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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那年的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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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直疑惑不解地望着我。
她有一把乌黑的长发,大大的眼睛,直挺的鼻子,肥润的脸蛋,穿着一条紫色的连身裙。
她没有像其它人般大叫大喊,只是一直静静地望着我。
我笑了笑。
也许她只是想装可怜,等到我心软的时候把她放出去。还是因为我太帅,魅力没法挡呢?
不消一秒,我就明智地相信了前者。
毕竟我不是金鱼大叔,更没有兴趣帮人家养小孩。
我走近铁笼,接过阿全给我的锁,习惯性地一按,所有人都没可能从铁笼跑出来,所有事都结束了。正如他们的命运一样。
“你是好人。”童稚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怔了怔,差点在石洞里大叫。
她,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放走的人。
她站起来,身上的擦伤的痕迹消失无踪,她挂着大大的笑容,一步步向我走来。
背部的疤痕彷佛传来阵阵刺痛。
回忆像流水般滔滔不绝,把我推回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吹吹风声,好像在嘲笑我的愚蠢。
再认真工作,我都只不过一个外人,亏我还以为我和老板是同坐一条船的,我简直是笨得无药可救。
走着走着,又回到了家门。
当初就是图它距离家近,上班不用坐车,可以省掉车费;现在可是苦了自己。
到底该怎么跟老婆说呢?我还未想好,门就打开了。
“老公,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进来?”她手上拿着一大片装蚀用的雪花。
屋里布置得美轮美奂,彷佛每一次呼吸都闻到了圣诞节的欢愉气氛。由厅堂的圣诞树,直至房间的小鹿毛公仔,可是最抢戏的却是平平无奇的雪花,她总是喜欢把屋里都弄满雪花。“因为我要你无时无刻都记住我,看你怎么偷醒!”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自然地嘟着嘴。
就好像回到当初结婚的时候,她说将来一定要把家里黏满雪花:我也说过一辈子都让她过得幸福,她只要在家当个好妻子就行。
说不出口啊。我怎可能对她说,人到中年才失业了。
吃过饭后,我拿公事当籍口,穿着大衣便出门了。
我走到酒吧,考虑该不该进去,上一次去酒吧,好像也是三年前了。
果煞,社会是一日千里的。
乍看之下,那些坐台的小姐都没了,每个人都显得多么快乐,合则来,不合则去。
我坐酒保前的座位,思索着该点些甚么来喝。
“先生,<赤红>怎么样?”说罢,就坐在旁边,我打量着她,她大概二十多岁,上身穿着紫色吊带背心,下身则穿着迷你黑色短裤,玲珑浮凸,诱人至极。
她把手拿着的饮料放在我面前,道“送你喝。”,然后一脸玩味地看我。
“妳这么年轻,为甚么要挑个大叔呢?”
“太年轻,不够成熟。”她指着舞池中发狂地跳舞的人,摇摇头。
我拿起眼前的杯子,一饮尽倾。
“谢谢赏脸,再见。”她站起来,转过头对我回眸一笑。
“再见。”我挥挥手。
然后,倒下了。
醒来时,双手都被粗麻绳捆绑,我慌张地到处张望,只是看到一条条又粗又密的铁柱。旁边的人情况和我一样,唯一的分别就是他们叫懂得大叫,而忘了自己还可以自救。我在人们的后方,后面是密不透风的石墙,有一个小女孩挨墙而坐,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满载着惶恐不安,似乎已经吓得不知所措。
我用肩膀踫她,她转过头,一滴眼泪滴了下来。
“别怕,一起逃跑吧。”我摸摸她的头“按我的说话去做,可以吗?”
“嗯。”她点点头。
我们所处的位置给予我们不少的优势,我成功地小声告诉她逃跑的计划。
“待会我数到三,就一起向前跑,可以吗?”我尽量压低声量,沉沉地说。
“嗯...好!”她胖胖的脸蛋随着她的答话而振动。
我窥视铁柱外的情况。
“我想尿尿!受不了啦!”她装蒜,开始大吵大闹。
“闭嘴!死到临头了,还尿甚么尿!”那个男人虽然口里开骂,可是转过身还是从皮革的口袋里拿出钥匙,一会儿就把锁开了。
“一,二,三!”
