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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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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寒悦注视着面前的女人,熟悉的面孔,她也在看他,眼睛里盛着他从未见过的深情。
到底是那一晚没有注意看,还是,他忘了,记忆中她从未这样看过他。
有的只是虚假,故作姿态的虚与委蛇。
“怎么了?你不开心吗?”面前的女子嫁衣似火,涂着蔻丹的手指纤细修长,青花白底的酒杯在她手里,都宛如璀璨的明珠。
“没有,很开心。”他魔怔似地盯着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伸出大手,抚上她的脸颊,女子微微偏头,在他掌心蹭了蹭,柔软,光滑,像剥了壳的荔枝,仿佛能掐出水。
“那我们喝酒好吗?”
“好。”
红色的丝线彼端,牵连着酒杯,各执一杯,两相颔首,洛寒悦垂眸,清澈的水面上,倒影出他的脸。
即可重生一次,亦可重生第二次,但这一次,却叫他有些迷茫。
手里的酒杯让她夺走,又被塞进另一只酒杯,他怔了怔,抬起头,瞧见她将夺过去的那只酒杯一饮而尽。
“我喝完了。”女子眼角弯弯,红唇勾人。玉臂轻抬,酒杯倒悬,一滴不剩。
洛寒悦沉吟片刻,仰头,将酒杯送到自己唇边,他余光却是注意着她的袖子,下一刻,她就该从袖子里拿出一把特制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心脏了吧?
然,等他一杯酒引尽,也不见她动作,她仍是深情地望着他。
“你不动手?”
她轻轻一笑,不曾答话,拿走他手里的空酒杯,转身放在一旁的桌上。回头看了她一眼,纤细无骨的手指抚上他的胸膛,转着圈圈,一路向下,勾住他的腰带。
“真是猴急。”
洛寒悦浑身一僵。
她不过轻轻一推,洛寒悦便像一个傻子似的倒在床上,她俯身而下,发梢扫过他的脸颊,清香扑鼻。她额头贴着他的鼻尖,呵气如兰,“你盼着这一刻是不是很久了?”
他抿唇不语,死死盯着她。
就在她的手伸进他衣襟之时,他一把钳住她的手腕,翻身而上,两人对调了位置,洛寒悦将她两只手剪在头顶。
深邃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
她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洛寒悦想,估计没有男人能抵得住她这一笑。
就在下一妙,女子的笑凝固,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洛寒悦。
她嘴角渗出鲜血,张了张嘴,血就像小溪一样淌了出来,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为,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了么……”
洛寒悦深色漠然,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她胸口,缓缓抽出手,掌心里捏着一颗滚烫鲜活的心脏,他说:“她才不会像你这么风,骚。”
他轻轻一捏,心脏在他手里炸裂,血浆喷溅在他脸上。
紧接着,满屋的红绸包括他眼前死不瞑目的女人,都尽数脱落,化作青烟飘走,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徒儿……”
模糊中出现了一女子,在拼命的呼唤他,与梦里的勾引他的妖艳模样不同,她用身躯挡在他的面前,白色的衣裙上鲜血淋漓,她的每一剑,都像是用尽力气的最后一击,却每一次都不曾倒下,透支着她的生命。
可最终手里的剑还是掉落在地上,她用最后的力气扑在他身上,把他护在身下,两人躺在地上,她压着他,挡住身后所有的厉鬼。
“师父。”
洛寒悦张了张嘴,呼吸扯着胸腔都在隐隐作痛。
叶时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醒来了,可是醒来有什么用,还不是要读档重来,她轻轻叹息一声,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昏死了过去。
她叹气,是失望了吗?让她失望了?
洛寒悦心里沉甸甸的,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抓着叶时秋的肩膀,坐了起来,冷眼环视着周围张牙舞爪的怪物。
旁边站着毫发无损的古澜,他周身包裹着淡淡的屏障,是叶时秋用所有的灵力给他筑起的屏障,再以肉身替洛寒悦挡住那些鬼怪的攻击。
做掌门做师父,做到她这份上的,还是头一人。
洛寒悦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捡起叶时秋的剑站了起来,他沉着眸子,左手握住锋利的剑刃割划上去,完全是把他的手当做了剑鞘。
他像是不知道疼似的,任由鲜血落在顺着指缝一滴滴落在地上,不过片刻,在他脚底下形成了一小滩积血。
“血为祭,命为媒,一诛万灵!”
