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遗骸》临叶沉沙

2、第 2 章

　　意识到自己略微的失态，陆禺东连忙坐回沙发上，又用冷静的声音问道：“你说是我父亲？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他又和你说了什么？具体说说看。”

　　流波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却无法给出陆禺东想要的答案。他沉吟了一阵，只是说道：“你的父亲是叫陆洋泊，你的母亲叫做戴雪松，两个人分别出生于……”

　　眼见着他要在沈舟和郑小茁面前把他家户口本儿都要背出来了，陆禺东连忙阻止：“好了别说了！”

　　流波皱着眉头凝视着他，仿佛在疑惑，分明是陆禺东让他详细具体说的，现在又为何让他闭嘴？

　　“手机呢？家人的联系方式知道么？身份证在不在身上？”陆禺东继续问。

　　流波对他报出来的几个名词似乎极为困惑：“这些又是什么？我不知道啊。手机？身份证？”

　　“那你还记得点什么？”陆禺东抱臂。

　　流波垂下眼认真地想了好久，复又抬起头，笃定地说：“我不记得了。”

　　有这么狗血的嘛？拿着一张婚书来投奔未曾谋面的未婚夫，然后还失忆了？这是在拍民国奇幻连续剧么？

　　陆禺东：“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就是来和你结婚的！”流波对于这件事倒是颇为笃定。

　　“你这样咱们没法谈啊！”陆禺东道，说完抬腿便走。

　　“你先别走！”流波立刻抓起了桌上的茶杯。

　　陆禺东见他动作，不知他意欲何为，只是道：“我不走，你要做什么。”

　　“也不要赶我走。”流波说，他突然将茶杯翻过来，正当众人以为他要倒水之时，却惊异地发现他将那一杯水全都收入掌中，化成一块晶体，“这个给你。”

　　陆禺东看向那剔透冰冷的冰晶，心里头如若擂鼓：这又是个什么超能力？寒冰神掌么？

　　一旁围观的沈舟和郑小茁也长大了嘴巴。

　　流波极为诚恳地将那冰晶递了递，陆禺东发现，这里头还冰封着一株剔透的珊瑚。

　　陆禺东的目光被那珊瑚攫取，仿佛透过那珊瑚的反光，看见了光怪陆离的海底世界：闪着磷光的小银鱼、在洋流中一张一合的海葵、藏匿在海床砂石伺机捕食里的鳐鱼……他整个人几乎被吸了进去，好容易才挣脱出来，于是他抬头看着流波的眼睛，故作平静道：“今天那么大风我们暂时不赶你出去，反正‘风生水起’有的是客房，但这年代不兴包办婚姻了，等你想起来了我送你回去，咱俩男婚——男嫁各不相干！”

　　流波咬唇看向他，见他似乎真的要生气了，颇有些不安，将那块“冰心心”又朝他推了推，语气都软了些，“算是聘礼……”

　　陆禺东见状，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不由轻笑了一声：“你说你要嫁给我，那也该是嫁妆才对。”

　　“聘礼。”流波却有些固执。

　　聘礼就聘礼吧。陆禺东伸手接过那还冒着寒气的冰块，“说好的结婚就送这么个东西，是否有些不够意思？”

　　沈公子倒是见过世面，插科打诨道：“这叫一片冰心！”

　　“那也只是个水，还是我们家茶杯里倒出来的水，大夏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化了。”

　　流波一愣，脸便有些涨红起来，可是翻遍全身，他再也找不出一样值钱的东西能交给陆禺东，只能嗫嚅着说：“不会化的……这是……这是……”可他“这是”了半天，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见过世面的沈公子伸头一看，顿时发现那冰块中的珊瑚的不同寻常来：“东哥，这是深海红珊瑚啊，这么大一株得多少钱？你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当做他今晚借宿我们‘风生水起’的房费吧。”

　　陆禺东摸了摸鼻子，又看了一眼流波：“好吧。”说完，他便跨过流波横在沙发和茶几间的两条长腿，头也不回地上楼回房去了。

　　沈舟眼见着陆禺东的态度在收到了冰晶之后急速转弯，心中暗忖，作为长在红旗下、生在阳光里的新世纪好青年，沈舟打心眼里不可能相信这种“奉命成婚”“法术变出信物相赠”的故事。他把陆禺东支走，就是为了能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奇怪的流波。

　　刚把人救上来的时候，沈舟和陆禺东秉持着雷锋精神，还愿意帮他打个电话报个警，让家长给人领回去。可现在流波自称没有身份、没有记忆、穿着嫁衣拿着婚帖出现，还说要嫁给陆禺东，还给变了个戏法，沈舟的高灵敏度狗鼻子能在满室潮腥的海味中辨析出一丝阴谋的味道来。

　　这是最新型的骗局么？

　　沈舟端着一张和谐友善的笑脸，不动声色地把茶几上还剩水的茶杯都给收了起来，接着，开始旁敲侧击地盘问流波。

　　大学时期他是话剧社的骨干成员，顺剧情即兴发挥根本不在话下，很快就带入角色：“流波啊，你别着急，先想想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乌石塘的海滩上。你是不是什么隐世气功门派的传人啊？还有，台风天里多危险啊，就算要找我们东哥结婚也没必要投海吧？哎，你说东哥刚才这样拒绝你，你可别想不开，再投一次海吧？”

