么心痛
就把你忘记吧
应该把你忘啦
这是对冲动最好的惩罚”
下面的人早就毫不给面子的笑成了一团,齐桓一火,长脚走过去,大掌一扣C3的脑袋,“你个小臭南瓜,笑什么笑,笑什么笑~~”
C3泪光闪闪,喘着气道,“菜~~刀~~~~~~你这唱的~~~真是对我一时冲动~~~哈哈~~~一时冲动的惩罚啊~~~哈哈~~~哈哈~~~~~~”
齐桓面色本是黑沉,但见C3笑得没心没肺,心底无名没了火气,想:自己跟八零后生的小P孩计较个啥。
便也释怀。
“菜刀,你以后叫刀郎吧~~”吴哲笑得歪歪倒,袁朗好笑的用脚尖从斜对面一顶他的脚心,“哎,哎,给咱们副队好歹留点面子啊~~~”
不过,他自己倒也笑得毫不给面子。
好不容易止住笑,轮到了袁朗。
袁朗嘴一抿,手一挥,“简单,看好了啊~~~~~”
说完,面色陡然冷去,仿佛寒剑出鞘,全身杀气,双眸精光。
一瞬间,三中队的人觉得自己又仿佛置身于苍茫沙漠之中,潜伏,侦查,任务,相互掩护,相互信赖,伺机一跃,毙敌无形。
他们,是一个狼群。
而袁朗,便是他们的头狼,凶狠,狡黠,出色,嗜血。
吴哲一愣,回神时恰见袁朗对视过来,平静坚定,漆黑的眼睛,像黑夜下的大海,暗涌波波。
那里面的情愫,来不及分辨,也许甚至连袁朗自己都不知晓,那一眼中的每一丝感情。
狼,是沙漠之王,终其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忠诚,坚忍。
“如何?”袁朗笑,依旧散漫慵懒。
薛刚狗腿敬仰,“队长,像!你那眼神,真吓人。”
吴哲安静的看着袁朗,抿着嘴,认真而平和。
“如何?”袁朗往前一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对上吴哲的目光,微微笑着再问。
吴哲皱皱眉头,一副感动的模样,点头道,“真好,真的,我都感动的快哭了。”
旁边的齐桓哧的一笑,许三多也笑得牙齿白花花露于唇外。
袁朗点点头,缩身回去,面色沉静一瞬,立马生动起来,招呼着,“来,来,下一个,许三多,该你的啦~~”
说完,大伙又开始拾掇起了许三多。
热闹之中,吴哲忍不住又往袁朗那边一瞥,恰对上袁朗似笑非笑的眼神。
少校微微一愣,转过头,专心起哄,不多时,又笑得和个孩子一样。
袁朗的眸中一动,有点得意:吴哲,其实你是知道的,也许还真得被感动的快哭了。
那里面,有询问,对同伴,并肩而行的同伴的询问。
这是,信任的开始。
门外,政委的脸色很不好看,袖口一挽,“铁路,你看看,你看看,这中队会议有这么个开法吗?这不整一茶话会吗?啊?!猪八戒娶媳妇也没这么闹腾的啊?!!”
铁路谦虚一笑,“马上又有演习了……”
政委面色黑沉,却是骂骂咧咧的走了。
铁路站了会,临走时,重重的风轻又云淡的咳嗽了一声。
三中队耳尖,彼此一使眼色,都安静了下来,正襟危坐。
只有袁朗一个扯着嗓子,张狂笑叫,“大队,您要是想凑热闹就直接进来吧~~~”
铁路背手,头微扬,像个诗人一般,字字稳重,“不了,刚才政委说了,三中队会议开得不错,以后的大队思想年终汇报大会就由三中队长代理了。”
一边悠然离去,一边隔空传音。
袁朗在屋里,嘶的一声,似被一拳砸到了牙关上。
“怎么办?”袁朗苦恼的下意识冲吴哲问。
吴哲得意笑,“哈哈,原来比狼更厉害的是沙漠之狐啊~~~老大还是技高一筹啊~~~~~~~~~”
“唉~~”袁朗狠狠的一顶吴哲的脚心,吴哲嬉笑的迅速缩回了脚,冲袁朗耸耸肩,一副你自求多福的小人样。
袁朗狠狠想:我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嫩小子了?!!
(23)
军区很重视的演习终于开始了。
对于这种找茬干死兄弟部队的事,老A是乐此不疲。
师属侦察营这一次是友军,高城一见到袁朗,一脸的不待见,倒是袁朗自己舔脸凑了上去。
“别别~~别~~”高城手脚招架,“我们营是师属,老A可是军区直属,你这样不是寒碜我吗?”
袁朗一脸正直,“哪能啊,高副营长~~”
说着,香烟,火机,一律奉上。
高城瞪了会,也不客气,接过去,就着袁朗的手,正在点烟。
“那啥,听说你们营电子连的马小帅挺强的啊~~”袁朗笑眯眯道,“牛人啊~~”
高城一吸,烟气直窜嗓口,“靠,敢情你这还惦念着挖我墙角啊?!!没—没门—我告诉你!步兵,就你老A是巅峰?我就不信这邪!主力部队上去了,整体军事力量才算过硬,小股流兵作战,就是见缝插针,只能算偏锋,不算主流,主流还得是我们!”
将门虎子的脸上不再是只能被挖墙角的郁闷和委屈,而是一种骄傲的,阳光般的意气风发。
袁朗点头哈腰,“是,是,是。”
过了会,老A整装待发。
吴哲靠过去,“呵呵,吃鳖了?”
袁朗皱皱眉,手套一敲吴哲的钢盔,“别和齐桓学大老爷们说话,吴哲,这不适合你,真的。”
吴哲微愣,待回神时,袁朗已经吊儿郎当的和另一拨老A勾肩搭背去了。
大爷的,吴哲一啐,变着法子说自己娘们啊。
心想着,手中的枪支,匕首,倒是检查的飞快,弹夹退出,验满,再一推,利落一甩,保险打开,一切已成本能。
袁朗曾认真说过,一般的甲类,乙类作战部队是金庸老头笔下的名门名派,一出手俱是大家招式,大起大阖,讲究手穴精确,掌法恢弘,步走卦位,脚力稳扎;而他们老A,则是古龙笔下的浪客杀手,出手只有两字:无形。
古龙形容小李飞刀时喜欢说,探花出手太快,看不真切,只见薄如柳叶的一柄飞刀已经插在了XX的喉咙上。
古龙的武侠是传奇,金庸的武侠是野史。
这一次的演习,高手联袂,巅峰对决。
几个特种小分队在荒漠般的草原上找了良久,红军的指挥所无影遁形了。
袁朗面色沉静,但心里早就蠢蠢欲动了起来,刺激,新鲜,这一切,是他骨子里的癖好。
吴哲飞快的搜寻着可能存在的波段,试了一个又一个,一无所获。
他嘴唇翕动,没有念出声,袁朗叼根草,翻身靠在土坝上,仰头惬意的望天。
吴哲紧张忙碌的没空讥讽,但依旧用眼白表示了一下不满。
“我小时侯看过一个故事。”袁朗自顾自道,“说一个网球教练,问他的学生:如果把一个球抛入一个百平米的草丛中,什么方法能够最快的找出那个球?有人说,从中间往四个角找,有人说,随机抽样找,可有一个学生说,一步一步,一米一米老老实实的找……”
吴哲抬头,想了想,很快眉眼一动,袁朗笑笑,继续看天,听风声。
波段,一个一个,老老实实,不急不躁的找。
吴哲十指灵跃,修长,干练,眉间渐渐显出沉醉的神情,专注而入迷。
袁朗不由停住了瞎嚼嘴里那节草根,微笑的看着吴哲的侧面。
往日那个骄傲,不懂遮掩自己锋芒和锐气的孩子,带着似乎不会退去的青涩,却找到了能够与人平和相处的方法,没有妥协,没有认错,只是找到了他自己的路。
吴哲是个天性好奇的人,这样的人,很难专注,少时的吴哲便是如此,别人玩,他便也玩,可一旦玩过别人便失了兴趣,他的聪明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别人,也让他自己变得迷茫,不知道自己哪里最强,哪里最弱。
“找到了,制波,追踪,搞定~”吴哲眉头飞扬,淡淡的眉毛镀着阳光,柔柔的金色,像婴儿的眉毛,不染风尘一般的轻柔。
袁朗提枪一跃而起,动作利落没有一丝拖欠,落脚如猫,悄无声息,“进一步确定敌方指挥所的方位,范围越小越好。”
“是。”吴哲道,头没抬起,又摆弄开了仪器。
吴哲很快将范围缩小,袁朗手掌一竖,一握,行动!
层层的掩体,层层的迷惑,层层的干扰。
数字化的战争,端倪初现,常规部队正面交锋,特种部队侧翼穿插,各方的阵地,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渗透与反渗透,推进与反推进。
战争,似乎就是代码0和1 的游戏。
吴哲倒是有点乐在其中,在电子对抗中,他无疑是个佼佼者。他甚至孩子气的给敌方留下一处处电子陷阱,得意骄傲的少校,又在袁朗面前露出了少时那故作不屑但其实期盼赞赏的表情。
袁朗笑,有点无奈,也有点无措。
该说什么呢?告诉他,战争的无情,冷血,诡异?告诉他,不应该把战争当游戏?告诉他,那些英雄背后人们不敢再说的故事?
舍不得。
竟是,舍不得。
红方敌军指挥所里有蓝方志在必得的机密,所以不得精确制导打击,只能特种潜入,单兵协同作战。
老A陆续在不同点就近集合。
袁朗漆黑的眼睛变得精亮,像看到猎物的狼,悠然的笑着,爪子却早已蓄势。
“偷回机密的~”袁朗微微眯眼,笑,“重重有赏!”
在渴望刺激和挑战上,他们臭味相投。
红外热感,雷达侦测,空气中看不见的电波,磁流,吴哲背着重重的仪器设备,能清晰的感觉到有汗从颈脖慢慢的蜿蜒在背上,汗水滑过眉骨,直直落地,似乎一霎间,天地之中,只能听见那一声‘嘀嗞’的轻响。
战争的凝滞,似乎被这一声莫名其妙的带起。
他下意识的微微仰起头,轻松的便寻上了侧前方那个弓着腰的身影。他蹑手蹑脚,轻松的探了过去,草甚至都没有动一分。
“如果……”吴哲咬牙道,“如果我说,我渴望战争,这正常吗?”
袁朗不耐烦的皱皱眉,“吴哲,你觉得这个时侯适合做心理疏导吗?”
吴哲一呃,表情如吞了个苍蝇。
袁朗瞥了眼,腾出一手轻轻敲敲吴哲的膝盖,“回去再说。”
口气柔了下去。
这句话如果有颜色,一定是泛着蜜的麦金光。
吴哲心满了,但还是表示不满意的做了个鬼脸。
狙击手占领制高点,前锋探路,后翼掩护,兔起鹄落,镰挥草断。
不时有白烟冒起,战友的,或是敌人的。
指挥所一半露于地表,拟为废墟,很大部分藏于地下,犬牙交错,每个拐角都有防守,警报被解除,但后备已然启动,袁朗就地一滚,子弹追着打在衣角边,吴哲探出,单手点射,毙了从死角中露出身形的一个红军。
两人一对视,袁朗比划了个‘三’。
吴哲点头,单膝跪地,卸下背包,只留下臂绑式电脑,其他的仪器,吴哲抬手欲射。
“哎~”袁朗从对面笑叫一声。
子弹寻声噗噗打在了他藏身的墙柱上。
吴哲一愣,问,“那怎么办?”
