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晚》半路闯出的小白菜

1、第 1 章

　　十年时间，所有的东西都在发生变化，但是钟晓琪每月一次的西山监狱之行从来没有变过，钟晓琪骑着小电驴赶到西山监狱的时候才早上8点半，将自己鹅蛋黄的羽绒服裹了裹，本就只有70多斤的身体显得更加娇小，抱着一杯已经半冷的豆浆站在风中，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监狱的大门，今天，她终于不用进去，因为今天是钟子阳出狱的日子。
　　手机响起，程勤阳的电话在这个时候进来，“晓琪，今天我妈到A市，和我一起去车站接她吧。”
　　钟晓琪蹙了蹙眉头，她昨天已经告诉过程勤阳今天是钟子阳出狱的日子，可是他好像完全不记得了。
　　“勤阳，今天是我哥出狱的日子，我已经在监狱门口等他了，你自己去接阿姨吧，晚上，不，明天我请阿姨吃饭。”
　　程勤阳的情绪明显不大好，“你哥是出狱，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值得你这样做么。”“可是，我哥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们结婚后，我和我妈才是你的亲人，以后，少和你哥来往，我可不想有一个坐过牢的大舅子。”程勤阳说完不待钟晓琪反应就直接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钟晓琪表情愣愣的，有一点没有反应过来，一直以来，程勤阳虽然从来不陪她来监狱看望钟子阳，但也从来没说过什么，今天是怎么了。
　　钟晓琪不停搅动豆浆的吸管，情绪有一点糟糕，这种越理越乱的糟糕情绪一直延续到钟子阳的身影从监狱大门口出来，钟晓琪愣愣地看着钟子阳，简单的黑色T恤，深蓝色牛仔裤，板寸头，五官菱角分明，上一次在眼光下看到这张脸还是稚气未脱的17岁少年，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带着些许凌厉气势的男人了。
　　钟子阳也看见了钟晓琪，他就这样直直地走向她，对方的脸庞越来越清晰，钟晓琪等不及对方的靠近，朝着对方直直奔过去，双手环住对方脖子，就像小时候每次钟子阳来学校门口接她放学一样。
　　钟子阳下意识搂住她，这是一场相隔10年的拥抱，他的小女孩长大了，也长高了，只是，太瘦了，他知道这十年来她吃了很多苦，现在他自由了，在心底默默发誓，以后有我在，绝对不能让他的小女孩吃苦。
　　“欢迎我哥重回自由！”钟晓琪欢快的声音叫道，声音细细柔柔的，钟子阳每月都听，但是今天听起来尤其不同，他的嘴角也随着钟晓琪的声音慢慢上翘，脸上的棱角也慢慢软化。
　　钟晓琪用自己的小电驴将钟子阳载到家附近的一家连锁酒店，开了一间钟点房，然后从小电驴的坐凳下面拿出一大男士新衣。
　　“我听说，刚刚从那里出来的人要先在外面洗掉霉运，换一身新衣服，里面穿出来的衣服全部都要扔掉才行。”边说边拉着钟子阳上楼。
　　浴室的水声只响了几分钟就停了，钟晓琪在外面喊道：“哥，你现在洗澡比以前可快多了。”
　　“习惯了。”
　　“现在还早，还有回B县的班车，一会儿我陪你回去吧，10年了，爸爸妈妈一定很想你。”
　　浴室中的钟子阳并未出声，等了几分钟，穿着她为他新买的衣服从浴室出来，衣服有点大，钟子阳比她想象的要瘦一些。
　　“如果他们真的想我，就不会10年都不来看我。”
　　“可是他们总是爸爸妈妈呀。”说着自己的声音弱了下去，10年前，哥哥被抓去坐牢，妈妈哭了一段时间之后脾气变得异常暴躁，最开始对她只是辱骂，到后来就变成了拳打脚踢，直到有一天被赶出家门。她很想念爸爸妈妈，但是不敢回去看他们，如果哥哥回去的话，他们应该不会再怪自己了吧。
　　“走吧，再晚就不去了。”钟子阳叹了口气，说道。骨节分明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头发，10年前的习惯还是没变。
　　前往B县的车是只能容纳10多个人的小巴，钟晓琪和钟子阳挤在小巴的最后一排，她的小脑袋随着小巴的晃动也跟着一晃一晃的。这时候程勤阳的电话又打进来了，“晓琪，你现在在哪里？”
　　“我和我哥正在回B县的班车上”
　　“你不是说明天请我妈吃饭吗？”
　　“对呀，你放心，我明天一定会赶回来……”
　　钟晓琪还没说完，程勤阳就直接挂了电话，钟晓琪瘪了瘪嘴巴，这人怎么脾气这么大，今天都已经挂了她两次电话了。
