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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同表姐以及蟾蜍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1 ...

  •   我被五花大绑吊在一颗老酸枣树上,那叛军头子狞笑着靠近我:“小丫头,这回看你还如何厉害?”
      喉头一甜,我咳出一口血来,这副肉身太过虚弱,受不住半点法力。神仙的魂魄在凡人的身子里用了法术,必会招来反噬。
      被挑衅却无力还手的感觉真是窝囊极了,比自个的魂魄被岚沁一扇子打出我的本体都窝囊。
      可我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汤家养了我这些年,我也作为汤家的小姐活了这么些年。
      虽然汤丞相一直想把我这个女儿送到宫里求富贵,但我还是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毅然夺过一把大刀,将围攻上来的叛军一一击退。
      冬夜里寒风刺骨,吹的叫一个透心凉。也不知那昏聩的皇帝有没有派兵来解丞相府的围,若是再晚些,丞相府里的合族老小就要成为叛军的刀下亡魂了。
      我的牺牲不过换回叛军的一时退却,犹记我眼都不眨砍死了一名叛军时,我这二十多年来唤做爹的汤丞相嘴巴张的可以吞下一枚鸡子了。
      意识渐渐模糊,这具肉身折损严重,怕是不成了。
      不过我并不后悔,我真正的爹曾经教导我,咱们当神仙的,既然享受着凡人们的香火供奉,理应福泽众生。
      何况我还承了相府多年养育之恩,这些债如今也算一笔还清。
      至于我,大不了再成为一缕孤魂,在天地间浑浑噩噩游荡个几百上千年,反正神仙的寿命也长着。

      只是遗憾羽商还没有回来。
      羽商是一个道士,五年前的初冬正逢他来到相府骗吃骗喝。
      汤丞相笃信长生不老之术,家中常有奇人术士出没。
      不过大多是些江湖骗子,练出的金丹带有剧毒,画出的符箓还不如我。我明里暗里提醒了汤丞相不知多少次,那厮依旧没记性。
      我在绣楼里闲极无聊,就溜出来瞧瞧丫鬟嘴里那个清逸俊俏少年。
      那日,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我裹紧狐裘躲在回廊拐角。
      只听丫鬟莺莺通传:“道长来了。”
      我好奇探出半个头去,映入眼帘的先是一身灰白鹤氅。
      随着那人转过回廊,映入眼帘先是一双持折扇的修长双手。
      那人高出我许多,我抬起头,对方已走到我身前。
      他展眉一笑,笑容宛如夏日骄阳,原本像是玉做成的精工细雕少年面孔顿时鲜活起来。
      少年的笑容融去他冰封神情顺带满园冰雪,连我周身都好像暖和起来。
      少年脆生生的说:“不知姑娘是何人,面生的紧。”

      后来,我依偎在羽商怀中笑言:“如此良辰美眷,当然是一见钟情。”
      我伸出手,向上提了提羽商的嘴角,想让他露出个笑容来。
      羽商捉住我的手,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双眸子漆黑动人,如两颗黑色宝石,里面满满当当是我的影子:“泠泠的回答倒也有趣,却说‘何人能识尽天下人’?”
      我笑容不减半分,撑着下巴半真半假逼问他:“不知客从何处来?来这相府所为何事?”
      羽商所炼制丹药倒真是强身健体的,符箓也不是胡乱画的。
      可修道之人素来讲究清心寡欲,他不在道观中修行等着有朝一日飞升成仙,反倒来相府混日子,也是奇怪。
      羽商听了,耐人寻味的说:“我是阎罗天子座下判官。”
      我扑哧一笑,师兄黎琮曾说,地府判官们明辨是非、心地善良,却个个长得凶神恶煞。
      此事权做两人笑谈,就此揭过。

      那日羽商趁夜色来寻我,他带我跳过相府高高围墙,照旧朝护国寺而去。
      护国寺夜市热闹非凡,各种零嘴小吃让我垂涎三尺。
      尤其是酒酿圆子,比相府厨子做的不知好吃多少。
      可惜现在借的是官家千金壳子,平日里规矩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在绣楼闷的我发慌,幸好有羽商带我来。
      “泠泠,我要离开一些时日。”羽商告诉我。
      当时我正被一只圆子烫出眼泪。
      “抱歉,惹你伤心。”羽商面带愧疚。
      嘴里还有只圆子,我呜噜呜噜也说不出是被烫的。
      “家中长兄有要事召我回去,我怕要离开些时日。”羽商解释说。
      “要多久?”我终于把惹祸的圆子吞下去。
      “少则四五载,多则十余年。”
      “四五载?”我瞪大眼睛,这叫一些时日?
      羽商向人群中警惕的看了看,随即一把拉起我:“我们走。”
      “圆子还没有吃完……”我手里端着个碗,含混不清说。
      “日后我赔给你就是,先离开这里。”