“你总不能真毁了它们,太可惜了。”袁朗抓抓头,“签个字,此机已毁。”
吴哲也笑,俯身飞快,龙飞凤舞。
然后,两人一示意,袁朗照顾右侧两,吴哲掩护,并引出左侧狙击手,他甚至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已被狙击的十字瞄准线紧紧锁住。
袁朗枪口一调,电闪雷鸣,吴哲本能的反身旋腰,子弹堪堪擦着肋下而过,而再回神,对方的狙击手已被袁朗一枪击毙。
“呼~”吴哲浅浅一嘘气。
袁朗一边前行,一边问,似是戏谑,“怎么?还期待战争吗?”
吴哲面色清冷,眼下有刚压下去的恐惧和又漫上来的刺激,他反问,“你不觉得过瘾吗?”
“呵~”袁朗一顿,回头一瞥,目光像只大手一般从吴哲身上一捋,“你小子~~”
吴哲笑,紧紧跟在袁朗身后。
袁朗紧紧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脚步轻快干脆,如狼似豹。
是的,真TMD过瘾。
那一刻,心提上又坠下,冰火两重天,吴哲会死?吴哲没死,那是袁朗射出那一枪时,脑海中所有的自问自答。
(24)
战争在他们潜入主控制室,偷到机密,篡改了命令指控后,戛然而止。
红方伤亡超过70%,失败。
吴哲握着那小小的晶片,觉得太不真实了。
“结束了?”吴哲问。
袁朗耍酷的一吹枪口,点头,一本正经,“结束了。”
吴哲皱眉,“战损率超过70%的战役举不胜举,其中最后逆转全局的也并不罕见,这样的演习不真实。”
“这死去的人都能重新‘诈尸’~”袁朗一手勾住想跑的C3,笑,“所以这只是演习,常规的演习。”
兵者,国之大事。
不牵涉政治,不牵涉经济,这样的大型演习,也只能点到而止。
可这样一场大规模的演习,还是让老A们理所当然的敲了自家中队一顿。
吴哲熬了近一个星期,光顾着吃,连话都来不及多说。
“你总是看我干什么?”吴哲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挥摆,挡着旁边过来抢食的C3。
袁朗不说话,眼角有笑意。
吴哲茫然,随口喃喃道,“难道我脸上有饭粒?”
袁朗嘴一笑咧开,头一扬,“呵,知道还不擦了?!”
吴哲不好意思的抹抹嘴边。
“没有!”吴哲大怒,跨过长凳,冲到袁朗旁边,也顾不得鸡腿被C3抢去的事实,“你个烂人,你A我!”
袁朗这下倒真看见有颗白色的小米粒粘在吴哲的颧骨上,一动又一动,可就是死皮赖脸的不掉下,不由下嘴唇半含在口里,笑得可欢了,“没,没……我真没A你……”
吴哲不管,探身不搭理袁朗的继续抢桌上的狮子头。
却不料,自己的侧脸,颧骨上,微微一热,一麻。
筷子险些从手里掉了出去。
吴哲稳住,回头,恰见袁朗指间捏着一粒白米,笑得似乎很温柔,竟有点让自己想溺在其中的感觉。
“说了你还不信~~”袁朗拖上声音,狠狠一拧吴哲的脸颊,然后似乎还不过瘾,又狠狠的拍了一下。
一点也不温柔。
可吴哲却很悲哀的觉得,自己的心情竟有点像是一个被打了一棒又得了一颗小糖的破小孩,没骨气的倒有点开心。
袁朗顺势拉吴哲在旁边坐下,一向板着脸,大爷们模样的齐桓抱着碗,怨念的往旁边挪了挪,嘴里道,“队长,你这偏心也太过了吧~~”
吴哲心跳加速,不过嘴硬,脑子转的也快,笑眯眯捧心道,“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滚~”齐桓牙一酸,脚下和吴哲使起了摔跤用的架势。
袁朗一副与己无关的淡定,夹着花生米,一粒,一粒,又一粒,利落,干脆,抛入嘴里,嚼得是咯嘣嘣的脆响。
吴哲脚下不乱,和齐桓倒是过了不少招,齐桓也玩起劲了,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不错啊~锄头~”齐桓笑,夹起一块红烧牛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筷头在吴哲眼前一晃,“这脚法稳扎多了,看来是拜了行家~”
“哪里,哪里~~”吴哲笑,咽着口水,心念‘平常心’三字,眼中全是牛肉,红烧牛肉,“有人自个找上门的~~”
吴哲的搏击不如齐桓,根本不能一心多用,牛肉太远,旁边的袁朗嚼花生的声音倒是越来越清晰,清晰的似乎那花生米的香味都有了形状,吴哲心一动,手迅速抽过袁朗的碗,袁朗倒也不吃惊,也没动手,筷子该怎么使,依旧怎么使,只不过直接插入了面前的大碟中。
齐桓倒是大吃惊,脚下一顿,正好给了吴哲往嘴里倒花生米的好时机。
“再…战…一百个……回合……”吴哲包着满嘴的花生米,根本嚼不出那脆嘣嘣的声音,支吾吾下着挑战,他也玩到了兴头上。
齐桓笑,没回声,脚下使了几招算是‘独门’的步法。
狠,稳,准,干脆有力,吴哲小腿骨被砸得生疼,牙关一嘶,花生米毫不客气的在嘴里乱上添乱。
“你最多再抗十招。”袁朗本在起哄灌老徐的酒,忽然回头冲吴哲匆匆道,话都说的不清楚,似乎是忙里偷闲的样子,然后又扭头继续拍桌起哄,笑得张狂夸张。
靠!吴哲暗骂,咬牙一抗再抗,可还是没到十招,就被齐桓完完全全缠住了双腿的关键处。
“已经很不错了。”齐桓笑,拍拍有点泄气的吴哲的肩膀,“就是队长,腿部对抗,他也最多再敌我三十多招。”
一点没有骄傲的得瑟味,面容平淡。
闹腾腾的酒桌,大叫的袁朗却耳尖的要命,敏锐了捕捉到了这一句话,回头,筷子一敲齐桓的头顶,“哎,哎,哎~~拆我台~~想造反啊,你~~”
吴哲笑,仰头看着袁朗。
嘴里的花生米已被嚼的差不多,剩下的余于唇齿之间,舌头一勾,竟是香的不得了,连那八角茴香椒盐的味道,也似乎一下子弥漫了出来,闹得味蕾惊颤颤般的欣喜。
袁朗瞥了眼吴哲,笑着坐了下去,挥手指挥一句,“再灌老徐三大杯~~”
于是,大小老A像战场上得了命令一般,前仆后继的冲了上去,叫嗷嗷的。
“待会~~有东坡肘子~~~”袁朗倾身,凑在吴哲耳边,声音都似在笑,一抖一抖的,吴哲能感觉耳边,那语调,三声转弯,四声再一降。
吴哲喉咙一动,袁朗以为他馋得慌,笑得更是戏谑。
东坡肘子一上桌,众老A筷子齐上阵,前面酒肉大嚼,这时倒也不是真得馋至如此,就是吃得这个气氛。
“哎~~你们看~~这汤色褐里泛红,像不像浸到泥巴里的血啊~~”袁朗貌似没心没肺的笑道,薛刚等人很怨念的瞥了自家队长一眼,再一看那汤色,倒真得像了几分。
袁朗起身,夹了一大块给吴哲,烂软的猪肘,夹开后,里面露出白白的肥肉脬。
“老王的厨艺真不错~~”袁朗笑,“这颜色,这质地,比豆腐脑还像脑浆啊~~”
C3可怜巴巴的捣着碗里的肘子,稀巴烂后,更像炸开的脑浆了。
齐桓又看不下去了,张罗着,“别听队长胡说,这肘子可是王师傅精心选料,洗的干干净净,比咱自己的膀子都干净,然后清水中火炖,炖至八分火色,再上蒸笼蒸,两次脱脂,肥而不腻,粑而不烂,你们没见锄头吃的正欢嘛~~再不吃,就没了~~”
袁朗微笑,“齐桓啊~这川菜也研究颇深啊~”
“什么时候给大伙上一桌满汉全席啊~~”他敲着碗,鼓动人民群众的笑叫,“食料随便选,厨房随便用,打下手的你随便挑~~”
于是,一群人惟恐天下不乱的一起起哄敲起了碗边。
齐桓很郁结的狠狠瞪了眼笑眯眯也玩得起劲的C3:这个不知恩的80后小P孩。
“哎,吴哲,你怎么吃下去的?”对面的成才微微一笑,问。
吴哲轻笑,藐视袁朗一眼,正色道,“花花,你要是经常听人说,这个像血,那个像肉的话,时间久了,自然就有抗力了。”
袁朗听见了,抱臂斜眉一挑,胳膊肘直拐吴哲的侧胸,“哎~~我说的可比这生动多了……”
吴哲眼白一翻,嗤道,“的确生动,生动到我看见阿尔卑斯草莓糖就能想到鲜血混着脑浆。”
“那要是真得再看到鲜血混着脑浆呢?”袁朗笑问,但神情中透出一许认真,“你能想到什么?”
吴哲犹豫下,“阿尔卑斯草莓糖?”
啪一筷子敲到了他头上,袁朗冷笑,“呵~认真点~~”
吴哲敛敛神色,年轻的脸上微微露出思考的专注。
“吴哲,糖吃多了牙不好。”许三多终于说话了,“牙容易疼。”
袁朗无奈,见吴哲脸上又笑意盈盈,知道这小子玩心又起。
薛刚剔着牙,点头,“嗯~~”
“切,你牙那么稀,还没有小生我的牙好呢~”吴哲得瑟的龇牙裂齿,上下牙锉的嘎嘎响,“看看,看看,又白又整齐……”
“这不都是牙签剔的嘛~”薛刚苦恼,“要是有牙线就好了。”
许三多问,“什么是牙线?怎么用啊?”
袁朗也玩心一起,看到许三多木木讷讷的老实样,又想欺负了。
“牙线啊,简单~~”袁朗右手一挥,眯着眼睛,一副‘来,许三多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的表情,“跟一般的线差不多,你用根针,一穿,从牙这边穿到牙另一边,补牙用的!”
最后几个字,简直就是拍着胸口说的,一本正经,一脸正直。
许三多不信,但也有点信,只得咧嘴笑。
吴哲已经笑得开始拍桌子了,食物呛着了气管,趴在桌子上猛咳。
袁朗叹口气,手劲不小的拍着他的后背,吴哲还在笑,用胳膊挡着,肩胛微微耸起,愈发显得消瘦。
过了会,吴哲已经不咳了,却依旧微微缩着身子,俯在搭着桌边的右手手臂上,左手垂在下面,被袁朗不动声色的一下握了住,他浑身一紧,连偏头看袁朗一眼也不敢,眼神直瞄其他人。
做贼心虚,吴哲终于深有感触,他暗想:我一个阳光向上,青春朝气的年青少校,牵个手都跟贼似的,真不容易呵。
想着想着,嘴角便就翘了起来。
袁朗见状,放在明里的手,又狠狠的从吴哲的脸上揩了把油。
吴哲一愣,心中只有一句话,真想仰天一吼-----------------大爷的!