　　钟子阳看了看钟晓琪手里的智能手机，他进去之前还是用的只有小半个巴掌大的小灵通，现在的手机都这么大了，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和这个社会相差10年了，不过很快释然，身边的小丫头并没有怎么变。
　　伸手揉了揉钟晓琪的头发，似乎想帮她揉开紧皱的眉头，“男朋友？”
　　“对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的脾气很大，老挂我电话。”
　　钟子阳不再开口，笑容收了起来，静静地看着窗外，如果这时候钟晓琪能看见他的脸，就一定可以看到他脸上的冷意。
　　回到老家小区门口，钟晓琪就不再往前走，越靠近家被妈妈拳头打的痛感就越清晰，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对钟晓琪来说太灰暗，灰暗到一想到就会全身发抖腿发软。钟子阳发现钟晓琪并没有跟上，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钟晓琪勉强笑笑，小跑两步，跟上了钟子阳的步伐，小手紧紧拉着钟子阳的衣角，突然感觉一只微凉的手掌将自己的小手包住，就像小时候放学回家一样，大手牵小手。钟晓琪的心里突然就安定了。
　　10年的时间，小区里的树木更高了，房屋也更旧了，两人默默站在家门口，都没有伸手按门铃。钟子阳看了一眼钟晓琪，她的小脸有点苍白，双手握在身侧，透着一丝紧张，强撑着一丝笑颜说道：“你来按门铃，爸爸妈妈打开门第一眼看见你，一定会开心的。”
　　钟子阳抬手，还未接触到门铃，门就开了，一个40来岁的中来妇女走了出来：“你们干嘛的，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钟子阳有些许的意外，转头看着钟晓琪，钟晓琪对着妇女甜甜一笑：“我们是这家人的儿女，阿姨您是？”
　　妇女马上不高兴了：“走走走，我可没你们这么大的儿女，不要乱攀亲戚。”说完就退回去想关门。钟子阳用手抵住大门说道：“我们找钟严森，他是我们的爸爸。”
　　妇女又看了一眼两人，有点莫名其妙地说道：“我们从钟严森手里把房子买下来已经8年了，你们是他的儿女难道不知道？”
　　“不好意思打扰了！”钟子阳说完就拉着小琪离开，他有点生气，不，很生气。她每次来探监的时候都会开心地跟他说爸爸妈妈的事情，前天爸爸做了一道糖醋鱼把牙都酸倒了；妈妈说想和她一起来看他，结果下楼的时候扭到脚了……就在上个月，她还在说和爸爸一起去爬了长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10年时间，他们都没有来探监，为什么刚刚在来的路上小姑娘会紧张。因为他们的爸爸妈妈已经抛弃他们了，连搬家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他们。
　　“哥哥你不要生气，爸爸妈妈这么做肯定是有他们的苦衷的。”钟晓琪小心翼翼看着钟子阳，他现在的神情很可怕，以前的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出现这种表情。
　　钟子阳闭上双眼，让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下，睁开眼，微微抿了一下嘴角，说道：“我没有生气，只是你要告诉我，这十年，你是怎么过的。”
　　两人在县城找了一家宾馆住下，钟晓琪将自己10年来的生活事无巨细地跟钟子阳做了个汇报。
　　钟子阳入狱半年后自己也从那个家里被赶出来，当时只有11岁的小女孩带着满身的伤在大街上流浪，心里满是迷茫和恐惧，后来被同学聂姗姗捡到带回家，姗姗的妈妈是一个时尚独立的单亲妈妈，她把小琪送回家，和爸爸妈妈关门谈了半个小时之后进了小琪的房间，收拾了几件小琪的衣服，然后拉着小琪的手离开了那个家。回到聂家后，她蹲在钟晓琪面前，说：“以后你就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钟子阳双拳捏得死死的，心里仿佛有一团火，所以，他们十年前就抛弃了小琪，抛弃了他这个儿子。这样也好，以后就自己和小琪相依为命，谁都不准来打扰。
　　隔天一早，两人返回A市钟晓琪的出租屋。期间她给程勤阳打了无数个电话，都被挂断。想着说好了今天请程勤阳的妈妈吃饭，钟晓琪决定去程勤阳租住的地方找他们。钟晓琪不知道怎么跟钟子阳开口，她知道程勤阳不喜欢哥哥，但是又不想丢哥哥一个人在家里。钟子阳看她磨磨蹭蹭，欲言又止了半天，知道她时不放心自己，说道：“我昨晚没休息好，今天下午想睡一觉，你有事就去忙吧。”