　　流波抬眸看了一眼沈舟，在陆禺东走后，他又变得戒备起来，沉着脸任沈舟再怎么百般敲打，也不发一言。

　　“再者说了，结婚也得有感情培养吧。现在你俩才第一次见面，何必这么死心塌地？你想起来后，咱们就送你回家，你有的是大好的前程。”沈舟眨眨眼睛，觉得对着这样子的流波，小心肝儿有点颤——若他真是什么寒冰掌传人，会不会嫌他烦了，就给他一掌把他也冻成个冰棍？

　　流波依然警戒着，满脸写着“我只和陆禺东说话”，沈舟觉得自己的表情够和善了——至少比陆禺东刚才那张扑克脸和善，可是流波依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甚至别过脸去，之留给他一个鼻梁高挺的侧脸。

　　沈舟只能在心里感慨，这小伙子长得确实傲人，要是他沈舟能有这么漂亮的老婆，肯定在他拿出婚书的那一刻就点头答应，大摆三天流水宴了。只可惜婚书上头写的是陆禺东的名字生辰。

　　他叹息了一声。

　　楼上的陆禺东盘腿坐在床上，外头的风像是无数厚重的手掌将双层玻璃的窗户拍得啪啪响，却丝毫分散不了他片刻的注意力。他的手机浏览器上滑动着搜索引擎的信息，关键词“雾山岛”却查无此地。

　　婚帖上他这一方不论是从姓名、生时、生地都精准无误，而流波那一方除生日看不出端倪，生地却是个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

　　舟山群岛一千三百九十个岛屿，会有哪个是雾山？

　　“东哥，我觉得那个人不简单，不如我们报警吧？”手机屏幕上方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是沈舟发的。

　　“先别报。”陆禺东回。

　　沈舟虽然不解，但他知道陆禺东说一不二的性子，便接着说：“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他现在可一句话都不和我说。”

　　“说了又怎样，翻来覆去不还是要嫁给我这句话。”

　　“人真死心塌地认准你了，我看你是想甩都甩不掉，不过东哥，他长得真挺好看的，是你喜欢的款呗？”沈舟发来一张流波坐在沙发里的侧脸。

　　近两米的大高个，剑眉星目，鼻梁英挺，确实是陆禺东喜欢的类型。但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相遇。

　　“咋，我还真当他老公不成？”陆禺东回。纵使是文字，也能从汉字和汉字的间隙里头品出他此刻的焦虑。“度娘上说没有雾山岛这个地方。你要不要问问看你系统里的朋友？——别提超能力的事儿。”

　　“成。”沈公子八面玲珑，有不少系统内的相识，查个地名还是易如反掌的。若婚帖上流波的生时地址准确无误，系统里肯定能有记录，“我打电话叫人查查看。”

　　陆禺东甩开手机，仰面躺倒在床上。他那房间装修干净利落，没有半个多余的装饰，顶头一圈灯还是他自己设计的，绕着大床打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在外头呼啸的风声中依然静谧。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他听见郑小茁推开一扇客房门对流波说：“您先住这里。明天一大早咱们要开业的，得早点休息了。”似乎是畏惧于流波的异能，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异常恭谨。

　　流波一言不发，片刻传来门锁阖上的声音，陆禺东竟然从这声不甚清脆的咔哒声中听出了三分凄惶的味道。他翻了个身盯着墙面，恨不得目光是X射线，可以穿透砖土墙射到流波的房间里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想想自己确实不该就这样把人给带回“风生水起”，可是搁谁在海滩上看见一个半死不活泡在水里的活人，不伸下援手真对不起自个的良心。

　　他伸手抓了一把头上略潮的发，侧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闹钟响的时候外头的风雨还没有停，他才从被窝里抬头，便听见门口沈舟催命似的砸门声：“东哥！起来！别耽误了吉时啊！”

　　他从床上翻滚下来，顶着鸡窝似的头去开门，门口的沈舟已经打理好了自己的一头韩式欧巴刘海，显然已经起床多时。笼罩在陆禺东周身的气压简直可以和正在肆虐的强热带风暴“安比”媲美，他怒吼了一句：“吵什么！来得及！”正要将门甩上，抬眼却看见流波也站在房门口伸了个脑袋出来，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那毫不掩饰的眼神顿时像是一盆冰水浇在了陆禺东这个大炮仗的引线上，把他的起床气给浇熄灭了，也让他瞬间想起了昨天出的小意外。

　　哦他还赶在“风生水起”开业前，救了个拿着婚书说要嫁给他的——漂亮男人。

　　这片刻的失神给沈舟把他踹进洗手间的机会，沈舟几乎是按着他的脑袋要把他摁进脸盆里：“快快快东哥，好好洗干净。”然后又转身，踩着风火轮似的一溜烟下楼去准备开业仪式要用的炮仗和锣鼓。

　　郑小茁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一大早就精力充沛的沈公子，无语凝噎。

　　因为台风，附近的民宿都已经关闭了，就他们三个还留守着等着开业——外加一个昨天刚刚出现，身份不明的流波。

　　怎么看这人数都不是符合开业仪式这样欢天喜地的场合的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