(25)
吃完饭,吴哲回到宿舍,玩了会电脑,伸手摸了一颗糖,却恰是阿尔卑斯的,好在不是草莓味。
他把糖捏在手心中,握了又握,粗短短的小圆柱形硌在掌中,有点滑。
“去办公室?”同宿舍的薛刚打游戏头都不抬,问。
“嗯。”吴哲起身,披了件外衣,“我带钥匙了,晚了,你就先睡。”
薛刚点头,“嗯,小心别被纠察抓住,今晚是二队的,爱找咱茬。”
吴哲笑,“收到,完毕。”
推开办公室的门,袁朗正在吞云吐雾。
吴哲抬头,似在找什么东西。
“来了啊~”袁朗微微一笑,眼睛不离电脑画面。
吴哲挥挥手,笑,“这火灾报警器怎么还不响啊?”
袁朗随手砸过去一瓶矿泉水,吴哲随手抄住。
“应该向大队提议,平时饮用水可以由锅炉房提供,矿泉水喝多不好。”吴哲走过去,坐在桌边,左右两手来回抛着矿泉水,“而且容易给某人提供行凶工具。”
袁朗笑笑,一转椅子,抬头望向吴哲,“想说什么,铺垫了这么多……”
吴哲一呃,微微低下头,拧着瓶盖,旋开,又合上。
袁朗默默的等着。
“队长。”吴哲半天道,“我害怕尸体。”
他抬起眼睑,认真的看着袁朗,似乎鼓足了勇气的气球,倒底有点不安。
袁朗抿嘴,微微点头,尾声一扬,“我知道啊~”
吴哲手指来回敲着桌边,张张嘴,想说自己为什么害怕,看到尸体时的感觉是什么,但是,还是丧气的垂下了头。
“吴哲,我也曾害怕尸体,知道那种感觉。”袁朗道,“于组长和我说过,让我不用担心,可是吴哲,第一次你在尸体前吐了,后面的几次你强忍住,但是依旧分了神,你分神去安慰自己,去抗拒自己的恐惧和恶心,这对普通人无所谓,在普通的情况下我甚至会为你的善良高兴,但是吴哲,那是在战场上,任何这样的善良一旦成为了弱点,吴哲,你必须取舍,坚强还是善良。”
袁朗的眼神很柔很深,里面有犹豫,也有担心。
吴哲的善良,他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拿起工具,要为这柔嫩美丽的善良镀上一层硬硬的外壳。
纵是于心不忍,可是袁朗绝不能允许吴哲带着这么危险的善良一次次涉入险境,当善良成为弱点的时侯,该怎么办?
吴哲想想,慢慢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着,他顿了下,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原来这叫善良啊,我还以为这叫娘们唧唧。”
袁朗一呃,也笑了起来,点头,“的确有点娘们。”
吴哲一踢袁朗的腿,手一撑桌面,腰杆拔的直直。
“善良是好的。”他微微仰起头,似乎看到的是天空,是满目星辰,是美好动人的东西,“我要丢掉的只是娘们,不是吗,队长?”
袁朗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的吸着烟。
原来自己忍痛咬牙割下的那个,并不是自己那般重视的吴哲的善良,这让袁朗松了口气,他一遍遍的逼吴哲回忆起血肉模糊,一遍遍的逼吴哲进行心理重建,在这个过程中,他比任何人都要压抑。
而现在,他松了口气,也没有了别的力气,只想这样安安静静的和吴哲在一起。
“小时侯看电影,那些先辈们杀人都那么干脆豪气。”吴哲道,“叫人热血沸腾。”
袁朗道,“我们要是拍成电影,也一样。”
刀起人头落,杀人不眨眼,过后拂身去,豪气冲云干。
他们,会被塑造成英雄。
吴哲忽然想:也许,那样的袁朗,自己并不会再喜欢,最多是憧憬,是佩服。
一支烟吸完,袁朗又磕出另一支,点燃。
办公室里,烟雾在吴哲和袁朗之间流转,青紫色,形状轻盈百变。
有点干涩,有点刺鼻,细细一闻,冷冽之后倒是有点烟草的青青味。
袁朗微微垂着眼帘,干脆的五官有点柔和。
“知道么?”吴哲开口,声音很低,“我一看到你吸烟就想到了一个词。”
袁朗抬眸,一霎时敛去的气场一下子氲出,“潇洒?”
他张扬又得意。
吴哲摇摇头,忍着笑,“吞吞吐吐。”
袁朗很无辜,表情如良民。
吴哲笑,“真的,感觉特不干脆,为了你的形象,你还是少抽为妙。”
袁朗暗笑:小鬼头,想要自己戒烟整这借口,不知谁吞吞吐吐。
他看着吴哲,烟雾后那张年轻干净的脸,经过血汗的洗礼,依旧清澈明朗。
让人可以相信,走过尘世的心一样可以如明镜一般。
袁朗把烟夹在指间,想起了电影里的那句话。
“哎~~”他眯眼看着烟,神情不明,声音隐隐有笑意,“I wish I know how to quit you。”
清澈流淌的溪流,苍凉雄浑的断臂山,青山,绿草,和白羊。
纠结争吵的Jack 和Ennis,为他们的不能在一起。
近似绝望的Jack吼:I wish I know how to quit you。
我想知道我如何才能戒掉你,才能不爱你,才能不想和你在一起。
那个高海拔的山脚,有着干净一如水洗后的蓝天,万物清洁,色彩鲜亮。
吴哲有一丝的恍惚,当这句原本被吼出,夹着绝望无助的台词就这般被袁朗用温柔低沉,带着宠溺的声音念出,似乎是对着烟,似乎是对着自己时,他欣喜,又有点心慌。
袁朗询问的眼神带着让人心安的淡然,微微有笑意。
“怎么了?”他问。
吴哲脱口而出,“不要戒了!”
不要戒了香烟,不要戒了—这份爱情—
袁朗眸色一沉,他站了起来,静静的对上吴哲的眼睛,吴哲心下躲闪之意,却认真的对视过去。
“部队里,校官转将官很难,我是个一线兵,将军不是我的理想,再干个五六年,我会选择退伍,回一个中小城市,以我的经历和军衔,最少会是一个市刑警支队的队长。”袁朗一字一句很清晰的道,“身边的人,亲戚好友依旧会催我成家,我会说,这可不行,我得等着,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喜欢的那个人特倔,忘不了他的初恋,所以我也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等。”
吴哲木木点点头,问,“那我怎么说?”
袁朗无奈的揉揉吴哲的脑袋,“你就说你忘不了你的初恋,不就得了。”
言语中,颇为得意。
吴哲道,“你已经想得这么远了?”
袁朗笑,漫不经心,“是啊。”
因为,既然戒不了,断不了,那就认真想,努力想,如何,怎么,才能一起走下去。
(26)
2006年的冬天是一个暖冬,雪没下几场,可一旦下雪,三中队的人就起哄拾掇齐桓唱那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
C3是个南方的小孩,没怎么见过雪,看着新鲜,闹的一群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跟着一块玩小儿科的游戏。
打雪仗,堆雪人。
吴哲晚上站岗的时侯,旁边就立了一个肥嘟嘟的雪娃娃,他神情本来一本正经,可一待没人,自己的眉眼便笑开了,不时瞟一瞟那个雪娃娃。
再一想,这雪娃娃嘴里如果还流里流气的叼着一支烟,啧啧,吴哲笑笑,其实还蛮可爱的。
后面有蹑手蹑脚潜伏的声音,吴哲收敛嘴角,平静的一如往日那个理智的少校。
袁朗见此,也知道自己被吴哲发现了,便拍拍手,光明正大的走了出来。
“不错啊,吴哲。”袁朗笑。
吴哲微微清清嗓子,也是一本正经,“还行,是你动静太大了。”
袁朗瘪瘪嘴,右手一动,直取吴哲颈部,吴哲横肘一挡,却不料袁朗身形往后一侧,右手虚晃,左手穿过吴哲的手臂直直勾住了吴哲的上身,吴哲的肘部倒也实实在在的砸在了袁朗的右胸上。
“我如果左手持刀,吴哲~~”袁朗得意的尾声一扬,左手伸出两根手指狠狠的一戳,“第二根肋骨,往左向上45度,一刀毙命。”
吴哲不服气,拧身欲要反击。
“别闹,这站岗着呢。”袁朗含着笑意,说得道貌岸然。
吴哲一嗤,鼻子冲天。
小雪还在下,不大,便像细盐一般点点沾在吴哲的睫毛上,白与黑,十分清朗分明。
“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袁朗凑近,问。
吴哲眼珠一转,警惕的一瞥袁朗,像看蛇一般。
袁朗笑,一字一拖,“吻你。”
吴哲脸一愣,半响道,“不要脸。”
袁朗扑哧一笑,拍拍吴哲的脸,近的呼吸就喷在他的脸上,吹得吴哲的睫毛一颤一颤,雪花融成水,眼睛一眨,便遛入了眼中。
黑亮亮的眼睛,氲出几分水汽。
“不用脸啊~~”袁朗认真,“难不成用嘴?”
吴哲冷笑,硬着声音侧首问,“对面是宿舍楼,你敢?”
袁朗摇摇头,“不敢,所以你好好站岗吧。”
说完,拍拍头上的雪粒子,潇洒的一甩,没有正形的手插在裤兜里就走了。
吴哲有点愣,回头看着袁朗。
一步,两步……
“喂!”吴哲一火,脖子一挺,吼道。
大爷的,想干什么啊?!
袁朗站住,笑,回头,却一脸严肃,“换岗后到我办公室来处理数据。”
有散射出的灯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和中间薄薄的一片雪地上,温暖的橘黄色。
吴哲嘴微微一张,短短‘哦’了一下,便转了过去,站得笔直。
袁朗双手插在口袋里,歪头看了三四秒,神情一晃,笑笑,踩着雪,离开了。
他没有回头,自然没有看见,在他身后,吴哲一脸正直的平视前方,手握着的95突,枪把却往身侧一戳,戳的那雪人的脑袋差点掉了下去。
两个小时后,老徐来换岗,吴哲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小跑上了办公大楼。
进去的时侯,他发现袁朗居然窝在椅子里,睡着了。
灯还亮着。
“喂!”吴哲走过去,毫不客气的踹踹椅腿。
“来了啊~”袁朗伸个懒腰,好像还没睡醒。
“真得是要我来处理数据,什么数据啊?”吴哲问,往电脑走去。
袁朗站起来,爪子搭在吴哲的肩膀上,吴哲脚刚刚抬起,还没放下,被他弄得,那只脚倒觉得不知该怎么办是好,顿了会,还是落在了原处。
雪早化了,洇的吴哲的衣服,一处颜色深,一处颜色浅。
“这里,我敢。”袁朗笑。
吴哲转身,想想,‘不要脸’三字差点又说出,最后还是换成了许久不用的‘平常心’。
袁朗微笑,摁摁吴哲的脑袋,十指插入其中。
发根有雪水化后的潮气,也有人体那37度暖乎乎的温意。
湿、温。
吴哲也环臂,抱住袁朗,手指摩挲入袁朗毛刺刺立起的头发中。
干、热。
这是脆弱而神奇的部位,下面成千上万的神经元交错纵横,突触间化学递质复杂奇妙,似乎电闪雷鸣,火光一现,便让人产生这样、那样的冲动,原始的,抑或是神圣的。听觉,触觉,视觉,几乎所有的感觉中枢都在这温湿或干热的发根之下,感受,传递,解读,反馈,肾上腺素分泌增加,脉搏加快,心跳加速,不知道是这一切让人产生爱的感觉,还是爱的感觉让这一切发生……
吴哲一甩脑袋:让这大爷的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滚蛋!
他们纠缠,亲吻。
耳鬓厮磨,唇齿相交,这是两个造的不错的词。
嘴唇微微一离开,吴哲大口一吸气,笑,有点狠,“其实你这个老手一点也不老练!”