　　纠结的小脸瞬间舒展：“其实没什么事情，就是答应了勤阳他妈妈昨天到了A市，我去拜访一下，家里有电脑，哥哥你无聊的话可以玩玩，需要我帮你打开吗？”
　　“不用，监狱里面有学习。”钟子阳说完就不在理她，直接躺在沙发上，闭眼休息。当关门声响起，紧闭的双眼再次睁开，他心里莫名烦躁，小姑娘的世界里好像有了一个比他还重要的人。
　　程勤阳租住的房子在离公司比较远的一个老小区，因为没有电梯，所以房租比较便宜。钟晓琪并没有直接用备用钥匙开门，而是选择了按门铃，开门的是程勤阳，他看到是钟晓琪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钟晓琪并没有因为他意外的问话而生气，冲他甜甜一笑，“我说了今天晚上请阿姨吃饭呀，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是不是太忙了没时间接电话啦？”
　　程勤阳并没有让钟晓琪进屋，屋里有人问是谁来了，程勤阳挡住大门的身体没有移动，只是回头说了一声隔壁邻居家停电了，过来问一声。然后转头对钟晓琪说道：“不用了，你先回去，过几天我联系你。”
　　他说完不等钟晓琪回答就想关门，钟晓琪的笑脸收了起来，有点委屈，自己从县城回来还没有休息就来找他程勤阳，可是他什么都不说还要赶自己走。
　　钟晓琪一个人默默走在大街上，她不敢回家，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她觉得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别人的喜欢，爸爸妈妈也好，男朋友也好，他们最终都要弃她而去。
　　钟晓琪最终还是见到了程勤阳的妈妈，那个程勤阳嘴里的最温柔的母亲，用她能想到的所有尖酸刻薄的话来侮辱钟晓琪，就因为她没有富足的娘家不能帮程勤阳在城里买房立足，就因为她有一个坐过牢的哥哥会让他们程家蒙羞。而她的男朋友就在旁边看着，听着，一句话都没有帮她说。
　　最后，他还递上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对不起，我妈妈养大我不容易，而且她做的那些都是为我好，我必须听她了，小琪，你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泪眼下的程勤阳面目并不十分清晰，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所以，你是要和我分手吗？”
　　“对不起，我妈说的，我不能不听……。”
　　“好”，说完之后，钟晓琪转身从那对母子面前逃离。
　　华灯初上，钟子阳把家里的新式电器都尝试了一遍，钟晓琪都还没有回家。他没有手机，不能给她打电话，只能在楼下等，等回来的就是一个双眼哭肿了的小可怜。说好要坚强，不能让大哥担心，但看到眼前高大的身影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又哭了出来，飞奔到等待的身影面前，紧紧抱住，将头埋在他的胸前。
　　寂静的夜晚，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她边哭边说，他边听边帮他擦眼泪，听到后来，恨不得提把刀去将程勤阳两母子解决了，但是他不能，因为他不能再犯错了，他坐过牢，也是造成小姑娘被对方瞧不起的原因之一。为小姑娘难过，但心底又有一丝轻松，那个混蛋说得对，他家小姑娘值得更好的人。
　　最后钟晓琪终于止住了哭声，哽咽着说道：“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软弱，当初被妈妈打都没有哭这样厉害的，可是，他们可以说我不好，但是他们不能说哥哥你，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要不是因为我，哥哥你现在一定是了不得的大画家了。”
　　钟子阳把她圈在怀里，说道：“傻孩子，我都不难过，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说的几句不相干的话难过。”
　　“以后，哥哥也会离开我么？”
　　“为什么这样问？”钟子阳抚摸着她头顶的碎发，说道：“我可以背叛离开所有人，但一定不会离开你。”我最珍贵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