      羽商拉我到僻静处:“这个送给你。”
      我定睛一看,险些惊叫出声。这不是月老的红线吗?他怎么会有?
      月老的红线我绝不会认错,是用仙子们织出的绛红云霞所制。
      母亲以前是月老红鸾殿中织锦的仙子,之前还勒令我学会这门手艺。
      我直勾勾盯羽商许久,直盯的他发毛。
      羽商他,也是个神仙?
      受凡人身体限制,我竟连个神仙也认不出。
      如此说来,羽商二字倒是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您该回去了。”一个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我自会回去,不劳费心。”羽商没什么好气说。
      黑衣男子行个礼,消失了。
      羽商握着我的手,一脸歉意,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大度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好男儿志在四方。”
      他咬牙同我道别,颇有壮士断腕气势:“泠泠,你一定要等我。”
      羽商送我回相府,屋里守夜的小丫鬟中了他的法术,兀自睡得香甜。
      等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我还没有睡着,许是伤感羽商离开。
      同时,我迷迷糊糊记起,自己居然忘记告诉羽商,我也是个神仙,不过现在借宿在凡人身体里。
      黑暗中,腕上红线依旧华光流转。我思忖一下,看来我需要想点什么法子,不让我那丞相爹把我嫁出去。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之后的五年,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为了抗婚无所不用其极。
      心里只是盼羽商能快些回来,不然等凡间再过去个几十年,这身体的阳寿就到了。
      可惜这汤丞相不是白白被人叫一声奸相。
      第六个年头,正月后的某一天,汤丞相政敌策动禁军叛变。
      枪打出头鸟,叛军第一个算账的就是汤丞相。
      丞相府顷刻间变为人间地狱,我将吓得晕厥的小丫头藏好,单枪匹马救下丞相和夫人并几个兄弟姐妹。
      我的剑术和刀法是我真正的爹手把手教出来的,虽能防身,可好汉难敌四手,到底寡不敌众。
      不用法术终究是打不过这帮早已杀红眼的叛军,我冒着被反噬的危险咬破食指于虚空作符,击退攻上来的叛军。
      谁知这叛军中竟有一身带妖异的方士,趁我遭受反噬空档将我收进他的披风,待我醒来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羽商……”我低低道,一口白色哈气飘散空中。
      满怀希冀睁开眼,院中除去我再无他人,我不由得苦笑,这次真是栽了。