腮帮子,牙花子,都被磕咬的生疼。
袁朗眼眸很亮,狡猾道,“所以一直不成功啊。”
“呵~”吴哲一哼,又咬了过去,“那我得重新考虑一下。”
“小混蛋!”袁朗笑的声音被吴哲吞了大半。
袁朗三十多年的人生中,实在是有过不少的女朋友,而好在,吴哲并不放在心上。
他甚至在那一刻,并没有想过袁朗和自己能走一生。
他只是在那一刻,想拥抱他,亲吻他,和他在一起,所以,袁朗的生命中有过谁,他不在意,他只是喜欢,因此而来的袁朗。
他甚至得意,觉得袁朗生命中那些来了又走开的女孩子,只是为了让袁朗成为今日之袁朗,属于自己的袁朗。
相比较而言,吴哲其实是两个人中更率性的那一个,而动不动说‘自己没玩够’的袁朗,却认真的前所未有。
他知道,很清楚,自己一生的归宿所在。
他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想要什么,25岁以后的袁朗,一向如此。
他吻得很深沉,很坚定,让吴哲有点动容,他紧紧的抱住袁朗,忽然很是恐惧。
如果,失去了,该怎么办?
吴哲左绕八绕终于问了出来。
袁朗一想,很认真,可说出的话,总让吴哲觉得这认真很假。
他说:好好活着,做有意义的事。
(27)
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给大家看的惟有那狼籍的黑白的瓜子壳——张爱玲《连环套》
第二天雪停了,天放晴。
训练场上那可怜巴巴的一点点雪,早被踩成了泥水,阳光一晒,水泥斑驳。
吴哲扭头侧身,懊恼而不满的看着自己后腰处一个大大的泥脚印,袁朗在对面得意的理所当然。
齐桓拎着C3的衣领,控制着彼此的距离,两人‘不亦乐乎’的绕着圈子。
许三多招招够狠,成才招架的叫嚷着:三多,行啊~~~
……
铁路站在落地玻璃后,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家的南瓜地。
南瓜一代和南瓜二代,相处的那叫一个和谐……
吃完饭,袁朗见两个多月没开过中队会议了,自觉对不住政委,于是扯着自诩磁性的破锣嗓子,站在楼道喊:哎,哎,都出洞了啊,三分钟后,中队会议,最后一个到的,这个星期所有人的作训服,全包啊~~~
于是,三中队,倾巢出动。
铁路的办公室恰在二楼,于是经典再现。
一个个‘蝙蝠侠’透过大大的玻璃,对铁路象征性的一敬礼,然后迅速越上三楼,直接从窗户钻进了会议室。
屡禁不止。
依照形式,是批评与自我批评。
嘻嘻哈哈,一堆乱七八糟的抨击,终于轮到了许三多发言,矛头直指袁朗,理由是‘卫兵神圣不可侵犯,而队长却在吴哲站岗的时侯,动手动脚,妨碍了哨兵吴哲的站岗,从大一点来说,队长的忧患意识不到位,给老A基地的安全埋下了潜在的危险因子。’
当然了,这是经过了多人的艺术加工,由C3同志最后所做的总结陈词。
吴哲一向伶牙俐齿,但倒底做贼心虚,默然保持中立。
袁朗无奈,抓头挠腮,妄图策反许三多。
他一脸真诚,“三多,我那是考验哨兵的反渗透侦察能力,真的。”
薛刚不动声色的把许三多扒拉到了成才旁边,笑得嘻皮舔脸,刀枪不入。
“队长。”许三多老老实实道,“基地规定,在哨兵站岗时,任何人不得妨碍,这是原则。”
袁朗叹气,“三多,你要学会变通。”
老徐年纪长于袁朗,说话稳重,“队长,对三多来说,原则就是原则。”
四两拨千斤。
“对对!”薛刚连忙接口,山西口音一时溜了出来,道,“原则(zhe)那就是王(huang)道,对我们也一样。”
袁朗这才意识到,自己极品的人品,让他孤立无援,众老A摆明了,这次中队会议的主题就是,让他吃鳖。
许三多勤学好问,道,“什么叫皇道啊?”
C3闲他磨叽,手一挥,“黄道吉日的黄道。”
薛刚脸绿了。
袁朗插嘴,“不是,皇道就是王宫里的路。”
吴哲憋笑,薛刚脸抽筋了,他一拍大腿,怒发冲冠,咬字清楚,大吼,“我说的是,原则就是王道。”
这一次,他把‘王’发对了,却忽视了前边的‘则’,原则二字,重音一加,变成了极其洪亮的‘袁哲’二字。
袁哲就是王道。
于是,此次中队会议的重点变成了----------三中队里,哪对搭档,所向最披靡?
吴哲少有的沉默寡言,薛刚捣了他多次,他也多是眼白一转,然后双手一合,装腔作势,曰,“沉默是金。”
此时,袁朗难压众怨,吊儿郎当的被罚站在了过道里,他不知道里面在叽叽喳喳讨论什么,只一个劲自己蹿高跺脚。
“干什么呢?”铁路问。
袁朗随口,“开中队会议。”
铁路四下瞅瞅,“那你站外面干什么?”
“等人。”袁朗很正直,“人不全,都进去完了再开会。”
铁路皱眉:这还没开会呢,怎么楼上都闹成一锅粥了,锅底都快闹破了…
铁路踱步进去,三中队对外面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老A的南瓜们,一代护二代,二代护三代。
至于一代,那就是瓜农铁大心头的朱砂痣。
袁朗,便是南瓜一代吧。
要是让铁大知道三中队如此造反,三中队想及后果,人人自打一个哆嗦。
“锄头。”薛刚咽咽,讨好道,“要不,你去把队长请进来吧,外面没暖气,挺冷的。”
吴哲下巴一扬,笑,“为什么是小生我?当时,我可是一直保持沉默的啊,倒是你们……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啊……”
薛刚觉得,屋里的暖气似乎也关了,拔凉拔凉的,前胸到后襟。
齐桓道,有点冒着酸气,“去吧,锄头,你都和队长是最佳搭档了,你不去,谁去?!”
吴哲嬉笑,凑过来,“菜刀,咱俩八一,谁跟谁啊~~”
齐桓嘴一抿,C3凑过来,硬生生插到两人中间,义正词严,“你和队长才是王道!”
吴哲叉腰,脸微红,瞪了C3两眼,又瞥了下立场分明的齐桓,道,“小爷我不跟小孩一般计较。”
然后,絮絮叨叨的一把拉开了门,去势汹汹。
“进来!”吴哲吼,命令式的口吻,真真痛快。
袁朗摸摸耳朵,笑眯眯如得胜归来一般,“继续,继续……晚上,负重跑,我给你们多加20圈,你们可以一边跑,一边继续讨论。”
吴哲离了原先的位置,挑了个离袁朗远了点的地方,坐的眉眼不瞅袁朗半分,界限划分,再明显不过。
袁朗挑挑眉梢,翘起腿,“说说,都讨论出了什么?”
C3见风使舵,一屁股将吴哲从自己身下的长椅上拐了开,薛刚再一配合,直接把吴哲搡到了袁朗身边。
“呵呵,队长,这就是我们讨论出的您的最佳搭档,您可仔细瞧好嘞~~~”
吴哲身子有点僵,袁朗仰头,状似打量的上下一扫,笑道,“不错,正品的黄金搭档,来,给我们合张影。”
坐在对面的C3连忙拇指对拇指,食指对食指,摆出个平行四边形。
吴哲站在袁朗的身边,及格的跨立站姿,挺拔的像株小白杨,袁朗抬头看了一眼,垂眸,又抬头一揶斜,笑着用膝盖拐了拐吴哲的小腿弯,“放松点,黄金搭档。”
吴哲微微一轻咳,目视前方,声音清澈,“我在尽力发挥身高的优势,脑白金同志。”
袁朗无奈的一笑。
C3快门一摁,很诚恳的憋笑道,“报告队长,我手抖了。”
袁朗不在意,潇洒宽恕,“没关系,不曝光就行。”
吴哲一愣,斜首看了看袁朗,袁朗笑笑,冲吴哲下巴一扬一示意,自信从容,所有的嚣张敛于眸内,只显沉静,温柔的让人莫名的觉得必须心安,如此强势。
那时,吴哲想:常相守,一生,很好。
哪怕,他们在别人的眼里,只是最佳的黄金搭档。
这个世界上,也许依旧不够宽容,但,总有地方能容的下他们,总有一条路,能让他们一直走下去。
想通了,吴哲便也放开了,袁朗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心,温暖直往肤下透。
他们不需要心虚,他们藏着掖着,并不是他们错了,并不是他们有心欺骗。
他们,不过稍稍比别人优秀,他们,依旧很是普通。
所以,他们不想和全世界对抗,他们只想,聪明的相守,不伤害别人,不伤害彼此,也不伤害自己。
(28)
三中队的人,不时会被调出去几个执行秘密任务,所以总是凑不齐。
很多任务,是连胸牌都得摘下的。
很多的时侯,他们中,有的在密林沙漠中刀头舔血,有的则在整洁舒适的老A基地吹嘘打P,完成任务是铁的原则,一点点一日日已经渗入了骨血之中,但是,留下来的人,依旧还得轻松的过活。
好不容易凑齐人,对三中队来说,是他们默而不宣的最大喜事。
于是,刚进来不久的新南瓜,就亲眼目睹了这一盛事。
食堂里,杯盘狼藉,鬼哭狼嚎。
行酒令,猜酒拳,嘻皮耍赖,冷嘲热讽,勾肩搭背,你骗我A,总而言之,一群兵痞。
新南瓜目瞪口呆,自家老大,上窜下跳,毫无正形,原先法西斯的形象,摔得满地碎片。
老徐这该是最后一次完成任务了,转业报告已经交了上去,不多久,便要离开了。
一向老大哥一样的他,喝的有点多,吴哲想要上去替他挡酒,袁朗拉了住,他的眉梢还有嬉笑飞扬的不羁,可眸底漆黑沉寂。
“这就是交情。”袁朗低声道,嘴角歪歪,似乎一笑。
这群平时伶牙俐齿的家伙,此时嘴拙的无可救药,不说别的,碗口一磕,走一个先!
