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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不争之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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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踱着方步进了书房。
丰蕙在榻上坐着,已经褪了鞋袜,脚背肿的老高,根本顾不得与他客套,直接问,“殿下府中可有热水药酒之类的?”
雀七站在一旁,见丰蕙脱鞋袜也毫无避讳的意思,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只等着听晋王的命令。晋王咳嗽了一声,叫雀七去门外等着。雀七拱手出门,还不忘叮嘱,“王爷小心,这女人手里有刀。”
丰蕙听了大翻白眼,你家王爷刚才手筋就在我刀下,当时不动手难道等现在动手?
晋王走到榻前,弯腰仔细打量丰蕙那只伤脚,嘴上说着,“三小姐莫要怪罪雀七,他跟随我多年,武艺精湛,却心智不全,一心护主而已。”
丰蕙扯过旁边的被褥遮住自己的脚,防备的看着他,“心智不全之人往往心怀坦荡,多谢晋王殿下出手相救。”
晋王的手指修长干燥,用指尖挑开被子,继续看那只伤脚,认真的说,“三小姐不必总将谢字挂在嘴上,今日恩情来日定有回报之机。”说完,命雀七取来热水干巾和上好的跌打药,挽了袖子,把药酒涂在伤处,手掌轻轻的在丰蕙脚背打圈按摩。
脚伤疼得厉害,丰蕙咬得嘴唇发白,额上是密密的冷汗。晋王抬头看了她一眼,刚才他下手摸了一回,心知丰蕙这脚需得将骨头正一正才能根治,可是耳朵里听得丰蕙呼吸声一阵急过一阵,又怕她吃痛不住。丰蕙见他手下犹豫,便刻意放慢了呼吸,故作轻松往四周打量,看到书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亡汉论》。
“殿下平常喜欢看《亡汉论》啊。”丰蕙咬着牙强行客套。
林辰昊手下一滞,随后笑着答道,“说不上喜欢,我天生愚钝,太傅让我平日里多读读书。”话音刚落,他右手使力把丰蕙的伤脚往左一掰又往下一压,只听得一声闷响。
丰蕙疼的浑身都被汗湿了。
“多谢晋王殿下。”丰蕙松了一口气,真诚的谢道。
林辰昊起身洗手,边擦手边说,“三小姐这脚伤好好养个十来天便能好了,往后还需多多注意。”说完他也松了口气,回头看到丰蕙正拿手背拭汗,半开玩笑的说,“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三小姐那夜在天一阁没有袖底出刀,否则当时我既不能放人,也不能扔灯,只能是甘当刀下的鱼肉了。说起这个,三小姐的兵刃倒是小巧精致,少见的紧。”
书房静的很。丰蕙听到晋王提到金刀,不由心中一凛,顾不得多想赶紧将话头岔开,“殿下莫要取笑我了。世人都道四皇子晋王是愚钝非常,难堪大任。可是晋王殿下不必用这种话唬我,你若是有心与我交手,哪里是我这小小兵刃可以制得住的?况且哪个难当重任之人的书房里会尽是政论之书和史志舆图?殿下人前若愚,人后深沉。今日救我,就不怕自己多年辛苦藏拙功亏一篑?”
晋王听了面无表情说道,“三小姐说的哪里话,我是个非嫡非长的皇子,谁的障碍也不是,藏不藏拙有什么相干?三小姐要如何说?说我嘴皮子还算利索,与你争论了?还是说我宅心仁厚施救于你?反倒是我,可以说三小姐一个定远侯养女,葳蕤轩女官,随身携带利刃,屡次试图行刺本王,藏在金成公主身边到底是何居心?三小姐都不怕我将上面的话说出去,我为何要怕三小姐保守不住秘密呢?况且,你我现在有了共同的秘密。”
丰蕙叹了口气,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亡汉论》,说道,“大汉皇朝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哪有不妨碍他人的皇子?哪有永不变化的情谊?不争之争最是难行。有人跋扈有人暗谋,有人显赫有人韬光。丰蕙无意打探殿下的秘密,只是提醒殿下万事小心。”
晋王闻言一哂,“多谢三小姐好意,只是我并无那般野心,你无须用大汉皇朝夺嫡之事来类比我,那本书,你想的太多了。今日我也算助你脱困,我不求三小姐报答,只是有一事不解,求三小姐解惑。”
丰蕙正色道,“殿下请问。”
“你除夕那日,为何要去秋桐宫?”
这个问题林辰昊笃定了心思要问,那日他将丰蕙从秋桐宫放走已属例外,在天一阁时有章怡婷在他也无法开口,今日他必须要确认这一点,确认对面这个女人是敌是友。
丰蕙心思百转,自己去秋桐宫的原因是万万不能说的。先不必说晋王是何居心,单就自己这个身份也让她无法开口,怎么回答?从哪里开始回答?从金刀门,从灵月阁还是从侯府呢?
