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今年的第10号台风安比已经与本日早晨就进入东海东南部,并以每小时30-35公里的速度向西北方向移动,而且强度会逐渐加强,最强可达台风级。预计,安比会于22日凌晨到上午在浙江象山到江苏启东一带沿海登陆。请各单位做好防风准备,下面请看沿海风力……“
大堂里的电视机播放着地方台的新闻。正装卷发的女主播板着一张端庄肃穆的脸,两片涂得血红的嘴皮子上下开合,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念着新闻稿,同时屏幕上方还不断滚动着大红加粗的文字信息。
大堂玻璃门外头,石雕垒砌的招牌上盖着的红布被山雨欲来的大风刮得像是一面骄傲的破旌旗,一字排开在走廊下的高大花篮此刻如同一队被俘虏的士兵,一个个垂头丧气。
陆禺东正在“风生水起”民宿大堂的电脑前玩消消乐。
这是他们民宿开业的前一天,半年前就定好日子,没想到遇上了台风天。
但是陆禺东很淡定——他和台风的孽缘岂止这一次?
就在他消消乐一局快要结束的时候,楼上传来了沈舟略慌乱的脚步声:“东哥!招牌被风刮跑了!”
沈舟是陆禺东的大学上铺,家里穷得只剩钱了,今年沈公子突发奇想要进军旅游业,但在把他们沈家的度假村开满舟山一千三百九十岛之前,沈公子的老爸把他的信用卡给冻了。
于是沈公子只能和陆禺东搭伙先在乌石塘开了个小民宿,解决一下个人温饱问题,旅游度假村帝国的建立,可以徐徐图之。
听见沈公子惊慌失措的喊声,陆禺东腾地从前台的电脑桌后头站起来,转头看向锁好的玻璃大门,只见门口招牌上原本盖着的红布早就被掀翻,“风生水起”四个字被刮得只上下“起”,院子里零零落落躺了一地的花篮——这群原本乖乖站着的俘虏,此刻已经全都变成阵亡的尸体了。
而他那“风生水”三字,正勾着鼓成降落伞一样的红布,在风中像是海燕一样翱翔。
陆禺东二话不说,抄起门边衣架上挂着的雨衣,朝着外头奔去,去追他被风刮跑的招牌。瓢泼一般的台风雨此刻像是被人按了开关一样倾泻下来,被狂风卷进半开的玻璃门里,立刻将大堂门口那个“宾至如归”的鲜红地毯浸透成了暗红色。
本在拖地的民宿帮工郑小茁冲上去艰难地顶住门大喊:“陆老板!别去海边啊!”
乌石塘景区不同于朱家尖岛上的其他滩涂,这里的海滩上堆砌的不是细沙,而是一块块滚圆漆黑的鹅卵石,刮风下雨天,穿人字拖踩在卵石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陆禺东披着雨衣,觉得自己也像是那块风中飘扬的红布,在昏暗如黑夜的风雨中艰难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似乎再瘦两斤,他也能和那块招牌一样在风中自由飞翔了。雨水拍打在脸上,在他的睫毛尖汇成小溪流,挂下来无数瀑布挡在眼前,路更难看清,很快他便从呼啸的风声和雨水声中听见了海潮的巨响。
雨中能见度实在太低,除了那块红布显眼之外,乌黑的卵石和漆黑的海水几乎连成一片,他都不曾发觉自己已经走到离海水那么近的地方。
“风生水”三字正卡在两块礁石中间,被“风”的一勾挂住的红布像是青楼女子的小手绢不停招展。陆禺东像是一只揣着企鹅蛋的雄企鹅一样歪歪扭扭地靠近,没走两步,却发现礁石的后头,还有更大的一坨红色不明物体。
那物体半身泡在逐渐涨起的潮汐里,身上的红布在黑水白浪中上下浮动,触目惊心。他抓住了卡在礁石上的“风生水”三字,探头去看了一眼,差点没吓得从礁石上滑下来。
那显然是一个人,面朝下趴在海滩上,背上的衣服贴在脊柱上,勉强可以看出一些呼吸的起伏,脑袋上的短发上挂了不少暗绿色的海藻,和头发纠缠在一处,陆禺东连忙伸手将他的头抬起来。
幸好他是趴在卵石滩上而不是趴在细沙地里,否则这样面朝下的姿势,没被淹死也被闷死了。
感觉到此人脖颈间微弱的脉搏,陆禺东艰难地抓着他的肩膀把他往上拖,终于将他被泡在海水中的下半|身也拽了上来。
明明是个男人,却穿了一条红裙,陆禺东脑子里顿时闪过之前看过的魔幻电影的场景,下意识伸手摸向那贴紧身体的裙腰——多亏摸到的是□□裂隙的凹陷和不必言说的肉团,不是什么鱼尾,陆禺东松了口气。他将双手插.入那人的腋下把人翻过来,抬起他的下颌想清理咽管,那人却自己咳嗽了两声,吐出两口咸水,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东哥——东哥!”
“陆老板!”
远处沈舟和郑小茁的呼唤穿透雨幕传来,陆禺东举起手里半截破破烂烂的红布挥舞:“这儿!”
沈舟也穿着一件可笑的雨衣,脑门上每天早上需要花半小时打理的韩式欧巴刘海此刻滑稽地一缕缕贴着额头:“看你往海边跑,不要命了么——卧槽这谁!”