喝多的人有胡说八道的权利,你揭我的短,我戳你的糗,每个老A都在新南瓜面前第一次露出了他们的真实。
哪怕他们可以在一分钟之内组装枪械,无校正的满发中靶,哪怕他们可以扯着嗓子一路飚歌,狂奔五十里不带喘口气,哪怕他们可以从十米高处安然落地,毫发不伤。
可他们,还是平凡的人。
吴哲敬了老徐三杯后,便被后面一哄而上的人给挤了下来,他正忿忿的冲着那一圈人叫嚷,被袁朗微笑的拽到了身边。
袁朗的周围,人声鼎沸,却让吴哲觉得很安静,安静的可以想一些…..比较深沉的事情。
在新南瓜正式加入的仪式上,吴哲坐在后面,看着前面橄榄绿的背影,似乎能看到两年前的他们。
实弹作战,步兵巅峰,传奇一般,英雄的故事。
曾几何时,他们被这些传闻,感染的热血沸腾,英雄的情怀,似乎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
而两年后,吴哲坐在后面,透过一排排的背影,看着前面袁朗两腿叉开,跨立背阳而站,当袁朗再一次说起那一句话时,吴哲微微一笑,平和的心为之一动,一如往日。
‘以后就要常相守了,常相守是一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
岁月沉积,只余此诺。
“想什么呢,我的少校同志。”袁朗笑,用啤酒瓶口轻轻一磕吴哲的碗边,然后仰头大喝了一口。
吴哲看了袁朗一眼,低头也喝了一口。
“为我们~~”吴哲歪头,想了想,笑道,“是最佳搭档。”
为我们,一起经历考验,一起相守。
范柳原对白流苏说-------------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
“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
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如今,面对分别,曾经草地上,常相守的诺言,依旧清晰。
吴哲站在袁朗的身边,想起这个不真实的诺言,却丝毫没有怀疑,不再质问。
就像袁朗曾经所说的一般:他不能让他的部下受伤;
就像那首歌曾经所唱的一般:好人一生平安。
这一个个希望,一个个承诺,如此不真实,却如此真挚。
我们一字一字说出来,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其实,即使不能实现,但当我们说出来的时侯,我们已经做了主。
三个月后,07年的夏天,老徐转业回家。
袁朗半躺在花圃边,惆怅感慨: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这群新南瓜,真伤脑筋,80后的小P孩,就是难伺候。
吴哲踢踢他,袁朗缩缩腿,给吴哲空出个位,吴哲坐下,很真诚道,“所以队长同志,不能再躺在旧资历上了,要与时俱进。”
“哎~”袁朗勾住吴哲的脑袋,胡乱一呼噜,“蹬鼻子上脸了啊~~”
吴哲笑,“哎哎,还记不记得我们那个时侯的口号------------不要躺在学历上,打碎铁饭碗,还有那个-----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袁朗故作打量的看了吴哲几眼,笑,“现在的孩子都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吴哲,你和他们也有代沟了哈~~”
“是啊,小生也快是而立之人了。”吴哲长吁短叹,故作深沉。
袁朗一掌扇过去,“酸不酸啊你~~嘴上毛都还没长的嫩小子~~”
吴哲的胡子长得慢,同寝的薛刚刮胡子的时侯,对着镜子,总是一边刮,一边哼小曲,神情骄傲得瑟如同在炫耀自己半年没见的未婚妻,温柔的都能渗出水来。
吴哲怒,两人便近身纠缠在了一起。
吴哲是个聪明人,却总是犯这个低级的错误,他不该用自己的弱项去挑衅袁朗的强项,再一次被面朝下压在地上后,吴哲愤怒不甘的一捶地面,年轻的眉眼,嘴角,绷得很紧。
袁朗不自禁的摸摸吴哲的耳鬓,右手从他的侧脸与地面之间插入,吴哲借力,利落干脆的翻过了身。
两人静静的相对,目光胶着。
“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袁朗慢慢笑开,指指吴哲的脑袋,“是人才。”
吴哲虽有不甘,但体能上,他的确不比袁朗,不过,好在,他脑袋好使,也算是老A的人才一个了。
“走,看电影去~”袁朗反手一跃而起,拍着裤子上的泥土,煽了吴哲一头一脸。
“哎!”吴哲往后一撑,有点狼狈的跳起来,“你个烂人!”
袁朗在一边,手插在口袋里,笑得无良。
自从上次,上上次,以及往上逆推很多次,三中队看不积极向上的电影被政委抓住后,铁路也护不了周全,只好让三中队隔期看点经典老片,以至于连许三多都有点受不了了。
这一次,是老电影孟良崮战役。
袁朗和吴哲进去的时侯,大家已经在低声私语起来。
许三多:这个人不是死了吗?
众人白眼。
成才好心又恨铁不成钢道:呆子,那是上次放的那部。
许三多点头:我知道,可是他上次死了,这次怎么还能演啊?!
成才手掰着许三多的脑袋壳,许三多笑,“呵呵,成才,我知道,我就是开个玩笑。”
众人无语,吴哲憋笑,捣捣袁朗,“咱这终于都同流合污了啊~~”
袁朗嘴一抽,虚心点头接受。
然后,大家便侃起了小时侯看电影的笑闻。
八九十年代,小镇小市都有一些电影院,农村里,则是有小车下乡,挨村串庄,稻场上架起一块大布,投影机一转,便成了一个露天的电影院。
C3少有的和许三多有了共同的语言,连忙比划道,“哎哎,我小时侯也想过,这人不是牺牲了,咋这次又活过来了,呵呵,我还想过,这电影被枪打中是咋演的?”
薛刚笑,“是啊,小时侯一崇拜英雄,其次便是这些演员,还真以为他们为一部电影就牺牲了……现在想想,真浪费感情……”
吴哲一脸鄙视,吊起了书袋,“我小时侯就知道,电影是利用‘视觉暂留’的原理,使匀速转动的一系列静态画面产生一种连续的视觉印象……”
C3也一脸鄙视,“锄头,你还真没有童年。”
袁朗笑。
吴哲点头,语气有点狂,“小生一向早熟,嫉妒不得。”
众人欲群殴之。
袁朗笑眯眯,看热闹一般,慢悠悠特神秘道,“一个二十多岁还没谈过恋爱的人,是没有资格说自己早熟的……”
连一向面无表情的齐桓,也不由暗笑起来,颇有点不敢相信的嘲讽之意。
“滚!”吴哲怒,脸有点红,身子往袁朗那边一倾冲。
袁朗敛去笑,一脸严肃,拍拍吴哲的后颈脖,“小时了了啊……”
吴哲脑子好使,顶了句,“我现在是大器晚成。”
“对对!”袁朗憋笑,连连点头,“你这叫小时了了,大器晚成。”
众老A听出苗头。
“锄头,怎么?交了桃花运了啊~~”薛刚起哄,“说说,长啥样子,漂亮不?”
吴哲白眼,下巴一扬,“薛大姑娘,把口水擦干了,注意形象。”
薛刚被C3摁住,一脚才没踹出去。
吴哲往后还是一躲,理智的跳到了袁朗身后,深情款款道,“要说小生那位,无才无德也无貌,出不了厅堂下不了厨房,对小生冷嘲热讽,外加拳脚相向……”
一听就在瞎掰,奈何他躲在袁朗后面,看自家队长皮笑肉不笑,如神佛一般挡在他前面,薛刚嘟囔几句‘你小子A谁啊?!’便也歇了去。
“挺中肯的啊,吴哲。”袁朗摸摸眉毛,道。
吴哲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回道,“还行吧,加了点修辞。”
门外的政委都要爆走了。
好小子,看革命老片,接受思想熏染,就是这么样的看法?!!
铁路连忙拉住,这才免得那扇门被政委一脚踹开。
“你看看啊,这像话吗?”政委‘指点江山’状,“经典革命片都能看成这氛围?三中队的思想有大问题!瞧他们藏着掖着的都看些什么片子……啊,什么‘大话西游’,‘春光乍泄’,‘国产零零漆’……”
铁路淡笑,“老伙计,你没看过,就不要这么急下评断嘛~~说不定这些也有很深刻的革命道理。”
“谁说我没看过,这些片子没一个思想是……”政委一吃鳖,立马手指一对铁路,“好啊,你这是设了套子让我往里钻啊~~好你个铁头!”
铁路赔笑,“他们才多大,二三十岁,不爱这些,那才叫不正常,想当年,我们在猫耳洞里,那墙上贴的不也是……呵~~”
政委脸色讪讪,老脸有点挂不住。
英雄不识人间火。
而他们,不是英雄。
一群,当兵的而已。
(29)
袁朗早已练就了刀枪不入的金刚之身,偏有一处软肋自小就被他亲爸拿捏的很好。
只要袁爸一说:你这混小子靠不住,早知当年就该再生一个,生儿防老。
袁朗立马投降,好话说得就跟嘴上抹了蜜似的,贼没骨气。
办公室里,袁朗挂了电话,吴哲低头,不说话,一个劲的往嘴里填无花果干。
“好吃吗?”袁朗问。
吴哲点头。
“甜?”袁朗继续闲聊。
吴哲点头,愣了下,“还行,不是太甜。”
袁朗若有若无的一笑,吴哲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无花果干,看着袁朗。
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对视。
像安抚,又像对抗。
这一年,袁朗33岁,吴哲27岁。
“你还是要去相亲?”吴哲问。
袁朗以手抚额,头几无幅度的一点。
吴哲眉头皱在一块。
“然后呢?”吴哲问。
袁朗没好气,手一挥,差点碰掉了电话,“什么然后?!没有然后!”
吴哲声音一硬,“你明知道这样问题是不会解决的。”
袁朗目光一寒,像淬过火的铁。
“是的,不会解决!”袁朗一捶桌子站起,弯腰冲吴哲吼,“那你说啊,有种你去跟我爸说,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告诉他们,这辈子别再想什么抱孙子的事!”
愧疚,纠结,让袁朗一怒之下,说出了他一直用理智压下去的发泄。
吴哲仰头,喉结上下涌动。
“袁朗。”吴哲垂下眼帘,“我们非要和小时侯一样的吵架吗?”
袁朗皱皱眉头,又慢慢的坐了下去。
“I am sorry。”半响,袁朗道,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吴哲一愣,当年那幕一闪而过,依稀记得袁朗那时穿着半旧的蓝色工作服,宽大的袖口乱七八糟的撸至肘部,脸上挂着小痞子般的坏笑。
“I am sorry,too。”吴哲回道,却带着点赌气的委屈。
袁朗叹气,双臂枕在脑后,仰头似在看天花板。
“我现在倒真有点理解罗密欧那小子了。”
吴哲皱眉,“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袁朗偏头看了眼吴哲。
吴哲站起来,转身往门外走去。
他犹豫的停顿了一下,拉开了门,没有回头,声线很平的说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求同死同灭,如果你觉得相亲有必要,我无权抗议,只是,袁朗,事不过三,再有一次,我会努力把我们的关系恢复到从前,不会让你为难。”
袁朗一惊,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握起。
“吴哲。”他低声叫道,“十年前,我可以直言告诉我爸妈,他们气得跺脚,和我断绝关系,我也不怕,可是,吴哲,现在不行,我做不到。他们年纪大了,所求的不过是我过得好点,老来有靠,血脉不断,而且,他们也是把你当作亲生儿子看待的,我怎能告诉他们,是你……”
吴哲仰头,良久道,“我知道。”
爱情是单纯的,可一旦稍稍有所求,现实便会突兀狰狞于路上。而那单纯的相爱,便再也回不去了。
“天涯何处无芳草。”吴哲勉强笑笑,想说得轻松一点,调侃一点,“好在你对小生来说,还不是今生今世非你不娶的。”
袁朗面色一沉,勉强道,“这么说,我可有点伤心啊~~”
吴哲干笑,细不可辨的隐隐有抽气的声音。
“我只是去相亲。”袁朗想挽救,“吴哲,我们没有必要分手。”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吴哲没有说话,走了出去,门,忘了关上。
袁朗一动不动的坐了很久,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当他把一切都自以为设想的很好的时侯,当他一遍遍被美好的未来所陶醉的时侯,现实中,依旧还有他们过不去的坎。
吴哲一直都是知道的,看似叛逆的袁朗,却是一个十足的孝子,为了父母,他可以做任何事,去尽孝道,去弥补他自以为那前面三十年中没有尽到的孝道。
从一开始起,吴哲想:是不是就是错在,他们不该奢求太多。
晚上,袁朗拉了二中队长马华一起去山头喝酒。
马华一阵唏嘘,半真半假的踢踢脚下的泥土,“当年烧过的痕迹都没了,啥都没留下。”
那一夜,燃烧的情书,纸灰扑腾,仿佛在火中飞舞的蝴蝶。
青葱年华,青涩初恋,啥都没留下。
“后悔过吗?”袁朗问。
马华仰头倒了大口的啤酒,干脆道,“后悔!”