长剑入地。
轰——
四墓山的上空,升起一道红光,惊醒了沉睡的午夜,妖冶,诡异,在静谧的夜空中绽放,璀璨夺目。
炸裂的余威化作寒风从枯树林吹来,站在四墓山外的魔教,望着染红的夜空瞠目结舌,鬼魅枭斗笠吹落,黑白相间的发丝随风飘扬。
“好强的魔气。”
“这是血祭术?”
“不,这是失传已久的……祭阳术,以阳寿为代价,获取短暂的毁灭之力,可诛灭一切生灵。”鬼魅枭声音轻飘飘的,目光却是格外炙热,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是五百年前祖师一战成名的祭阳术?”
“可惜,魂印受限,没有发挥出极致的力量。”
六队长汗颜,要真发挥到极致,他们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
“六队长,里面怎么还会有这么厉害的魔教啊?”有人突然发问。
六队长说:“我不清楚,他修了我们魔教的心法,却不承认自己是魔教之人,我也觉得奇怪。”
“那三人中,哪一个?”鬼魅枭侧头看向六队长,“如此奇才,倘若身在魍影教,定然不会默默无名,六队长说的是真话。”
六队长松了口气,立马恭敬地说:“是那个穿灰衣的少年,之前就是他用诡计让我们互相残杀。”
“有点意思。”鬼魅枭抬了抬手指,“去,进去抓活的。”
“是,跟我走。”
*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穿透云层洒向大地,斑驳的投在地上,树林里静悄悄的,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薄雾,树枝末梢还挂着露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洛寒悦靠坐在树上,晨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扭头看向身边的叶时秋,她身上多处受伤,身上的衣裙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浑身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的脸,她就安静的靠在他肩膀上,微微上扬的嘴角,仿佛在做着什么美梦。
这苍玄木的毒倒也有点用处,至少不会让她感觉到疼痛,能安心的睡个好觉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不过……
洛寒悦又看向左边的古澜,这人在做什么美梦,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不知想到什么,洛寒悦弹指飞出一缕黑色的丝线,这条线在空中转了几圈,没入了古澜的眉心。
洛寒悦闭上眼,脑海里渐渐浮现出画面。
“这里是……”
他环顾四周,是街道上,这条街十分萧条,行人寥寥无几,路边的小摊贩倒是热情高涨的吆喝着,街旁的店铺生意似乎不怎么好,只有寥寥几家开着门,别的铺子都关门插锁。
洛寒悦走了一圈,半天没找到古澜,这算什么执念?小时候没逛过街?
他一边在心里吐槽,继续在街上寻找古澜,最后,他在街边的拐角处发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男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古澜,但还是走了过去。
小孩撞到了其中一个男人,男人嫌弃的把他推开,还顺带踢了他两脚,“去去,哪来的叫花子?滚!”
小孩从地上爬起来,对男人点头哈腰,灰溜溜地跑了,洛寒悦追了过去,小孩躲在墙角处,开心的数着手里的钱袋。
洛寒悦自然看见了,他这是从那个男的身上偷来的。
小时候是个小偷?
他继续观察着小孩,就在此时,方才丢了钱袋的男人带着一大帮子人追过来,发现了小孩。
“臭要饭的,居然敢偷你大爷的钱?给我打,往死里打!”
男人一发话,身后的家丁便凶神恶煞地冲上去,小孩惊慌的将钱袋揣进兜里,撒丫子就跑,可他一双小短腿哪里跑得过这些练家子,没几步就被抓住了。
“使劲打,打死算我的,呸!”
男人在一旁骂骂咧咧,小孩在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忍受着那些人的拳打脚踏。
没一会儿,小孩哇的一声吐了口血,家丁们立马停手,转头看向那个男人,等待着主人的指示。
男人似乎也有点怕小孩死了,他啐了一口,从小孩怀里拿回钱袋,“小兔崽子,下次别再让我遇到你,我们走!”
