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2、第八十二章 ...
-
清晨的阳光初醒,林绍庭昨晚依旧彻夜未眠,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同时被一万只虫蚁百般撕咬着,难受至极。
他终于替父亲报仇了,可是为什么丝毫感觉不到半点欣慰喜悦,反而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捆绑着喘不过气呢?
他还是错了,是吗?
自那一天他狠下心踏出顾家大门,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照儿一面,他亦不敢去找她,因为或许这一辈子,他再也无法面对她了。
他知道,她定然恨极了他的。
他知道。
手掌渐渐缩紧握成一个拳头,愤愤砸在贴着字画的墙壁上,满心的怨恨与不甘变成了一把双刃剑,狠狠地刺进他的心脏。
他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初秋的风冰寒,吹得窗户不停发出呼呼声响,楚云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双目微微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爷。”楚云恭敬地垂首唤道,半天不见少爷回应,复又唤了一声。
林绍庭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嘶哑。
“说吧。”
说吧,反正现在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似乎都与他没有多大干系了。
回到林家这三年多以来,他以为自己会变得越发稳重能干,他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将这个大家族操持得更好,可是现在看来,他竟也是这般无能脆弱的啊。
他终究还是负了爹爹,负了她啊。
事到如今,她注定会离开自己永不肯相见,而这个偌大空荡的林家于他而言,究竟还有何意义呢?
这个名不副实的林家大少爷,做与不做担与不担,怕也是没有那么重要了罢。
空气中的沉默有些诡异,不知为何楚云半晌不曾开口,林绍庭不禁怪异地看着他,淡然开口。
“有什么就说吧,我无妨。”
楚云依然垂首,方才道:“少爷,我路过西口书院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议论顾家近日的事务,说……说顾家二小姐……”
果然一听到这几个字,林绍庭便觉得浑身血液齐齐上涌,他死死地盯着楚云的眼睛,似乎生怕错过他说的每一个字。
“顾家二小姐她被赶出顾府了,现在……尚不知去向。”
“你说什么?!”林绍庭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云,他没想到竟会……难道……难道是顾以宣?
怎么可能?好歹是她同父异母的骨血亲人,她怎么可以做出这样卑鄙无耻的事情?
抑或是顾家掌事夫人夏若兰,可是转念她怎么会这般不顾及自己掌事夫人的名声,又怎么会做出这样惹人议论的事来呢?
林绍庭哑然,他不是没想过照儿留在顾家会过得多好,但是自她回到顾府已有好一段时日,且不说她本就是顾家堂堂正正的二小姐,就算她真的想一辈子留在那里又岂敢有人轻易妄言呢?
或许,她自己也是真的很想离开罢。
他的心脏骤然缩紧,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是难以入睡便是整晚整晚地做噩梦,次日醒来便总是红肿着眼睛无心思虑,言夫人唤了王管家众人帮忙料理厂里的大小事务,一旁硬是请了城里最有名的徐大夫亲自上门给他开方疗养身子,说像他再继续这般不吃不睡下去可怎么好,任是铁人也是受不了的。
楚云仿佛看出了他心里复杂心绪,轻轻开口:“少爷,要去寻吗?”
他自然知道少爷担心,沈姑娘一个弱女子能去多远,天下之大,她孤身一人又能去哪里呢?