“让她幸福,就是给她自由!”他笑道,“狗屁!!当年,我就不该放手,谁说我就给不了她幸福?!她现在在哪,我都不知道了,想想,真TM后悔…….”
袁朗默默陪酒,想想,自己真冤,明明是拉他陪自己郁结的,结果变成自己赔他郁闷的了。
“袁朗,你不想你的初恋?”马华问。
袁朗摇摇头,他发现,他竟不是那般怀恋那段恣意轻狂的岁月,除了那个年少干净的少年。
似乎,吴哲,便是他那段时光最清晰的标记。
我该放手吗,吴哲?袁朗想。
“哎,吴哲啊~~”马华先看到了吴哲,回头招呼了一声,又侧了侧身,捣捣袁朗,“你家少校不会给你装了GPS了吧~~”
袁朗回神,笑笑。
吴哲一脸平静走过去,马华抛给了他一罐啤酒,“幸好你来了,跟你家队长喝酒忒没趣了,整个喝茶的~~”
吴哲一笑,食指一勾,轻易便拉开了。
袁朗移开了视线,低头小口的喝着酒。
“好了,有吴哲,你的思想工作也不用我来做了。”马华干了手中的酒,一跃而起,捶捶袁朗的肩膀,“听兄弟一句,不要轻易放弃。”
吴哲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袁朗讪讪拍开马华的手,“滚,不讲义气。”
山头风很大,呼呼的。
袁朗玩着手中的易拉罐,道,“回去吧~”
吴哲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袁朗想了想,摇头,站了起来。
吴哲收拾了下地上的空易拉罐,抱膝依旧安静的坐着,肩膀消瘦,让袁朗莫名一滞。
“她现在在哪,我都不知道了…”马华说这话时的表情,有点空洞,有点无奈,有点慌措,袁朗此时想起,自己倒开始慌了,他下意识的低头,紧紧地看着身边埋头坐着的吴哲。
如果,有一天,吴哲在哪,袁朗不会再知;
如果,有一天,袁朗在哪,吴哲不会再知…….
这段爱情再纯真,再无瑕疵,又有什么意义?!
吴哲没有回头,也没有想动的意思,“我今天说得话,不是真得……不过,我真得不敢保证,也许某一天,某一次,你去相亲时,我便不再喜欢你了。我害怕那个时侯。”
“吴哲~”袁朗的声音有点沙哑。
吴哲的肩胛一紧,明显的很。
“我想陪你到四十。”
“然后呢?”
“看行情。”
“在这期间?”
“不相亲,不摊牌,不结婚。”
“成交。”
“成交。”
这算是一种妥协吧,可是,成长的过程中,谁不是一路妥协着的?
小时侯,我们想成为科学家,宇航员,将军,领袖……
渐渐的,现实让我们明白,我们中的很多人,普通而平凡。
梦想变成了理想,退去年少的张扬嚣张,和梦幻般的绮丽,染上了风尘,也带上了更厚重的质感。
小时侯,童话告诉我们,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渐渐的,现实告诉我们,灰姑娘的生活也许并不幸福。
我们的情感之路,或是坎坷的不堪一击,或是平坦的趋于平庸无趣。
爱情退去浪漫的炫目,变得现实,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有执著的一面,也有不得不妥协的一面,它终究不是平凡人的一切。
(30)
一个恐怖组织的据点终于被查破,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城市,早上七点大街开始热闹,晚上七点大街归于安静,这个城市中的大多数人,依旧过着现世安稳的生活。
“哎,你说,这事CCTV会播吗?”小南瓜问。
“不会。CCTV要是说这事,公鸡都能下蛋了。”老南瓜答,“咱是老A,就得藏着掖着。”
言语之间,颇为得意。
袁朗淡淡一笑,回头调侃吴哲,“哎,你看过公鸡下蛋没?”
吴哲手上不停,面容平静,“没,不过我倒是见过你说真话。”
贴满白色长形磁砖的三层小楼,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风格,半洋半土。
“小心点,吴哲。”袁朗把这话已然说成了行动时例行的一步,老南瓜宠辱不惊的各自一笑。
吴哲自觉在新南瓜前有点掉面子,硬气道,“报告,我已经是名合格的老A了,队长。”
袁朗笑,拨近耳麦,似乎这样说话时离得更近点。
“大硕士,子弹不会因为你是老南瓜而绕着你飞的~~”
“收到。”吴哲咬咬牙,“完毕。”
薛刚看不下去,敲敲耳麦,“队长,什么时候行动?”
C3拿腔拿调,学袁朗的声音,用周星星的台词--------------我正在谈儿女私情,国家这种小事改天再说啦!
正在用红外热感判断建筑内敌人位置和数目的齐桓,板板的嘴角,微微一勾,笑意似乎都藏在了帽檐下。
小南瓜们依旧紧张,带着点激动。
用袁朗的话损,叫做蠢蠢欲动。
吴哲笑,“哎,队长,怎么不说说那M16,哦不改锥,总之类似的故事啦~”
袁朗目光不离十字瞄准线,笑,“损我吧?~吴哲~~”
吴哲做出一个耸肩的意味,却其实一动没动。
“说一下啊。”袁朗微微一放松,口气松散慵懒,“这建筑里,恐怖分子不排除有特别年轻的,十三四岁,也有,但他们不是小孩子;我宁愿回去给你们做心理建设,也不愿意回去安慰你们的亲人,所以,该开枪的时侯,只要瞄准,一叩,剩下的事,回去再说。”
没人说话,他们已经足够近,近的可以判断出二楼那个哨兵,就是一个孩子年龄的……敌人……
小南瓜透过瞄准镜,那张脸,变得清晰。
果然年轻,像是一个从某个高中随便一提留,拎出来的男孩子。
吴哲低声笑,“哎,小三,你最喜欢哪句话啊?”
C3阳光的脸一皱,竟是小小的一把,孩子气十足。
靠,锄头,阴啊你!
C3心里暗骂,但见小南瓜们个个浑身绷得死紧,便只得顺着吴哲,说出了他们平日私地下,背着袁朗的笑料。
“当然是队长的那句。”C3从牙关挤出,“善一旦遇到恶,先受伤的总是善,所以,我对自己说,袁朗,你要做一个恶的善良人。”
有熟悉这段调侃的老A自是知晓吴哲要接什么话,不由都暗自憋笑。
而袁朗则是噙着笑,似是坏笑,被草木遮掩,吴哲一瞥,未看真切。
吴哲道,“小生不以为然。小生更喜欢----------做妖就像做人一样,要有仁慈的心,有了仁慈的心,就不再是妖,是人妖。”
“齐桓啊~”袁朗声音一挑,十分认真,“回去后把这段掐了啊,影响不好。”
小南瓜们的脸上,有了点笑意,未敢太猖狂。
每个敌人的位置基本确定,一声令下,突击开始,没有人质,任务完成的很轻松,老A们照顾着点新南瓜,除了几个擦伤,都无大碍。
双方的火力都比较强大,有肢体被生生撕裂,抛起。
仿佛下雨一般,有东西砸在身上,血滴,不知名的组织,骨头,分不清的器官……
吴哲感觉到有一片东西砸贴在自己的钢帽上,他伸手一抹,软软的白森森一团,也许是脑浆,也许是软组织,他片刻一恶心,恰此时,似乎不早不迟,耳麦中响起了袁朗的声音,很冷,他没有多说,只叫了两字---------‘吴哲!’
小心点……
吴哲甩开指端的东西,“跟进,完毕。”
任务完成后,他们坐着车赶往军用机场,来时夕阳遍野,去时晨曦满路。
坑坑洼洼的土路,前面车子一过,后面车子的挡风窗上便是泥灰灰一片,已是盛夏,早起的人不时能见着,有挑着菜担子,有提着竹篮子,年轻人多在外打工,这般赶集的人,多已五六十岁。
有个女孩子,年纪不大,提着一个竹篮子,里面满满的栀子花,车子开过,花香透过窗户便飘了进来。
本来打瞌的几个也睁开了眼,薛刚夸张一吸气,“真TMD香。”
有栀子的香味,还有白玉兰的香味,都是时下常见的花。
空气里,有花香,没有硝烟的味道。
吴哲有点神散,他想起了小时侯,院子里的海棠树下就有一片栀子树,开花时,雪白的花衬着油绿的叶,是苏奶奶的最爱,傍晚纳凉时,遇见卖玉兰花的,苏奶奶也会买上两三朵,别在胸襟,能香很久,哪怕花不久就会铁了。
那时的日子,像一首诗一般……
袁朗悄悄的伸过手,摁着吴哲的后脖,不轻不重的一捏。
吴哲微微靠过去,把钢盔摘了下,袁朗接过去,将上面的血迹之类,重重揩去,然后一转,指着上面吴哲自己写的‘THE BEST’,半真半假的一揶揄。
吴哲笑笑,莫名的心酸。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过去,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刚才任务时的一幕幕。
“回去后~~”袁朗凑近,声音低糯,“咱也买一棵,种到你妻妾群里。”
吴哲瘪瘪嘴,闭上了眼睛,仰起头,似要假寐。
袁朗本不在意,却看见一行泪从吴哲的右眼像小虫一般歪歪曲曲的流了出。
吴哲想伸手抹去,袁朗却早了一步,将自己的钢盔扣在了吴哲扬起的脸上,遮住了那行泪。
“睡一会~”袁朗的语气一如平常。
下车后,登上军用飞机,吴哲才很嫌弃的把钢盔还给了袁朗,然后一路上,和C3两个,一对活宝般的指点起了大好河山。
袁朗笑笑,自己靠在壁上,打起了盹。
小南瓜们的注意也渐渐被老南瓜们分散了,说说笑笑的一路……
飞机升上了云端,旭日喷薄,霞光满目…….
(31)
此后,2007年的下半年,除了一次行动准备演习,三中队没出过大任务,风头让给了其他几个中队。
但是,2007年的冬天,上帝开了个恼人的玩笑。
用吴哲的话:上帝那老头子的旨意,神圣不可揣测。
在全球变暖,专家普遍预测2007年将会有一个最温暖的冬天时,中国的南方开了个无伤大雅,却让人哭笑不得的笑话……
北方晴天,南方雪灾。
老A的基地,江淮稍北,雪下的也是很大,温度低到滴水成冰,基地靠近南北中转的几个重要城镇,由于电路受损严重,铁路运输濒临崩盘,所以,抢修电路迫在眉睫。
吴哲等几个通信兵,技术兵,便十分抢手的被瓜分了,像撒豆子一样,扔到各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袁朗作为狙击手加指挥兵种,闲得在基地里,浑身不自在。
新闻联播里,南方雪灾,滞留旅客,成了主旋律。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美的让人牙齿痒痒。
灾情严重,军区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军力,老A也抽调了一部分的兵力,这个时侯,不管你是步兵,还是机械兵,是特种兵,还是新兵蛋子,对着近三四十厘米的积雪,也得动手挥锹一下一下的铲。
“队长,电话~~”老远处薛刚挥手。
袁朗把锹插在雪中,很快就有休息的人爬起来接了过去,继续铲。
“谁的?”袁朗有点不耐烦。
“呵呵~”薛刚笑得得瑟,神秘道,“千里之外的一个人。”
袁朗虚踹了一脚,薛刚拍拍屁股,遛人了。
“队长?”
袁朗一听到声音,就后悔刚才踹跑了薛刚,应该把那个故弄玄虚的家伙狠狠摁在雪地里揍个实在。
“队长?”吴哲拍拍话筒,皱着眉头:难道又不行了?