一行人远去,只剩小孩在街边躺着,即便是这副狼狈摸样,他眼睛里仍是散发着倔强的光亮。
洛寒悦盯着他,目光闪了闪,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面对命运的不公,却依然坚强而又倔强的活着,只要还活着,未来就不会比现在更差,他总是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过了许久,男孩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摸出两定碎银字,咧嘴一笑,牙齿上糊满了泥土和血。
小孩拍了拍身上的灰,往另一个地方跑去,洛寒悦看着他进了一家药铺,他豪气的把银子砸在栏柜上,说:“伙计,抓药!”
“哟,大娃这是又从哪偷来的银子?”
“胡说,这是我凭自己本事挣的!别废话,快给我拿药。”
小孩提着药,路过包子铺的时候,他停下来看了许久,口水咽了又咽,就在老板忍不住要哄他走的时候,小孩摸出仅剩的一个铜板,买了一个包子。
他像宝贝似的揣进怀里,一路上拿出来闻了几次,没舍得吃一口。
洛寒悦一路跟着他,来到了镇外的一个破败的村子,这个村子几乎没什么人,一大部分坍塌,另外几间歪歪斜斜的民房里,住着的都是一些耄耋老人。
小孩进了其中一间连大门都没有房子,他丢下药包,熟练地翻找出一个破药罐子,就开始在院子里生火,煎药,他一边晃着扇子,一边摇头晃脑,嘴里唱着乱七八糟的词。
“清斯捉鹰,捉斯捉足,自取之也……”
他看不见洛寒悦,洛寒悦便坐在一旁看着他,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相处在同一个空间,很奇妙,也很怪异。
“哥,你回来啦。”屋内传出另一个孩童的声音,比起这个大娃来,屋里的声音要斯文得多。
“哎!”小孩立马丢掉手里的破蒲扇,光着脚丫子跑进屋里。
当洛寒悦进去的时候,诧异地发现,床上躺着的那个男孩,和大娃长得一模一样。
这居然是一对双生子。
“小娃,你醒啦,我给你买了包子,快吃,吃了就喝药,你的病马上就会好了。”大娃摸出怀里的包子,塞进床上的小孩手里。
小孩摇头,又把包子还给了他,“哥,你吃。”
“我已经吃过了,你闻闻,我嘴上还有油呢。”大娃嬉皮笑脸的凑过去,逗的小娃笑了起来。
小娃拗不过他,只能打开油纸包,将包子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大娃,“我们一人一半,我不吃完。”
大娃咽了咽唾沫,接过他手里的包子,“那好吧,下次不许再挑食了。”
说完,他半个包子塞进了嘴里,嚼都没嚼便咽了下去。
“我去给你倒药,你乖乖把包子吃了。”大娃胡乱的擦了擦嘴,有些意欲未尽,尽量不去看小娃手里的包子,转头就跑了出去。
小娃低头咬了口包子,眼泪瞬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下来。
洛寒悦皱了皱眉,这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谁才是古澜,然而就在此时,床上的小娃抬头头,向洛寒悦看了过来。
洛寒悦一怔,小娃能看到他?
“师侄,你怎么来了。”
床上的小孩声音稚嫩,却喊着他师侄,他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洛寒悦说:“你什么时候出去。”
古澜低下头,默默啃包子,没有回答他。
“什么意思?你不想出去了?你知不知道这都是假的?”洛寒悦眼底浮出一抹怒气,叶时秋在外面拼死拼活保护他,他居然沉溺在这种虚无缥缈的幻境里!
“我知道。”古澜声音平静,他继续啃包子,直到那半个包子被他啃完,他才说话,“师侄,你是不是以为大娃才是我?”
洛寒悦抿唇,是的,大娃很像古澜,反倒这个真正的古澜,若不是那声师侄,他看不到任何古澜的痕迹。
“你知道吗,你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大娃其实已经被打死了。”
洛寒悦瞳孔一缩,诧异,震惊,以及难以置信,这感觉就像一株生长在石缝里的草,分明经历了无数的狂风暴雨,所有人都觉得他可以长得更加茂盛的时候,折断在一场绵绵细雨中。
他在大娃眼睛里看见的,就是那种无坚不摧的倔强,顽强的生命力。
洛寒悦话到嘴边,却怎么说不出来。
古澜继续说:“我一开始就想,大娃要是被人打死了,我就出去。”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他捂着脸,将头埋进膝盖里,传来细弱的声音,“他每次回来,都会唱那首歌,好叫我知道他平安回来了。他跟我说在外面酒楼里当伙计,我从前还天真的信了,酒店里工钱那么高,居然够买药钱,还能偶尔吃上肉馅的包子。”
“我跟他说,我不想吃包子了,我想吃鸡腿,他第二天就给我拿了鸡腿回来,我都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伤,我是不是该死啊?”
