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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次日戌时,风梧生来到小院,在海棠树下等了整夜,棠卿的房门却一直紧闭。月色如银,树影参差,满脸的雀跃随着点滴更漏声渐渐转为失望,他却还是固执地站在那里,任由深重的寒露沾湿了发顶衣缘,直到天亮才默然离开。
      在那扇紧闭的门后,强撑着身体不适练了一天舞的棠卿因在池边受了风,病情恶化,浑浑噩噩发起低烧来。冥冥中,她只觉得自己深陷在一重又一重的梦魇,在熊熊烈焰里四顾,在荒寂冰原里奔逃,天空纷扬的灰烬落入眼中,每一次呼吸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再醒来时,不但错失了领舞之位,也错过了风梧生的习剑之约。
      第三日,风梧生不死心地想来找棠卿问个清楚,却被前来搜查的云韶使和禁卫首领等人撞见,其后数日都在想尽办法躲开禁卫的追捕,再没寻到机会去见棠卿一面。
      “如果不是因为我那晚失约,他或许就不会在宫中大宴那样守卫森严的时刻来我院中。”棠卿半倚在床头,静静垂泪道:“师父,一想到他是因我牵累才被禁卫追捕,我就恨自己这身体为什么那么不争气!如果没有生病,如果没有生病——”
      云英叹息一声,还是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秋海棠的绢帕,轻轻为她拭泪,“别哭了,刺客至今下落不明,搜查的禁卫也并未撤离,他应是无碍。”
      “是啊,他轻功那么好,一定没事的……”棠卿双手覆面,也不知是在回答云英,还是在自我安慰。

      *********

      转眼又过了十来日,宫中桃花与梨花已开过一轮,棠卿院里的西府海棠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冷雨打得零落不堪。雨停后,她蹑履披衣行至树下,凝神注视枝头那抹蔫头耷脑的胭脂红,心里一时记挂着音讯全无的风梧生,一时又想着今日沁香台的使团送行宴。
      南疆使团辞行,哪怕只为全了大国的待客之道,这一场送行宴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次宴上,云韶府准备的是一支盘鼓舞,领舞的小郎君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可御七盘一鼓而不乱,舞技虽不算顶尖,却也足够应付这送行宴的场面。
      沁香台邻近蓬莱宫,棠卿站在院里可以清楚地听到熟悉的乐声,兼有鼙鼓震震如雷,声声连绵不绝。棠卿正幻想着此刻宴上应是何等热闹,不料乐声却在即将进入这支盘鼓舞最精彩的部分时,戛然而止。随后又是一阵喧闹,还有人几乎是声嘶力竭地高喊着“有刺客!”声音急促又刺耳。
      棠卿心乱如麻,提着裙裾就往外跑去,还未跑到蓬莱宫门口,正正迎面撞上结伴而来的云韶使与禁卫首领等人。她匆匆行礼问安,却被云韶使叫住,“正要去寻你。”
      说着,两名禁卫自禁卫首领身后走出,将带鞘的佩剑按在她脖子上。
      “棠卿啊,”云韶使温声细语解释道:“咱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这刺客两次出现都在你没到场的时候,上次又躲在你院中,实在撇不清关系。今日太常寺卿大人发话了,你就暂且委屈一下,等刺客捉拿归案,彻底洗清嫌疑再回来。”
      还欲吩咐些什么,禁卫首领满脸不耐地挥手道:“押下去!”
      被押着走出蓬莱宫时,还能听见云韶使在身后远远喊着“陛下大寿还需棠卿领舞,两位大人千万多担待啊!”
      棠卿心里有些感慨,只觉得自己这一生虽然坎坷,却也幸运地拥有过许多人间温情。像是救她脱离苦海、多方照顾的云韶使,像是如师如母、严厉却也温柔的云英,像是宁可置身险境也不愿连累她的风梧生……
      正想着,一阵破空声传来,棠卿身后两个禁卫应声倒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揽住她的双臂,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病还没好,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棠卿感觉自己心跳快得厉害,几欲蹦出胸膛。想回答外套落在半路上了,想倾诉自己这些天来的担心,想问他为什么刺杀陛下,可那些话挤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堵着堵着,两行温热的清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别怕,有我在。”风梧生带着她纵身一跃,几个起落把见势不对追上来的禁卫首领等人甩在身后。期间犹有余力牢牢护着怀里的棠卿,没让她受到一丝的寒风侵袭。
      她被风梧生带到一处破败的冷宫,不知碰巧还是什么,这宫中长着一株茂盛的西府海棠,胭红桃粉的海棠花一簇簇热闹地开着,灼灼似云,蓬蓬如盖。
      甫一落地,风梧生就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笑道:“这次教你剑法,可不能再推脱了。要日日勤练武艺,才能像我这样百病不生。”棠卿拢了拢那件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外套,闻言抬头看向他,忽而弯了眉眼,盈盈一笑。
      她眼角犹带红痕,湿漉漉的眼眸笑起来便漾着惹人怜爱的水波。风梧生愣神片刻,脸上也渐染了笑意,轻咳一声,抬手折下两枝花,一枝递至棠卿跟前。见她接过,笑容更灿烂了几分,后退数步就着手中花枝示范起那套剑法来。
      初春微寒的冷宫里,二人苦中作乐地练着一套凌厉的剑法。棠卿旋身时,肩上搭着的外套不小心坠落脚边荒草间,和乐融融的气氛忽然被打破。两人动作一顿,对视一眼便又各自笑起来。
      身旁黑衣覆于青翠草色之上,举目海棠明艳,风中似舞。有那么一刻,棠卿希望时间就此停止,领舞之位、刺客之事、禁卫搜捕等所有烦恼通通抛开,天地间只余这一方荒草,这一树海棠,以及缕缕泛着凉意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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