      冰冷刺骨的井水泼在我脸上,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一早。
      叛军士兵将我弄醒就走了,凡人的身子是要吃饭的,我饿的前胸贴后背,只能闭上眼睛默念《北斗经》。
      大圣北斗解厄应验曰,大圣北斗七元君能解三灾厄,大圣北斗七元君能解四煞厄……
      “姑姑,姑姑……”
      吵死了,今晚绝不给他讲故事了,不然这小子又要赖在我房中吵着和我睡。
      想起身在何方,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汤小姐五岁的小侄儿芷霖哭喊着抱住我,就和平日里撒娇要我抱一样。
      “姑姑救我,救救芷霖……”不远处,一个大汉正提刀走来。
      我心里一沉,之前明明把这孩子藏进衣柜,现在看来,整个相府怕是凶多吉少。
      默念口诀,捆着我的绳子自动脱落,我悠悠落地。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男娃娃,成日里吵个不停,就像我表弟霖汐。
      当初与芷霖这孩子结缘,也是他名字里一个霖字同霖汐相同,觉得有缘。
      大汉惨叫倒地,反噬的痛苦当真蚀骨钻心,我疼的头晕眼花,一口气没攒上来。
      闻声而来的士兵将我射成一只刺猬,千钧一发之际,我将芷霖护在了身下,他好歹叫我一声姑姑。
      我没有感觉到疼,也许是被这寒风吹得麻木。
      手腕上红线应声而断,是了,这具身体已经死了,依靠生气系紧的红线自然也就断了。
      本以为自己魂魄好歹算个神仙,能从容退敌,死到临头才知是自己托大,也不看看自己正在一具凡人的壳子里。
      之前同我表姐岚沁打架,岚沁手持上古兵器定乾扇作弊,我身受重伤已丢了一魂一魄。此番反噬折损,再丢胎光一魂,想来是要魂飞魄散在天地间。
      可惜,不孝女没能再见父母亲一面。
      救救我!无论谁都好!我不想魂飞魄散!爹,娘,黎琮,还有……羽商!
      闭上眼睛前一刻,我看到羽商凭空出现。
      他一身战甲满是血污,显然是自激战正酣时赶来。
      羽商大喊我的名字,将仙力输进我的经脉。
      没用的,羽商,我的魂魄已经残破不堪,不要说肉体凡胎,哪怕是仙人之躯,也无法停驻如此支离破碎魂魄。
      我听见羽商一声泣血嘶吼,那一声撕心裂肺、动天撼地。
      羽商,他本是放荡不羁、不知世事沧桑的明媚少年。
      如果我还有肉身,此刻心脏的位置一定会有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魂魄不受控制飞向空中,将要消散在飒飒寒风中时,凤凰鸣叫声将我惊醒。
      是阿凰,我的坐骑,一只年岁长我不知几轮的凤凰。
      凤凰是传说故事中的神兽,其心头血能够瞬间治愈重伤。
      阿凰难得亲昵,他蹭蹭我的手,我爱抚顺过他一身艳丽羽毛,这次他没咬我。
      一滴凤凰心血落在我心口处,我眼前一黑……
      ————————
      我顶一副黑眼圈,坐在灶台旁扒豆荚。
      一晚上睡了比不睡更累,梦里光怪陆离,以前一些人和事杂七杂八在我梦里开碰头会。
      掌勺的是彩衣,她手里忙个不停,势要做出一桌宴席。
      彩衣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上一章里,那位凶多吉少的男主角李原令面对海寇不仅没死,还组织百姓训练民兵,不等羽林军杀到就已经多次打退海寇进犯。
      有李原令同江画兮这层关系锦上添花,李原令率领的南海民兵算是站在彩衣这边,这令雄据西南的军方势力不敢造次。

      我琢磨着一桌子菜,三个人也吃不完,就叫了小小来。
      小小刚才传音给我,说是在地府阎罗殿刚开完本月总结会,正在来的路上。
      我坐着坐着打起瞌睡,脑袋梆铛一声磕在灶台上。
      我龇牙咧嘴捂住脑袋,霖汐担忧的去院子里打水拧冷毛巾来。
      趁霖汐去院子里倒水,彩衣盖上锅盖炖菜,她附在我耳边说:“公主,我昨日见到岚沁长公主殿下了。”
      我听完一个激灵抬头,得,这下脑门又磕灶台沿上了。

      傍晚,等送走彩衣和小小,我对霖汐说:“霖汐,我们要搬家了。”
      霖汐自打跟我过活,早就习惯这种四海为家的日子。但他难免沮丧:“知道了,我去隔壁和小安道别。”
      连夜收拾好简单行装,这是我和霖汐轻车熟路的事。
      第二日一早,我把小院落锁,牵着霖汐的手,离开这五年住的地方。
      凡间的岁月不曾在我们身上留下过多印记,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以五年为期。
      ————————
      “广鸾,我走不动了,你要活下去。”岚沁说,原本一副花容月貌此刻惨白得如同枯萎花儿。
      我接过岚沁怀里尚在牙牙学语的霖汐,用头发丝变成绳子把霖汐紧紧捆在身上。
      “再忍忍,我们就快甩掉追兵了。”我拉起岚沁的手,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岚沁跪倒在云彩上,两行清泪自腮边划过:“广鸾,我要去找言宁了。”
      岚沁忽然变得很重很重,我拉也拉不住她。
      身后是凶神恶煞的追兵,我只能抱着似有所感哇哇大哭的霖汐没命逃。
      我眼睁睁看岚沁掉落云端,同她奋勇抵抗追兵至死的夫君言宁一起躺在南海边的沙滩上。
      潮涨潮落,沙滩上不见岚沁和言宁,而是多了一片由他们夫妇二人尸骨化作的红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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