“那时候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你哥不会怪你。”
“我小,他也小啊!他就比我早出生半柱香,还真把自己当哥哥了。”古澜抹了一把眼泪,也不怕丢人,继续和他说。
“娘生我们的时候,难产死了,爹为了养活我们,在我们五岁的时候就出去做苦力,临走前,他对大娃说,他是哥哥,一定要好好照顾弟弟,他做到了,尽职尽责当一个好大哥,因为比我大上半柱香,他一直很自豪。”
“爹到现在都没回来,有人说他被货砸死了,我们不信,就一直在家里等着,大娃说,再过段时间,等我病好了,我们就去找爹。”
“你是什么病?”洛寒悦问。
“疟症,有两个月了吧。”古澜叹了口气,惆怅地说:“师父总说,人各有命,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在冥冥之中命运就已经有了定数,说是这样说。”
“当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的亲人身上,就算这是事实,可谁又能拿着这句话当借口无动于衷呢,生而为人,永远都会有放不下的东西,谁都不例外。”
洛寒悦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了,安慰人这方面,他还真一点办法没有。
“不管怎样,这里都是幻境,不过是你心中的执念,你有没有想过,你本体死了,你怎么能对得起大娃给你的这条命?如果我是大娃,知道因为自己而让你困在幻境里不愿出去,我会非常失望。”
古澜愣了愣,茫然地看着他,外面噼里啪啦的碰撞声,他知道,又是大娃倒药的时候把手烫了。
“我明白了,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和他好好告别。”古澜的小手紧紧捏起,似乎吓了很大的决定。
洛寒悦点头,同意了。
这个幻境并不高明,很轻易就能破解,破解的方法不过两种,一种自戕,遭到幻境的反噬,一种毁灭幻境的关键事物,幻境破灭。
但它的不高明就是最高明之处,让你知道自己身处幻境,却不愿离开,可以说鬼魅枭的幻境,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这也是洛寒悦不愿和他对上的原因。
他的幻术和苍玄木的毒性配合,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哪怕只是一丝渺小的愧疚,悔恨,渴望,都被无限放大,使你在幻境中,醉生梦死,流连忘返。
大娃端着药碗进来,在屋里左看右看,“小娃你在跟谁说话?”
“没有啊,我没有说话。”古澜扬起一个笑容,拍了拍身边的土炕,说:“哥,这里坐。”
大娃嗯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把药递给古澜,“来,快喝药,喝药病好得快,等你病好了,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去找爹去。”
“嗯。”古澜端着碗一饮而尽,喝的津津有味,好像不是在喝药,而是在喝糖水一样高兴。
古澜喝完药,抱着大娃的胳膊,脑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说:“哥,我真想和你一起长大,我们一起拜师学艺,一起行走江湖,一起娶妻生子,你一定比我优秀。”
“那可不,我是大哥,肯定比你厉害,以后你躲在我后面就,剩下的事交给你哥,什么都不用管!”
古澜闻言笑了出来,“那我以后娶媳妇儿也交给你呗?”
“额……这个,这个你交给我干嘛!别胡说八道了。”大娃似乎显得有些局促,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洛寒悦望着这一幕,默默退了出去。
这或许只是一个幻境,但对有些人来说,这却是梦寐以求的仙境,这里面藏着他们一生当中,最宝贵的秘密。
如果换一个地方,一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他也愿意一直做这样的梦,可惜,这样的幻境永远不会出现在平静的地方。
它的出现,永远伴随着杀机一起。
洛寒悦站在院子里,孑然一身,屋里欢声笑语,他格格不入。
有时候人的际遇,总是这么的雷同,但结局却千变万化,从来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
他退出了古澜的梦境,回到了现实。
叶时秋动了动眼皮,全身乏力,她一丝力气都使不上,即使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周围的动静。
“师父?”
叶时秋闭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费力地撑开眼皮,望着头顶的树枝,晨光有些刺眼。
“安全了?”