她眉头紧锁的样子落在晋王眼中,晋王的神色越发深沉。
半晌过后,丰蕙像是下了决心一样,说道,“我去秋桐宫的原因难以直言,我知殿下不信我。丰蕙今日在此对天发誓,我当日去秋桐宫碰到殿下实属巧合,绝无半分危害殿下的可能。将来若有一日不巧丰蕙有碍殿下大业,到那时丰蕙愿为殿下大业退让三分。以此为誓,决不食言。”
晋王的脸背着灯光,丰蕙辨不清他现在的神情。她知道晋王在做抉择,关于信不信她,也关于杀不杀她。
就在沉默间,门外的雀七突然敲了一下窗棂。晋王反应过来,走出门去。片刻他回来对丰蕙说,“有人接你来了。”
丰盟正急的在晋王府外直搓手。他安排手下护送金成公主回宫之后,自己循着大街寻找丰蕙的踪迹,周边的每一条小巷都踏遍了,终于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内找到了女子的一方帕子。上面绣的纹样他在柳氏的帕子上见过,柳氏还告诉他,这是自己从三妹妹那里得来的花样。他抓起帕子绕出小巷,迎头就看到了晋王府。
又是晋王。
新年之夜他记得在宫道上遇到丰蕙的时候,丰蕙还误把他当作了晋王。丰盟攥紧了双手,上前叩门。
片刻之后,有人请他进门,直接将他引到了书房。
一进书房,只见晋王披着外袍站在一旁,丰蕙坐在榻上正在穿鞋袜。丰盟见此情景哪里顾得上问,顿时怒火满腔,再顾不得上下尊卑,佩剑登时出手架在晋王脖子上。
丰蕙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说道,“大哥不要鲁莽!快将剑拿下来!”一边说一边起身去阻拦,怎奈脚上有伤,刚一落地便哎呦一声。丰盟听到丰蕙吃痛,忙又去扶她。晋王将这一幕看在眼中,说道,“丰大统领,深夜叩门,一见便要行刺于我。此刻又在我面前做出这兄妹情深的场面来,是叫我这个晋王的脸面摆到哪里去?”
他不说话还好,丰盟一听眼睛都急红了,一边将丰蕙扶着,一边说道,“晋王休要欺人太甚,我定远侯府也不是任由人欺辱的。”丰蕙红了脸,按住他低声说道,“哥哥有所不知,我混乱之中扭伤了脚,路过晋王府,是晋王殿下施以援手。”
“妹妹此话当真?”丰盟急忙问。
“大哥如何信不过我,我岂能轻易被人欺辱了去。”
晋王站在一旁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心中一股无名火。当他这晋王府是什么地方?
丰盟此刻反应过来,赶紧向晋王行礼道,“刚才是小人唐突,请晋王勿怪。三妹妹与公主走散,小人心急万分,怕出了闪失对皇后娘娘、金成公主和父亲都不好交代。冲撞了殿下,还请见谅。”
晋王冷笑一声,“你不用拿那一串人来吓唬我,我今天既然已经做了这个好人,便不会为难你们。只是丰大统领,关心则乱,下次还请分清了是非黑白,再找人寻仇不迟。”
丰蕙赶紧说道,“晋王殿下教训的是,多谢殿下今日救命之恩。殿下大人大量,饶过我兄妹二人。”
晋王双手抱胸,闪到一旁,说道,“如此我便不多留丰三小姐了。丰大人,就请带令妹回宫交差去吧。”
丰盟将丰蕙打横抱起,说声“多谢晋王殿下”,便告辞出了晋王府。
丰盟将丰蕙带到最近的御林军巡防营,命人备好马车,随后送丰蕙回宫。
这边晋王将二人送出府,雀七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询问道,“王爷?”晋王知道雀七的意思,他摆了摆手。
月上中天,刚刚骚乱的街道已经恢复了平静。丰盟与丰蕙四目相对在马车里坐着,只听见车轮在辘辘的响。刚才他抱着丰蕙出来,心脏仿佛要跳出了腔子,进书房那一幕让他目眦俱裂,若是晋王真的行了鲁莽之事,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若不是丰蕙伤了脚不方便,他还想像上次一样与她同乘一骑马,想到这里空气里好像就弥漫了那一夜他鼻尖闻到的发香。
丰盟开口道,“今夜之事是我的过错,没有保护好你和公主。你放心,金成公主已经安全回宫了。我回去自会去向公主领罪。趁着夜色我将你送回葳蕤轩去,此事不要声张,明日只说你在葳蕤轩扭伤了脚,需得将养几日,便不会有人起疑了。”
丰蕙低着头小声说,“哥哥不必自责。今夜有惊无险,我们偷偷跑出来,哥哥在混乱之中保护了公主安全已是万幸,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丰盟想问丰蕙脚伤的如何,还想问她与晋王有何渊源,新年那晚为何将自己当作了晋王。可是丰蕙已经闭上双目休息了,这一晚着实折腾的不轻。丰盟只得作罢。
金成公主虽安然回宫,但是放心不下丰蕙,一直在寝殿等到后半夜,锦凤在一旁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公主,今夜怎可如此鲁莽行此危险之事,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可如何是好!肯定是定远侯府那个教唆的!”金成公主正在心烦,直接呵斥道,“此刻说这些还有何用!今晚若不是定远侯府的人,我此刻有没有命在这里还不知道!如果蕙姐姐出了事,母后和舅舅岂会轻饶了我!”
说话间丰蕙已经被偷偷送回了葳蕤轩。金成公主顾不得锦凤劝阻,一路小跑到丰蕙住的房间,也不管尊卑不尊卑,一把抓住丰蕙的手焦急的说,“姐姐可算回来了!我在这等的好苦,生怕你有个闪失,我如何向母后和舅舅交代!”
丰蕙苍白着脸,勉强笑着说道,“公主如此记挂丰蕙,倒是折煞奴婢了。公主放心,我只是慌乱之中扭了一下脚,并无大碍的。只是这几日恐怕不能近身伺候公主了。”
金成公主心疼的握着丰蕙的手说,“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傻话,你只管好好养伤,旁的事都不用管。”说罢安排两个丫鬟照顾丰蕙养伤期间的饮食起居,又嘱托了一番,才带着锦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