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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荧惑志·九 ...

  •   山径葱郁幽深,耳边不时传来几声鸟啼。小尤孤身一人在雾气中穿行,想要早些走出这片林子,脚程却始终快不起来。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声音逐渐消失,仿佛被浓郁的雾气吞噬了一般。小尤心中警惕起来,又走了几步,却在一旁的竹枝上发现了自己不久前留下的标记——这林子果然有古怪,大约是防止外人闯入所设的迷阵之类,若是不能破除阵眼,必然无法出去。

      小尤尚在苦恼,前方浓雾中忽然浮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她立时站定,摸出墨玉匕首来往身前一护。对方似乎也觉察到小尤的存在,在五尺外停住了。然后,那人挥了一下手,带起一阵不疾不徐的清风,他的身形五官便在飘散的雾气中显现出来。

      “山门禁地,来者何人?”

      小尤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愣住了:“青城?你怎么在这儿?”

      眼前的少年一身窄袖素袍,不是青城又是谁?只不过看他的打扮和神色,却与平日里那个沉稳而不露声色的渡魂者不大一样,倒显得……有些稚嫩似的。

      “……你认得我,”他蹙眉道,话语间竟有些许惊异,“阿姊说会来的那个人,就是你?”

      小尤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说得好像你不认识我似的……你阿姊又是谁?”

      然而不等青城回答,林子里突然响起一阵轻轻的笑声。那声音忽远忽近,在雾气深重的林中显得十分诡异,小尤却莫名地感到有些耳熟。

      下一刻,天地倏忽变换,眼前的竹林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浅滩湖泊。同样消失的还有“青城”。方才还天光正亮的四周,转眼间已经被暮色笼罩。

      小尤看着不远处平静的湖水,想着要不要跳下去冷静冷静——这显然已不是迷阵能解释的情况了,她这才记起来,自己明明是在院子里等着青城去买朝食的,怎么突然就陷入了幻境?婆婆和青城他们呢,有没有危险?

      小尤想了半天依旧毫无头绪,便朝着湖边走去。湖水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将她的身影映照其中。她不经意间低下头,可等她看清湖中的自己,却被惊得倒退了一步。

      左看右看,这里除了她再无一人,那么湖中那位看上去不过豆蔻之年的陌生少女又是谁?怪不得刚才无论如何也走不快,这女孩无论是尚未长开的身形,还是妍姿玉容的样貌,都完全不属于自己。

      这时,身侧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小尤心神不宁,右手下意识地将那墨玉匕首朝声音来处掷了过去。然而这一刀却并未击中来人,一只纤纤玉手轻巧地化开匕首的来势,将它稳稳收入掌中——只见一个端丽绝色的女子,轻叹一声走近前来,说道:

      “‘同尘’给了你,可不是这样用的。”那声音也轻轻柔柔,似乎还带了点宠溺的意味。只是小尤听在耳中,不免有些心惊。这声音和刚才竹林里的笑声像是出自同一人,而且小尤终于明白她为何觉得熟悉了——这不是北关城的梦境中,她在棺内听到的那个女声么?

      小尤想起她和青城的推论,不禁蹙眉问道:“你究竟是谁?”

      女子轻轻一笑,倾城倾国:“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又是谁呢?”

      这问题问得十分蹊跷,小尤犹豫着没有开口。若是这女子设下的幻境,偏偏又将自己化作这副模样,那么她问的自然不是小尤身为渡魂者的身份。

      女子似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一挥,道了声:“去吧。”小尤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轻飘飘地浮在了半空,恍惚间满眼皆是晦暗天色。下一刻,她的身体忽然急速下落,只听“扑通”一声,竟掉进了那片湖中。

      周身顿觉一冷,湖水四面八方地涌向小尤,只是那水并不往口鼻中钻,却将她直直往湖深处拖去。小尤四肢发沉,渐渐地除了冷和黑暗就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就在她掉进湖中的同时,另有一人焦急地闯入了这片幻境中。女子转身看向来人,眉眼舒展,露出了恭候已久的笑容。

      ……

      万籁俱静的湖底,男子正紧紧地抱着小尤,他抱得那样紧,似乎害怕再次失去一般。方才的一番谈话仍在耳边,他在这方谁也不会来打扰的小小天地间,轻轻地念出两个字来。

      他说:“忘忧——”

      小尤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床边,青城和孟婆都在。见她醒来,孟婆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尤坐了起来,感觉那湖水沉甸甸的压迫感还残留在四肢,除此以外,身上倒是并未受伤。

      “婆婆,青城……这是怎么回事?”她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孟婆走过来探了探她的魂识,发现已不像刚才那般燥动翻涌不止,这才道:“青城在院子里发现你的那把匕首,寻着痕迹追过去,才将你从九幽幻境中带了出来。”

      看样子他们都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孟婆这话说得有因有果,可包括她自己在内,在坐三个人依然疑惑不减。

      小尤不明白,那女子究竟是何种境界,竟能在不惊动孟婆的情况下,趁着青城出门这一会儿的功夫,将小尤带走,再困入幻境?