“是的,师父真厉害。”洛寒悦笑着说,“夜里那些怪物被师父打怕了,现在白日里不敢出来了。”
叶时秋扭头看过去,徒弟活生生坐在她身边,古澜还在那里做梦,她不由感叹,还真是心大。昨夜后发生了什么,她记不清了,一直都在浑浑噩噩,任何动作都是本能的反应,她唯一的想法就是不能死,死了就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徒弟说的,她也不知道真假,只能心中存疑。
洛寒悦也看了一眼古澜,他的神色已经有所松动,应该是快出来了。
“噗……”
古澜身体一软,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他背对着洛寒悦和叶时秋,就那么的躺静静在地上,手里捏了一把土,紧紧咬着牙关,眼泪无声的顺着眼角滑落。
“他在抖什么?”叶时秋看着古澜颤抖的肩膀,蹙眉道:“莫非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在偷笑?”
洛寒悦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或许吧。”
过了一会儿,古澜胡乱的擦干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环顾一周,说:“咦,发生什么了?怎么白天了,那些怪物呢?”
洛寒悦淡淡地看着他,看着他极力表演的样子,身上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又好笑,又可怜。
叶时秋扶着树干站起来,虚弱地说:“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他们现在状态太差,若是魔教的人进来,基本上没有活路。
“师父你还能走么?”
叶时秋点点头,想着以她的体质,走路是不成问题,但她还是低估了自己所受的伤,幻境的反噬,加上伤口和苍玄木的毒,刚一抬脚就直挺挺摔了下去。
一双臂膀极是接住了她,避免她摔成狗吃屎。
“师姐,要不然我背你好了。”古澜撸起袖子,屁颠屁颠跑到她面前。
洛寒悦推开他,说:“我来。”
“不是,我能走……”
叶时秋还没说完,洛寒悦就蹲了下去,将她扛在了背上,“师父,抓紧我。”
叶时秋有些发愣,她捏了捏徒弟的肩膀,没想到小徒弟肩膀还挺结实的,也就不再坚持,安心的趴在了他背上。
洛寒悦背着她,一深一浅的往丛林深处走去,除了四墓山,就离无稽山不远了。
几人前脚刚走,后脚六队长便带着一堆人赶到,六队长诧异地环视周围,这片区域的鬼怪果然消失的一干二净,不愧是绝世禁术。
“看了他们已经走了,继续追。”六队长挥了挥手,心里深深地感到后怕。
在六殿主的幻术控制下,还能在四墓山里存活下来,简直难以想象,对手是何等的强大。
四墓山是个很大的地方,即使走上一天一夜也不见得能走出去,因为这里面还有瘴气,叶时秋身体里的毒无法排出,这是很危险的事。
所以洛寒悦,一定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走出去。
叶时秋一直在昏昏沉沉,睡着了不知多少次,噩梦美梦轮着来,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置身于梦境中。
太阳一点点倾斜,林子里的光也越来越少,洛寒悦不得不加快脚步,他身上早已被汗水浸湿,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他恨自己不能再快一点。
古澜几次要帮忙,都被洛寒悦拒绝。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洛寒悦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是魔教的人追来了。
“师侄,你带着师姐先走吧,我来拖住他们。”古澜忽然开口。
洛寒悦脚步一顿,不赞同地看着他,“你被幻境反噬,筋脉受损,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古澜咧嘴一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放心,我可是云剑山的二师兄,之前你们保护我,现在就由我来保护你们。”
他手里握着剑,摆了一个帅气的姿势,“重明剑法,可不是白学的。”
洛寒悦迟疑了片刻,看了看天色,最终还是妥协了,“那你自己小心。”
“别小看我,师侄。”
洛寒悦勾了勾唇,背着叶时秋转身离去,又听身后古澜说,“师侄,谢谢你啊。”
洛寒悦身形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还有,我的秘密你别说出去啊!”