我们不顾一切地向前跑,不在乎跑得有多慢,只是发了狂地向前冲。
“呼呼,呀...”喘气声在我耳边徘徊,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我的还是她的。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一把将她抱在我怀里,无视腿有多累,我跑的速度有多慢。
出口就在前面,只差三步,二步,一步。
潮湿的地面使我跑得越来越不稳,只差一步。
我们,掉进了绝望的深渊。
“明哥,怎么了?”
我回过神来,但是她已经消失了。
“靠!看到脏东西了。” 我夸张地说道。
原来到最后,她还是跑不出这里。
我苦笑,不知道甚么时候,我会去陪她呢?
“阿全,你帮我送他们上船。我肚子饿,先找吃的,用不用留你一点?”
他摇摇头,便走了。
最近“工作”很忙。
我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每天一批一批地送到石洞。
但是我们依然安然无恙,没有公安来捉我们。
为甚么呢?大概是因为这个组织有大的势力。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逃出去。
逃出去的代价就是死。
他只是把我们当成一件物品,可以卖的就拿去卖,没有用的拿去扔,偶然看到一个有趣的,就留下来当玩具。我可以例外,仅仅是因为他一时兴起,想要看我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样子。
即使我下了地狱,也不会被世界所原谅,更不会被我自己所原谅。
我浑浑噩噩地走到椅子旁边,虽然针头还未拔出来,但是痛苦已经离我而去,我不再透过地上的污水,看到那个满脸胡须,穿着破烂衬衫的我,我实在非常享受这无忧无虑的短暂时光。
醒来的时候,我侧躺在地上,木椅的残骸分布在四周。
我的屁股有点痛,手肘也擦破皮了,一只老鼠无视我的存在,在我旁边走过。
我无聊至极,眼球一直紧贴着牠。
牠鬼鬼祟祟地跑到石隙,把手伸了进去,不久又把脸贴在石隙外,然后静止不动。又过了一会,牠吱吱声地叫,我分辨不了牠到底是因为高兴而欢呼还是被石块夹住而哀号。蚂蚁空涌而出,无数只蚁把老鼠包围,不一会儿,老鼠被牠们肢解,一份份地托进石隙,我目瞪口呆,看得出神。
大自然就是那么奇妙,在你以为老鼠一定会嬴的时候,蚂蚁却嬴了;在你以为到了绝路的时候,绝处却可以逢生。
石洞里只有一个健壮男人当守卫,枪只有一把,子弹也只有六颗。可是我和阿全还有铁笼里的人加起来起码有三十几个,要是我把他们都放出来,谁胜谁负,没人知道。
我曾经怀疑过自己这么多年来读的是甚么书。如果阿全生在古代,真的可以当状元,他总是出口成文,又长得斯文,他讲的话很玄妙,我花上几天都参透不了说话背后的含意。跟他相处多了,也渐渐明白他的思维。
要瞒住那个健壮男说话对我来说很难,既不能简单明了,太难我又不懂。
最后我只好用那只老鼠跟蚂蚁来比喻。
然后,他听懂了。
真是个聪慧的年轻人,我心中暗暗感叹。
“明天,我们就来再一次体验大自然的奇妙吧!”阿全向我苦笑。
“看这次,到底大老鼠胜利还是团结的蚂蚁们胜利。”
我大吼一声,他们从铁笼狂奔。
“你干甚么?造反了!”站在出口附近把风我健壮男被我的所为吓到,从腰旁拔出枪来。
我冲到他前方,想抢走他的枪,但他的力气比我大,我处于下风,于是我半身蹲下,拿起地上的石块,乘其不避,石块一把掷在他的头上,拔腿就跑。
一瞬间,有两件事情发生了。
我看着那个女人在我面前扰攘,想把我扶起来。
痛楚使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我冲她挥挥手,她便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眼前是一大片秃头的树木。
寒风毫不留情地刮过我的耳边。
雪花纷飞,落在我的脸,我的手。
我看见它们在我手中溶化成水,再凝聚成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脑子里出现了她的脸,我突然记起,她最喜欢雪花了。
然而,黑暗却将所有东西掩盖,风声消失了,我看不见她的脸容,一切归于寂静。
我的承诺,我的爱。
一瞬间,所有东西都消失了。
风依然呼呼地吹,继续不留情面地嘲笑我的愚蠢,已经是寒冬了。
“我讨厌冬天。”我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