半个小时之后,外头的风雨像是野兽似的把门窗拍得嘎嘎响,几个人坐在大堂里抱着姜茶叹气。
郑小茁看看陆禺东又看看沈舟,心塞自己怎么摊上了这么两个老板——但幸好暑假一结束她就可以麻溜滚蛋了。
沈舟用一条大毛巾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一头精致欧巴小卷活生生搓成了一个泰迪。
陆禺东则心疼地看着大堂茶几上放着被石块磕得东凹进去一块西凹进去一块黄铜招牌,半晌才说:“早知道那么容易刮跑,就该打个实心的。”
“还不是你给它罩了块红布,风一吹那红布就成滑翔机了,可不带着人家跑——不对东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事情吧,这个人怎么处理啊?”
他俩可终于想起正事了。
束手束脚窝在沙发里的少年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陆禺东。
被陆禺东从海水里拖出来后,他就醒了,只是身体很虚弱,被陆禺东和沈舟一左一右架回了风生水起民宿,还给安排了个热水澡,此刻他的脸色终于红润了一些,但是神情依然像是一只受惊的鹌鹑。
可诡异的是,陆禺东他们三人都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这位少年所穿着的大红袍服此刻却干燥而整齐地叠放着,上头一张雕花烫金的红纸也干燥的不像是从海水里捞起来。
陆禺东看向沙发里那个极力把自己团成一团的少年。他长得很高,接近两米,几乎比陆禺东高出一头,却不壮实,四肢上的皮肤苍白如纸。此刻穿着陆禺东的T恤和短裤,竟还有些晃荡。
海里奇事儿多,保不定什么稀奇古怪的生物都有,沈舟有个朋友就是研究这种不科学的海洋生物的。陆禺东警惕地看着这个少年,仔细观察着想要发现他身上是否有鳃、蹼等和水中生活有关的器官。可惜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少年的眼睛在沈舟和陆禺东两人之间逡巡了一阵,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半晌,终于定在了陆禺东的身上。
“你是陆禺东么?”他开口,声音却带着一股不符合外表的低哑醇厚。
陆禺东一个激灵,脑子里像是电弧闪过。
少年看向他,微微皱眉,略带凌厉的浓密剑眉斜飞入鬓,眉毛下头却是一双眼角内勾,眼尾微垂的桃花眼,
“我是。”陆禺东说。
他皱眉看着少年,目光中带上了一丝警觉。
他从何知道他的名字?
少年发现“陆禺东”确实如他所猜测,一双眼里瞬间染上诧异,但旋即便转为一种不可言说的欣喜,这一番表情变换只用了不到一个弹指,片刻后他捞起了地上那张红纸,说:“我是来同你结婚的。”
这句话仿佛一个惊雷炸响在空旷的民宿大堂里,吓得沈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配合着外头呼啸的狂风和要命的骤雨,就差跳一下电闸来渲染此刻室内诡异的气氛了。
陆禺东拿过少年手里的那张红纸扑簌两下抖开了。
那是一张样式古朴的婚帖,上用金色墨水书写了一串“谨遵婚礼,敬占吉期,天地氤氲,咸恒庆会,金玉满堂,长命富贵。”后接他姓名、生辰、出生地,无一不吻合。再后则是“流波,1994年2月1日6时30分,癸酉乙丑戊午乙卯,雾山岛。”他抬起眼睛看向少年:“流波是你?”
少年点点头:“是。”
此时从地毯上爬起来的沈舟劈手夺过那张样式古朴,喜庆得有些扎眼的婚帖,仔仔细细读下来后斜眼睨向陆禺东:“卧槽,竟然比咱俩还大半岁!哇东哥,新郎还真是你啊……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另一个9417号台风登陆当时出生在温州瑞安的陆禺东。”
陆禺东出生的时候正赶上94年17号大台风登陆,七月半鬼节大半夜,整个温州都被掀了一层皮,他刚生下来,产房就让海水倒灌给淹了。要是再晚一步,他只怕是要生在救生艇里。这也是这个民宿“风生水起”名字的由来。
说完沈舟又用一根手指拎起了地上那套流波之前穿的红袄红裙,这是一套新娘子间流行的中式婚礼“秀禾服”,人可不都拿着婚书穿着嫁衣找上门来了。
他的眼神从流波一马平川的胸口滑落到他的两腿之间,复眼神一个回马枪杀向陆禺东,啧啧了两声:“今儿台风登陆,还真是你的大喜日子。成家立业齐活了。”
“你别贫。”陆禺东扫了他一眼,“大清亡了多少年了,还有人奉婚书成亲的?何况同性婚姻法咱们可还没通过呢。”
但在确认了陆禺东身份之后,流波立刻卸下了全身的戒备,还朝着陆禺东靠了靠,似乎已然认定此人就是他的丈夫。
陆禺东下意识地推开了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正襟危坐:“那是谁给你这个婚书的?我爹妈可没和我说过给我订了个老婆。”——还是个男的。
流波却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问住了,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考虑过,闭着眼睛努力思索,捏着婚书的手有些轻颤,连脸色都有些发白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眼,双眼里全是茫然:“似乎,是你的父亲。”
“什么?”陆禺东眯起了眼睛,“你说是我的父亲?”他的父亲在他出生那日就消失在台风中,至今音信全无,流波又从何处得到他父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