古澜叹了口气,转身看着迎面而来的魔教,他双手杵着剑,如一座屹立天地之间的大山,高大、笔挺。
“没想到你们隐藏得这么深。”六队长盯着古澜,心里有些好笑,“被你们骗了。”
古澜道:“为什么要追着我们不放?我们不过是路过罢了。”
“只是路过,那山谷埋伏的不是你们的人?挑拨我们自相残杀的不是你们?这一桩桩,不管是哪一件,都不可能放你们走。”
“是吗?那就先打过我再说。”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不得不说,六队长还是有些警惕,他么三人中居然会有七层魂印的人,说明来历不简单,他仔细回想衡州各大门派,有深仇大恨的,还真找不出一个七层魂印的人来。
按理说,这样的人,该是不屑亲自来找魔教的麻烦。
“等下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古澜笑眯眯的看着他,六队长身后跟着百十来号的人,而且还有人放出了信号,大批的魔教弟子正在往这边集合。
武器碰撞的声音隐约传来,洛寒悦停下步伐,回头望着来时的方向,来路漫漫,横七竖八的枝丫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见战况。
洛寒悦加快脚步,穿梭在枯树林里,微弱的阳光也渐渐明亮起来。
前方就是出口了,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冲出去,当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时,洛寒悦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释然。
他将叶时秋放在地上,喊了她几声。
叶时秋缓缓睁眼,旋即又用胳膊挡住阳光,呢喃道:“又是在做梦吗?”
“不是,师父我们出来了,你很快就会没事了。”洛寒悦伸出手想将她扶起来,伸到一般又迟疑了,默默地把手收回去。
她就这样躺在地上,身上的血迹已经凝固,褐色的斑斑点点,仿佛梅花在她身上绽放。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幻境的画面和。
洛寒悦扶额,把头扭向另一边,无奈地说:“你快起来吧。”
他说完,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扶我一把,为师起不来。”
这三分沙哑,七分慵懒的声音,听在洛寒悦耳朵里,霎时一个激灵。
“徒弟……”叶时秋喊的都快没气儿了,他在发什么呆!
洛寒悦仓皇地转过身,眼睛不敢看她,低着头将她扶了起来。
叶时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提醒道:“你流血了。”
“什么?”洛寒悦回过神来,急忙检查自己的身上,并没有流血,只有掌心上的伤口,但是已经在结痂了。
“是鼻血啊。”叶时秋叹息一声,突然觉得这徒弟脑子不太聪明的亚子,自己流鼻血了都不察觉不到吗?
洛寒悦急忙捂着鼻子,窘迫地转过身,拿背对着她,心里恼得要死,暗骂自己没出息。
他总是控制不住的去想,如果幻境里的是真的,真的是她的话,他可能流的就不只是鼻血了。
叶时秋盘膝而坐,专心清理身体里的毒,压根没去注意他的异样,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两人坐在草地上,阳光一点点落下去,叶时秋睁眼时,太阳只剩下一个角挂在远处的山尖上。
之前毒在身体里,她感觉不到疼,这会儿毒被清除,她才感受到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疼得身体都不像自己的了。
她急忙点了身上几处穴道,稍微减轻了疼痛,这才发现,古澜不见了。
“徒儿,古澜呢?”
“他……他还在四墓山中。”
“什么?他为什么不出来,发生何事了?”叶时秋心里徒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豁地站了起来。
“师父,你干什么去?”洛寒悦抓住她,不让她走。
“你为什么让他一个人留在里面?这家伙,真以为自己能以一敌百了吗?”
叶时秋又怎么猜不到,正常情况下,古澜不可能留在里面,定然是魔教的人追来了,他在里面与魔教的人周旋。
“他不这样做,我们一个都走不掉,师父,你现在的状态进去无疑是自投罗网,你先冷静一下,我们从长计议。”
“来得及从长计议么?魔教那些人不是什么善茬,我若不去,古澜怕是会凶多吉少。”叶时秋捏了捏眉心,之前遇上六队长他们的时候,叶时秋就是不想看到现在的局面,才没有和他们硬碰硬。
结果倒好,还是被他们盯上了。
洛寒悦说:“师父,你也不用着急,他们没抓到我们,师叔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叶时秋一愣,“你这么肯定?”