“嗯~”袁朗赶紧吐了嘴里叼了半天,早没了火星的烟,“从..哪打..得电..话啊?你那里不是一…直信号中断吗?这次玩…雪玩得开…心吧~~”
吴哲眼白往上一翻,旁边是一屋老少。
这个山窝窝里的小村庄至今只有不多的一两部电话,大雪阻住了山路,也压坏了信号塔,这个小村子在恐惧的隔绝中生活了将近半个月,现在信号塔快修好了,村里人便说试一试看能不能往村外打个电话,好客的山里人把电话第一个推给了吴哲,这个大雪天里在这附近山上一个人忙了一个多星期的年轻军人。
信号还是不好,袁朗的声音被嘶嘶声断成了奇怪的字句,吴哲傻笑,干干的嘴唇不小心被扯了开,往外冒着血。
“没事,没事。”吴哲连忙笑着一只手拿着一个大婶递过来的手巾,一手将话筒递给旁边的一个小女孩,可能是这一家大爷的孙女吧,“我们队长,想跟他说说话吗?”
小女孩害羞,躲着,往后面自己妈妈怀里靠。
吴哲一时,倒有了点尴尬。
“队长,您大点声,我摁了免提啊~~”吴哲想想,对着话筒吼。
声音大的袁朗瘪瘪嘴,掏掏耳朵。
声音嘶嘶,像夹着风雪,不清楚,却已是很好了。
袁朗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嘟嘟囔囔的,说得不成句子。
吴哲哭笑不得。
“首长啊。”家里的老大爷道,“多谢啊,你的兵啊,是个好兵,我们这里通电话了,让他打给你,就是知会您一声。我们都好好的,不急,年该怎么过,还是那样过,他也好好的,小伙子,可机灵着呢…….”
乡亲们七嘴八舌说着,和这好久不闻的来自外面的声音,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些什么的拉着家常。
吴哲傻笑的看着那个红光一闪一闪的免提指示,有人在拉他的手,他低头,看见刚才那个小女孩。
她还是很害羞,不好意思的塞给了吴哲一样东西,便又跑到了她妈妈的身边。
一枚水果糖,安安静静的躺在吴哲的手心中。
剔透的圆形,中间一点红色,被透明的塑料纸裹着,还有一点体温。
谢谢~
吴哲用口型笑着对那个小女孩说。
最后,话筒又被拿起,老大爷笑眯眯把话筒递给了吴哲,“你再说几句吧,怪想你们首长的吧?!”
吴哲一愣,挠挠头,又点点头,接过了话筒,却说了‘队长’两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很久,其实不久,但是感觉过了很久。
他们,透着这千里的距离,就静静的听着彼此的呼吸。
一呼,一吸,一吐,一呐。
外面是风雪连天,嘶啦嘶啦的北风啸啸。
“嗤~”
两人几乎是同时一笑,那种拘禁,一下子就散了。
“最后啊。”袁朗一本正经,“吴哲同志,我们解放军是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的,记得把电话费给上啊~”
吴哲一愣,手心的糖握的有点心虚。
“队长。”吴哲小声道,“要是我没钱怎么办?要不,小生卖身了吧?”
“敲你个小混蛋,记住地址,回来后,再寄过去。”袁朗大笑,“挂了啊,等你回来,给你买好吃的~~”
“滚!”吴哲言简意赅。
然后,一屋老少,看得吴哲愈发面热脸红了。
回去后,袁朗自是忘了自己曾经许诺要给少校买好吃的,而是一个劲的逼吴哲喝姜汤。
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啊。
“我还不如去深山老林爬高塔修电线去我!”吴哲一火,就说这话。
袁朗不慌不忙,“行,喝完这碗,我给你批假条,一个星期够不够啊,吴哲?”
吴哲咬牙,一脸苦大仇重的喝了完。
袁朗笑眯眯,“不错不错。”
然后一手拿着碗,一手抛过去一个糖。
吴哲经过一系列的思想斗争,还是被糖衣炮弹给软化了。
大爷的,我一四有青年这辈子就栽在了水果糖上了!
吴哲愤懑,嚼得咯嘣直响。
袁朗笑,“吴哲,你真像那个嚼油果的狼外婆。”
吴哲本想掐过去,但是鉴于袁朗那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十根手指头,锉锉牙,只是空威风了一把。
过完年,雪还在下。
直到了情人节前后,天终于放晴了。
新的一年开始了,一大堆大同小异的表,又摊在了老A们的面前。
一开始是姓名,籍贯,性别,学历……
C3叫苦连天,“从小打大,这表就没变过。”
齐桓头也不抬,“我比你都多填了五六年了。”
C3便不说话了。
办公室里,袁朗偷懒,以给吴哲批假条为要挟,正逼着吴哲给自己填表呢。
“姓名?”吴哲问。
袁朗白了他一眼,“袁朗。”
“性别?”吴哲问。
袁朗没好气,“自己看。”
吴哲笑,“我可是照您口述,您可想好了。”
“男。”袁朗无奈道,“学历,高中。年龄,34岁……”
吴哲字迹飞舞。
“家庭背景?”
袁朗正在冲咖啡,好笑好气的手一抖,回头很纯良道,“家境清白。”
吴哲想想,“每个干这行的都说自己原本清白,因家境败落,误入风尘。”
他低头一边写,一边说得流利畅快,冷不防被袁朗一下子勾住了脖子。
袁朗的手有点烫,浑身有股咖啡的香气。
“那你是干什么的啊~”袁朗尾声要命的一卷,低沉暧昧。
吴哲扯扯领口,“老鸨。”
袁朗坐在他后面,以手抚额,笑得温柔,宠溺。
写到重要经历时,吴哲很诚恳道,“这个我真不知道,你得自己写,不然铁路真得会把我的妻妾扫荡一空。”
袁朗顾其左右而言他,“一加一等于几?”
吴哲白了他一眼,没好气,“二。”
袁朗笑,从吴哲手里抽回了那张表,捏在手中,漫不经心。
“知道的够多了啊~”
吴哲不甘心,但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可以当故事一般来听。”
袁朗低头,看着地面,慢慢笑开,“等有空吧,一定说给你听。”
吴哲知道袁朗A人成性,但这一次,他知道袁朗并无意A自己,只是没能来得及。
最后,给袁朗填一系列表的人是铁路,一项项很清楚,也很震撼人。
吴哲看了,最终明白,为什么袁朗犹豫过,没有告诉自己这一切。
那些经历,总是带着灰色,有点沉重,很多只能藏着故纸堆里。
但是,铁路,很认真的一件件都写了出来。
吴哲不得不承认,铁路的字,很有风骨。
(32)
虬枝横错,密不见日。
袁朗一骂鬼,愤然道,“老了后,一定去个一年四季都见到太阳的地方。”
吴哲跟在后面,笑,“小生友情提示,赤道是个好选择。”
袁朗想想,没有再说话,而是向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只攀援动物,一跃而过,在他们的头顶,树叶呼啦一响。
吴哲松松绷紧的肌肉,想埋汰,却发现没了兴致。
他们继续往前,其他三队已经开始合拢,成包扎式,而他们,就是一个楔子,狠狠地打入其中,破坏整个指挥系统,并屏蔽对方的联络信号。
越往里走,袁朗心越紧。
只要一枚炸弹,在他们头顶炸开,那铺天盖地的碎片和树枝,就能把他们俩戳上好几个洞。
不过,好在这里不适合狙击手。
刚绕过地雷区,子弹便从四面扫过,稍低一点的树叶被打得千疮百孔,阳光从孔中射过,在阴湿的地上小孔成像出太阳形的光斑。
死神,如影随形。
吴哲半伏在地面,湿气入骨,他观察着四周,向袁朗汇报着伏击他们的敌人的位置。
三点方向两个,主机手,AK-47冲锋;
六点方向一个,自动步枪;
八点方向一个
……
好不容易潜入进去,虽然一路动静很大……
两人都是灰头土面,满脸硝烟。
吴哲示意一个‘OK’的手势,袁朗掩护,吴哲踹开虚掩的门,枪口的火焰在摇晃的灯光下依旧明显,子弹擦身而过,吴哲躲在门边,侧脸被击碎的木屑和炙热的气流划开了不少道痕,袁朗突入,JS7.62mm,火力足够灭了如此近距离的一屋人。
吴哲冲袁朗一笑,立马入侵系统,联络中断,名单下载,等待中,袁朗布下炸弹,忙里偷闲道,“我们还真是黄金搭档。”
吴哲白了他一眼。
“A组任务完成。”袁朗假装没看见,“B组C组D组,汇报情况,四十分钟后,原定地点集合。”
吴哲跃至门口,掩护,回头瞥了袁朗一眼,见他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自己便也耸肩一笑,将枪柄往上一托。
“该走了~~”袁朗一笑,带着一丝坏意。
身后的爆炸声引来了追兵,重新跃入丛林中,才算甩了开。
袁朗的侧腰射入子弹,没有贯穿,很是麻烦。
“现在取出来?”吴哲皱着眉头。
“少废话!”袁朗道,递过去一把匕首,“入的不深,快点!”
吴哲利落的接过去,威胁状,“不许叫疼!”
袁朗抽抽嘴角,似笑非笑。
刀,很快。
割开真皮,肌肉,血汩汩涌出,吴哲一边话唠道:“古有关云长全神贯注下象棋刮骨疗毒,今有我零零漆聚精会神听A语挖骨取弹头”,一边毫不吝啬的往伤口上撒着止血粉。
袁朗抽气寒酸道,“台词倒是背的挺顺的。”
子弹果然不深,刀尖一挑,便勾了出,只伤到了肌肉层,器官没有受损,随便处理了一下周围的坏死肌肉,来不及太过彻底,吴哲拨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缝合包。
袁朗满头大汗,仍不忘打趣,“这时用牙线,也是---嘶---个不错的选择呵~~”
吴哲终于包扎好,有点无力,随手一擦手上的血,把子弹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帮袁朗穿好战略背心,“你还是回去A许三多吧~”
照顾袁朗有伤,吴哲便改为了突进,袁朗在后,掩护。
快要到了集合地点,吴哲示意,先去探路,袁朗躺在几百年的腐败枝叶中,冲他吊儿郎当的一挥手。
吴哲侧身回头,无声大笑,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
他们就能回家了。
他脸上的油彩是袁朗一笔笔画上的,笑起来像个小猫,干净的眼眸中流动着琉璃一般的晴朗。
袁朗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
在这个密林中,居然真得有狙击手。
没有枪声,像一幕哑剧。
袁朗只看见吴哲一个踉跄,他不敢相信,吴哲也不敢相信。
血,喷涌而出,溅得到处都是,吴哲握枪的右手,像离线的风筝,扬到空中,又噗啦落地,离体的残肢仍在抽动,五指抓在泥土里……
吴哲连忙用左手摁住断臂处,就地一滚,袁朗不敢动,他知道,对手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狙击手,他想利用受伤的诱饵引出自己。
“不要出来……”吴哲吼,低哑,像呻吟,又像祈求,“不止一个……不止一个……”
他断去的手臂,就在不远处,像认命一般,死寂的躺在泥土中,被血和土裹的不成样子。
袁朗第一次发现,作为一个狙击手的冷血和煎熬。
他一动不动,蛰伏于枯泥之中,等待着对手先失去耐心。
吴哲一咬牙,匍匐过去,用左手拿起自己的右臂,往外面一丢,灌木矮丛,一阵轻响,一个狙击手上当开了枪,很快被袁朗一枪毙命。
至少还有一个……
耳麦里的喘气声越来越重,像压抑不住一般,吴哲没有再说话,袁朗也不敢说话。
丛林,安静的如同死去一般。
“你刚才方向四点钟左右,大青木下。”吴哲的声音忽然响起,“风速2.3级,西南,其他的……我没劲想了……”
袁朗咬咬牙,调细焦距,果然发现了另一个狙击手,掩体很严密,可惜冲吴哲方向出了点小纰漏。
对手似乎也发现了袁朗。
袁朗一跃而起,同时,迅速开枪,生死一狙。
止血包没有多少,袁朗发疯般的一手抱住吴哲,一手并牙,撕开一个个止血包。
“幸好……”吴哲一抽搐,声音在抖,“没有第三个狙击手……”
血管还在往外涌血,吴哲已经失血太多,全无血色,除了伤口处,袁朗触手所及,皆是冰冷。
“忍着点~~”袁朗把声线压得很低,嘴唇擦着吴哲的耳垂。
吴哲低头,把头抵在袁朗的颈窝中,袁朗的手有点抖,不得不用两只手,才握住了火机。
断臂处,血肉模糊,偏骨头森然,惨白白戳在外面,让人心惊,想碰也不敢碰。
火苗噌的跃起,燎着皮肉,糊焦扑鼻。
血管终于缩住,血渐渐止去。
有热热的液体滴在脸颊,有点失神脱力的吴哲连忙仰头,“你受伤了?”