林绍庭动了动唇,却久久无言,只见他起身拂袖,转身便要往外走去。
楚云知道,少爷无论如何也是放不下的。
哪怕沈姑娘心里恨极了他,哪怕沈姑娘此时抽出一把剑抵在他的胸口,他亦会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半步也不肯停下。
他还是爱她的,就算她的父亲害死了爹爹,就算她恨他入骨,他依旧还是爱着她。
生生世世,刻骨铭心。
——————
岸上人潮拥挤,这里距北岸码头还有一段很长的水路,沈照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竟是想停也停不下来。
她左手挽着一个简单的布袋,一身素衣长裙及至脚踝处,乌黑的发束成辫子垂在身后,将她衬得格外柔弱单薄。
沈照走出湾港,想着这一晚就在这夏水湾先寻个客栈歇下,她已经在船上呆了好些日子,只觉头晕脑胀食不知味,再不下船便着实有些吃不消了。
“卖包子啰——香喷喷的肉包子啰——”
一路上尽是当街小贩热情洋溢的吆喝声,沈照在船上待得难受一日未食,见面前香气扑鼻的水晶包一时忍不住肚子“咕咕”叫唤起来,步子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老板,来五个包子,白菜萝卜馅儿的。”未及沈照开口,身侧突然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而那人低沉嘶哑的声音,她总觉得曾在哪里听过。
沈照猛地转眼看去,只见一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一边数着铜板,他脸上戴着黑色纱巾看不清眉眼,额间的皱纹深深浅浅,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迎面而来。
“打扰一下……”沈照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可是不知为何那人只是瞟了她一眼,便迅速转身离开,竟连卖包子的小贩在后面不停唤着他的包子还没拿走亦是一步也不肯停下。
沈照见状便更加觉得奇怪,索性加快步子追了上去,好在这大街上人潮拥挤那人根本就走不快,于是很快便追上他一把将他的面纱给扯了下来。
那人左颊上偌大的疤痕依旧刺目惊心,看得沈照不寒而栗。
“元……元伯?”沈照大惊,她道是奇怪为何这个男子见了自己就开始逃跑,竟然……竟然是遇见了故人?
不料元伯见到她依旧不肯说话,只是自顾地继续往前走去,沈照一路紧随着他一步不肯落下,几乎快要蹦出嗓子眼的话仿佛下一秒便要尽数喷了出来。
两人终于走到一个人声稀少巷子口处,沈照一日未食体力不支,上前紧紧揪住元伯的衣袖,神色里满是疑惑和不解。
“元伯,我是照儿啊,您不记得了吗?”
她不知道为何元伯见了自己便一声不吭只顾躲藏,可是她知道沐正宇为了救她洗脉换血,此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音讯也没有,这让她无端端地受了他的救命之恩却无处报答,岂不是与那没心没肺的糟糠没什么两样了么?
元伯闻言不由得脚步一顿,似乎心下有所触动,可只是短短一瞬,他便继续抬脚往前走去。
“元伯!”沈照实在有些走不动了,她无力地跪了下去,冰冷的石板磕得她的膝盖生疼,寒意刺骨,沈照不禁咬紧了唇,只觉难受。
“照儿现在衣食无依,一人漂泊流落在外,此番异乡相遇,实在不知为何元伯会如此嫌隙,我只想见沐哥哥一面,望元伯成全。”
她的言辞恳切,元伯终于止住了步子,却依旧半天不肯回头。
寒风呼呼从屋檐下溜了去,数不清的叶子顺着阁楼窗牖哗哗落了一地,心脏仿佛被冻成了冰窖,心事艰难无比,即便话至嘴边也被生生咽了下去。
元伯转身,目光却越过她看向别处,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如今公子病重沉疴,他不知道沈照的出现究竟还有何意义。
“沈姑娘……”元伯轻叹了一口气,心里堆积了许久的话亦然变成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家爷临走时嘱托过,当初与姑娘萍水相逢,本就不该挂念,何况此番离别山长水远,以后还是不再见的好。”
沈照无言,却又实在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她知道,沐哥哥定是瞒着她什么的,不然为什么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不肯见她。
她还记得姑姑的话,姑姑在她昏睡时曾见过他,像他那般年纪轻轻的人,怎么会看起来仿佛被风吹了都会倒下的模样呢?
沈照见元伯不肯说实话,眼泪一下子如涌泉滚落,心酸不已:“元伯,求求您,让我见一见沐哥哥,此前我便觉着疑惑,现在更是越发觉得不对劲,如若一切如常,沐哥哥为什么要离开月西楼,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就离开江南城,为什么?”
“你当真想知道么?”
空荡荡的巷子里,元伯的声音越来越低,有秋燕从天际飞过,伴随着阴沉压抑的气息,好似所有的春日都在此时此刻销声匿迹,活生生地再没了半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