洛寒悦点头,“徒儿听闻魔教一直以来喜欢吸取别人的修为修炼魂印,修为越高,他们越喜欢,师父你修为这么高,他们是不会放弃的,一定会用师叔做诱饵,等你去自投罗网。”
叶时秋仔细想了想,似乎确定如此,那她现在回去,不仅救不了古澜,说不定还会搭上自己。
如此一想,叶时秋也冷静下来了,她重新坐回草地上,检查着自己的伤口。
除去大多数皮外伤,就肩上一处,背上一处,胳膊上两处伤的比较重,必须及时处理才行。
她在乾坤袋里找了半天,倒出一堆瓶瓶罐罐在地上,花花绿绿的瓶子叫她不知哪个才是生肌药,她一个个打开闻,也没闻出个什么名堂。
不懂药理的人,和不识字的文盲差不多,瞧着都长一个样,它认识你,你不认识它。
洛寒悦看着她在那里抓耳挠腮的模样,到底是忍不下去了,他从地上捡起一个紫色的药瓶,说:“师父,试试这个吧。”
“试试?徒弟,你不觉得你这俩字有些草率了吗?”这药又不是糖,随便试试,万一用错了毁容怎么办?
洛寒悦注视着她,憋屈地鼓起腮帮,既然不懂药理,还带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瓶,其中毒药迷药占了一大半,真不知道她怎么活到现在的。
瞧他这委屈的样子,叶时秋从他手里把药接过来,“你确定是这个?”
洛寒悦点点头。
“行,为师相信你,你转过去。”
“哦。”
叶时秋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出来换上,在后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洛寒悦受不了,倏地站起来。
“师父,我先去前面探探路。”
“去吧。”
叶时秋忙着给自己上药,没空搭理他,反正徒弟别扭也不是一两次了。
*
魔教大殿上,古澜被五花大绑捆着丢在地上,他盯着在他面前晃动的妖冶的红裙,浓郁的香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可是好像大家不想理他。
教主摩挲着下巴,仍是难以置信地问:“就他一个,将你们一百多人,杀了一半?”
六队长羞愧的低着头,他脸上还挂着彩,没敢说话。
教主又看着鬼魅枭,“六儿,他在四墓山深处,种了你的幻术,毫发无损?”
鬼魅枭还没开口,另一个瘦弱的男人冷笑道:“也不过才四层魂印,就让六殿带去的人损失大半,我看六殿这幻术,只怕是虚有其名了。”
鬼魅枭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五殿说的是,不过,六殿再怎么弱,也比某些人的手下被一个毛头小子耍的团团转,还丢了性命得强。”
“你!”
“嘶,吵什么吵?你们一天天的烦不烦。”另一个全身被黑衣包裹的人不耐烦地开口,紧露出一双半耷着、看起来没睡醒的眼睛。
教主一转身,瞬移到宝座上坐下,她若有所思地说:“六儿,你来说。”
鬼魅枭颔首,“他们当中有个七层魂印的女子,能护着他毫发无损也不是什么难事,另外一个修炼了祭阳禁术,脱身也很容易,不过根据当时的时辰推算,另外两人,此刻必定身受重伤,拿下他们不在话下。”
“你对自己的幻术自信过头了吧?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一定中了你的幻术,而且还受伤了呢?”
鬼魅枭连个眼神都没给五殿,继续对教主说;“不过他们现在必定藏了起来,想抓的话,要费一些功夫。属下想,若是收了那两人的修为,教主突破九层魂印指日可待。”
教主慵懒地半躺在宝座上,殷红的指甲轻点着皱褶的脸颊,殿中人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后,她才开口,“你看着办,本座只要人。”
“遵命。”
所有人都没住到,躲在柱子之后的一双小眼睛,将他们的一言一行,尽收眼底。
洛寒悦沿着草地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他看到了前面有一个镇子,想了想,立马掉头回去。
想着走了这么长时间,叶时秋也该上好药了,可等他回去的时候,却看到她身子扭到了极限,都快成麻花了。她伸长手臂往后背倒药粉,可她的药一点都没倒在伤口上,全洒在了地上和衣服上。
叶时秋余光瞥见洛寒悦回来,她愣住了,两相对望,气氛迷之尴尬。
她想的是,这么蠢的动作被徒弟看见了,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抬头做人!
至于洛寒悦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从他那变幻莫测的眼神里,叶时秋猜测,他大概……是在权衡要不要换个聪明一点的师父?
叶时秋讪讪地收回手,拢好衣襟,转身说:“回来了?”
“嗯。”
“发现什么了吗?”
“我帮你上药吧。”
“嗯?”
两人说的是一个话题?
洛寒悦缓步走到她面前,从叶时秋手里拿走药瓶,说:“我帮师父上药,不管的话,会留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