这才发现,袁朗双目通红,似有泪光。
“没有!”袁朗温柔道,“好好的……”
“这可真不好……”吴哲低声道,想笑,没笑出来,“我不能留在老A了……”
袁朗道,“我们会在一起,我保证!”
吴哲瘪瘪嘴,差点哭了出来。
稍稍一休息,两人继续赶往集合地。
丛林里的一条小溪,估计他们将乘船离开。
水浑浊,河面不宽,不时有粗大的树枝冲击到岸边,溅了两人一裤脚。
“知道我想干什么吗?”袁朗凑近问,眸光闪烁。
吴哲躺在地上,靠着树,摇头。
“吃你豆腐!”袁朗坏笑,几分刻意。
吴哲嗤笑,“不要脸。”
袁朗点头,“好。”
然后,便倾身而至。
唇齿相交,像生与死的纠结,炙热,绝望,浓烈……
他们在那一刻,真得想到了一世。
“我似乎听见了船破开水的声音……”吴哲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船来了~~”袁朗笑,却忽然眉头一皱。
远处有逼近的脚步声……
吴哲也听了见。
“对不起啊,吴哲~~”袁朗的口气如往常一般。
吴哲伸手去拉,却忘了自己没了右手,船似乎已经可以看见,却偏偏迟了那么一点。
要想安全离去,必须有个人…去引开追来的人……
袁朗离开的是那么快,那么敏捷,似乎没有受伤的猎豹,带着死亡和一去不返的气息。
吴哲愣在原地,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对不起啊,吴哲。”
“I am sorry。”
“I am sorry,too。”
“I am sorry,three。”
……
曾经的,遥远的,刚才的,未来的……
吴哲一低吼,发现耳麦早已无声,他想追上去,却已经没了力气,他甚至连冲锋枪都拿不了了。
袁朗回头,透过密密麻麻的枝丫,最后一眼,最后一个回头,很遗憾,没能再看到吴哲。
“What did you sorry for?”小时侯的自己问。
现在,还有人能回答自己吗?
吴哲在树下,背后的青苔,似乎历经了千年,冷森森的近似无情。
他渐渐看见船靠岸,一切没有了声音,人影晃动,却安静到寂寞……
(33)
手术不很成功,连连续续做了三次,吴哲失去了他全部的右臂。
转至普通病房,两人间。
这家军用医院,也有一些平民病人。
吴哲的病友就是一个摄影师,和袁朗全然不一样的人。
坐在病床上,他喜欢摆弄他的照相机,很贵的镜头,旁人一般不让碰,吴哲是少有有这个特权的人。
“我一只手,你不怕托不稳,把镜头砸地上了?”吴哲淡笑打趣。
那摄影师笑,“不怕,你心稳,心稳的人,手也稳。”
这是作为狙击手的入门箴言。
成才喜欢这句话,袁朗也亦然。
“对不起!”吴哲连忙放下手中的照相机,走下床,站在了窗边,背对着那个摄影师,很久没有回头。
这个摄影师,在一次野外采景时,摔断了腿。
于是,吴哲也得陪着他一起,虚心接受他男朋友的埋汰。
是的,又一对他们。
吴哲记得,那天早上,自己从不可抑制的幻肢痛中醒来时,隔壁床上,两个男子并肩半躺着,他们一人一只耳机,在看同一本画册,在听同一首歌。
早上的阳光,就那样毫不吝啬的铺陈在他们的被褥上,他们的眉梢眼角上……
疼痛在那一刻逝去,变成不可捉摸的压抑和窒息,钻心入骨。
等吴哲的妈妈赶来时,吴哲正在翻一本摄影集。
湖光山色,市井俗民。
他们的作品。
“妈~”吴哲微笑着招呼道,吴妈妈一愣,看到空荡荡的袖子时,泪,哗哗就流了下来。
吴哲找到了一份工作,跟电脑有关,他一只左手,依旧可以很熟练的操纵着键盘。
他经常回家,看自己的父母,也回六合,看袁朗的父母。
“孩子啊,这不是你的错。”袁妈妈经常说。
袁爸爸则很少说话了。
吴哲点头,笑得很听话。
两方的老人,开始为吴哲的人生大事苦恼。
吴哲过着比普通人稍微滋润点的生活,面上带着平和温雅的笑意。
但总有一些东西,猝不妨的就敲碎了所有的防备。
文艺的纸巾包上写着--------------
‘我听不见彩虹出的声音
我听不见太阳落下的声音
花开雪飘的惊喜,我听不见
风吹草动的危险,我听不见
野狼的嚎叫,猎人的枪声,天使的哭声,我听不见
我只听见寂寞,在草丛里来来去去的奔跑!’
寂寞,在草丛里,在人海中,来来去去的奔跑……
吴哲记得在那次任务前,他和袁朗不知在争辩什么。
袁朗无奈而好笑得问,“哎,带钱了没,有四十吗?”
吴哲不屑的掏出钱,两张二十。
“瞧~~”袁朗得瑟的拍着桌子,恨不得跳到桌面上,“事实就摆在你面前!”
而现在,吴哲捏着不多不少的40元钱,想及此,站在马路边,哭笑不得。
吴妈妈安排了一次相亲,吴哲拒绝了,母子俩,在自家客厅里,第一次吵得很凶。
吴哲,有点失态,不讲理,就是不去。
“为什么啊,小哲?”吴妈妈没了力气。
吴哲坐在沙发里,左臂撑在茶几上,忽然就哭开了。
伤心的,是吴妈妈从没见过的。
他一字一字的说着自己的故事,爱上一个男人的故事。
泪水落在玻璃面上,一滩,微微凸起,像一块放大镜,茶几玻璃面下放着的报纸,上面的字迹被放大,却更加模糊不清。
吴妈妈半响问,“那人是袁朗?”
吴哲点点头,哭道,“妈,我真得不是故意想告诉你,让你失望的!可是……我是真得喜欢他…….可他死了,什么都找不到了……没有人知道我们相爱,没有人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真得不知道……”
吴妈妈叹口气,“妈现在知道了,他爱你啊,小哲…去找他吧,哪怕见不着了,去那里,圆个念想吧。”
如果抛去曾经不说,这里是个旅游的好地方。
密林,没有完全开放,吴哲站在边缘的一带。
风,穿林而过。
吴哲闭上眼睛,似乎真得能看见,袁朗站在身边,贼笑的看着自己,他们十指相叩……
他失去了右臂和袁朗,又似乎从未失去过。
‘我们会在一起的,我保证!’袁朗曾说。
吴哲想起了那句话----------- I swear!
恩尼斯最后想对杰克说什么,保证什么?
也许,就是在一起吧,永远……
哪怕,斯人不再……
回国后,吴哲去看了看曾经的病友。
他们的阳台上,种满了花,衬的阳光都比别处明媚。
然后,他没有上楼,而是打了个电话,给老A。
“许三多啊~~”吴哲笑,“小生的妻妾就交给你了~~”
许三多很吃惊,高兴,又不敢乱说话。
“锄头,你还好吗?”C3问,少有的小心翼翼。
吴哲道,“还行吧,休假来找我,包吃包住,这里真是个可以终老之地,一年四季都有太阳,平均气温25度左右,妻妾满地。”
“好!”C3回,想了想,也笑了笑。
“哦,我和老徐见过。”吴哲道,“他已经抱得美人归了,哥几个,得加把劲啊~~~”
……
…….
…….
岁月静好,如此而已。
每个人有自己的幸福,每个人有自己的不幸……
(34)
2008年的夏末秋初,袁朗34岁,吴哲28岁……
我的故事讲完了,他们的故事,该你了……
后记:
有个人,做梦的时侯,不小心遇见了上帝,上帝拿出一个包囊,里面有所有的命运,各式各样的,你的,我的,他们的……
然后上帝问:来吧,选择吧,愿不愿意用你手中今生的命运去换取这一生别人的命运?
别人的?谁的?
上帝说:不知道,你愿意吗?
那个人说:我要好好想想。
上帝是个急性子,他又说:如果是吴哲的这般?抑或是袁朗的这般?你愿意吗?
上帝像个推销商,许是很久没人和他说过话了,拉着那个人婆婆妈妈的说了大通,那个人犹豫,他说:我喜欢这个开始,但不喜欢这个结局。
上帝挠挠头,上面的光环晃了晃,有点讨好,有点委屈,“这已经算不错的了……这真得不是BE……你看吴哲少年有成,袁朗大器晚成,两人狭路相逢,执子之手,心心相印,虽隔着一步之遥,未能常相守,但粉红的确满天都是……”
上帝越说越多,一不小心掉了马甲……
个丫,居然只是个loli。
那人立马火大:“小样,别以为你披了个上帝的马甲,你就能玩深沉,你就能想把谁写挂就把谁写挂!!”
掉了马甲的某人觉得没意思,决定去干点正事,哦,不,干点自己的私事了。
于是,他从那命运的口袋里,不慌不忙的掏了半天,抖了那人一脸的灰,也许是几千年积下的,最后那人愈发火了,一把拽过口袋。
里面满满的书---------2009年政治通关2000题,考研英语强化200篇,十二年考研政治真题及解析……
某人连忙道,“天机不可泄露。”
一边迅速抢了过去。
然后,某人扶扶眼镜说,“你们继续玩啊,我得背单词去了……”
哎,考研的日子,还不如在上帝家打工呢……
生活就是这样。
‘上帝’得背单词,‘上帝’得考研,‘上帝’得一边纠结不该在上自习的时侯堕落,一边手指敲得欢快。
当然,也许,‘上帝’会失败,‘上帝’会邂逅某些人,‘上帝’也会失去某些人。
不过,这就是‘上帝’的生活,没有HE,没有BE。
好了,新学期就开始了,至于上帝,至于命运,至于他们,何必再纠结……
不要站在他的坟前哭泣
他不在里面,他没在睡
他是一阵一阵的微风
他是雪地钻石般的光辉
他是照在成熟稻子上的阳光
他是秋日温柔的细雨
不要站在他的坟前哭泣
他不在里面,他并没有死……
--------------披‘上帝’马甲的最后一把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