      此外,既然是避人耳目,为何却留下匕首和痕迹,让青城能轻易追踪到,将人救出来?

      还有,“九幽幻境”又是什么东西?

      只见孟婆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同时浮现出了“担忧”和“欲言又止”两种神情。小尤终于还是捡着最重要的事情问了:“青城,我在幻境中见到了那个下‘封魂咒’的人——她或许也是你和殿下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青城看着小尤,低首道:“嗯。”

      见他仿佛早已料到的样子,小尤心中疑虑更甚:“我还……见到了你,却又好像不是你。”

      “……”青城听后却不答话了。

      孟婆恰在此时站起身来,说道:“看来你前几日说想起些细碎过往,倒不是巧合,”她的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若这是‘她’的手笔,如何处理,我必得请帝君的示下了。”

      “婆婆,”青城拦道,“等此间事了,我会亲带小尤去找帝君的——这也是他老人家的意思。”

      孟婆看了眼青城,那句“此间本也无事”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她叹了口气,在小尤肩头安抚地拍了拍,然后便走了出去。

      孟婆刚说的那一层,小尤本来未及想到,此时想想更觉得一头雾水,却又如临深渊般心惊。只见青城又坐回了榻上。

      “你来明州就是为了这个,是吗?”半晌,小尤问道。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青城是奉帝君之命来明州追查的,而他似乎与那女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小尤只是不明白,这一切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想到幻境中自己那副模样,小尤莫名有些心浮气躁,刚要起身下床,青城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靠过来轻轻揽住了小尤。

      除了之前在街上那次意外,两人从未有如此亲密的举动。青城的右手遮住小尤的眼睛,在她耳边说道:“不要想了。先什么都不要想。”

      小尤半晌没动。过了一会儿,青城感觉到她的眼睛眨了眨。

      “谁是……忘忧?”

      青城闻言浑身一僵。

      “那个女孩子,她……”

      “不重要,”青城却打断她,“都不重要。你就是你,记得这个便好。”他放开小尤,像从前那样,摸了摸她的发顶。这个少年一如既往的沉稳可靠,与幻境中的不同,是小尤所熟悉的那个青城。

      等他也出了房间,小尤的视线转向枕边那把墨玉匕首——是了,那女子称它作“同尘”,倒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小尤看着它陷入了沉思。

      那日过后,小尤和青城都默契地没再提起此事。连孟婆也不知在忙什么,整日里不见踪影。小尤不知青城何时会带她去见帝君,只是过一天少一天地赖在明州,那些特色饮食于她仿佛也失了风味,只偶尔提起兴致去听听书罢了。

      这一日小尤终于出了门,还没到桑家瓦子,却听街坊邻里都在传一件喜事——城东书塾的陆先生要和宋家药铺的女儿成亲了。

      小尤乍一听说,十分吃惊,连忙跑回孟记敲开了多日未见的孟婆的房门。

      只见孟婆与往常一样,身着深色衣裙出现在房门口。她姿态闲散地听小尤讲完前因后果,也没说什么,淡淡地点了下头,说了声:“知道了。”

      小尤见孟婆这如此神情,再回忆婆婆曾经说过的话,明白她确实早已接受了这个结果。只不过,婆婆不辞辛劳地帮宋莹儿挡灾,又亲自给那孩童除祟,对陆显可真算得上是情深意重——就差给那两人牵线搭桥了。

      想到这儿,小尤又为婆婆有些不值。

      孟婆见她一脸不解,轻笑了笑,问道:“你可知那宋家的姑娘是什么人?”

      小尤摇摇头。

      孟婆道:“百年前曾有一枫灵,也对那人情根深种——只是我当时并不知晓,”她顿了顿,“这百年来,不止我,她也在苦苦追寻那人的转世,甚至不惜为此放弃仙格,只愿投作凡胎与他相伴一生。”

      小尤吃惊地看着孟婆。

      “这百年间,我总也做不到洒脱。每每看见他,就会想起失去的滋味。于是拿他的转世身份当作托词,不过是害怕再次经历那般苦痛折磨。”

      “她既然能得此姻缘,我何不成全她这一世?也算上天垂怜有情人罢。”

      孟婆说着,唇边溢出一丝微涩的笑意,然后忽然毫无预兆地落下泪来。泪滴落在手上,她像是被烫到般轻颤了一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荧惑志·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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