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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豆花娘的鹿胎冠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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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花妈妈平日里不打扮,奁匣放在箱笼里,单耳边两点银丁香,从立春到冬至,从豆花拔麦蒿到豆花嘎巴嘎巴啃冰溜子。元旦前两天摘下银丁香,拿银剔牙卷上一丝丝棉花,把镶在中间的两粒松石擦擦干净,再撕片黄裱纸,蘸蘸石灰,一点一点擦拭几个小银芽儿。“从里往外,省得碰到石头。”小声对姐姐说。
她俩声儿小,豆花也不敢喘大气儿。
有一天,要打扮。
本来有两天。有回新磨了镜子,照得明。豆花妈妈揪了两根白头发,笑着说:“怪不得你们姥姥从不叫人磨镜子,那样昏了也不管。”元旦这天不装扮了。
婆婆的寿辰在春二月。二月好,豆花妈妈还是个正常人,过了四月就好犯病。
起个大早,拿钥匙开锁取匣子。豆花也坐起来,围着被子单露脑袋。
姐姐给妈妈梳头。一股暖的油哄哄的霉干草味儿蹿进豆花鼻子里。
疏通了头发,姐姐揭开刨花缸,拿抿子蘸了刨花水,又在缸壁上荡一荡,这才刷在头发上。“当年刘待诏梳头好看,就是这刨花水刷不好,蘸饱了,一刷子下来,顺着脖子往下淌。说她吧,就说:‘这才刷得透。’几个妯娌全在脖子下头围条汗巾子,笑死人。”
姐俩想想就笑。
盘好髻儿,抿好了鬓角,姐姐打匣子里捧出冠儿。淡淡黄褐色绒毛,匀匀的小白斑,柔密似缎,真真正正鹿胎冠儿。妈妈的珠花会变黑。可它不会。豆花不喜欢这顶冠儿,小白斑就像翻白眼的眼珠子。
等到姐姐把冠儿给妈妈戴上,再插两对银包背竹节梳子。
妈妈拿一支通草桃花,给桂花插。
姐姐给豆花插上。豆花拽下来,给姐姐插头上,“我戴灯球。”
灯球簪脚儿筷子一般长,哪儿插得上。
“戴兔子。”
“啥时候?又不是八月十五。”
“给我两朵桃花。”
“笑人。你嫁了?”
女客来了。
老的陪老的说话,年少些的婶姨们聚妈妈屋里。
她们看过妈妈的美。使了劲穿衣、打扮,可一见妈妈,俏蝴蝶都成了破蛾子。
“妈妈仨还一炕?都大了。”
“那小的也不过来倒茶,你太宽。”
“这梳子样子老。石榴头上络索帘梳子,你给的?”
“小表婶吃果子,豆沙馅,糖不少。”
“三妹妹坐下喘口气儿,桂花看看你三表姑这鞋面,学好了。”
妈妈一点都不疯。
豆花黏着桂花,一步不离。
谁说一句,“石榴来了。”
石榴,黑黑粗粗短短的一个人儿。
“啊呀,这门框长了一岁又窄了,叫我咋塞进来。”石榴撩开毡帘,踩在门槛上磨磨蹭蹭。
里间人一阵笑。桂花豆花跑过来,拉石榴的手。
石榴一手一个搂抱起来,笑着抱屋里。
“俺耀祖兄弟可真有福气。你们姐俩前世烧了多少香,修来这段缘分。”
陈耀祖不知道自己有福没福。
二十两银子彩礼,买个疯子,还得观音菩萨一样供着。亲不得口,近不得身。强来一回,立马脱个干干净净,跑大街上扮白妈妈子去。一团子白肉,白便宜村里人看。
收拾不了桂花妈妈,三天两头摔盆砸碗发邪火。
豆花祖婆得空就在桂花身上拧两把解气。拧得桂花脸上两嘟噜泪花花,扑簌簌往下掉。砸在一对刚缠起的小脚上。鞋上一对红樱桃晕开色,东一滩粉红,西一滩粉红。樱桃变成桃花,添了娇艳。
陈耀祖疼桂花儿,一把拽到身后。
“不是你播的种,护她,贱。就不是我的儿。多看过豆花几眼?”
豆花祖婆发狠,下手就更重。
陈耀祖不砸家什了,跑进城去,想去勾栏院中走动。去了两回,钱花了,还拉不上美娇妈妈的小手,叫人推将出来。那站在路边,满脸胭脂的,十个钱就成。他嫌丑。
灰头土脸回来。灌一葫芦烧酒,一路走一路喝,掉进水沟里。
早起下地的听见沟里鬼哭狼嚎、骂妈妈不绝,这才拖他上来。有人认得是下河村陈耀祖。找块破门板抬回家。
豆花祖婆一看慌了神。一边托人去请后山的看骨大夫,一边麻烦王大妈妈跑去割了半斤肉,胡乱炒了两个荤菜,招呼人家吃饱饭回去。临了看人家脸色不和软,咬牙翻出两钱银子,这才打发。
恨得咬牙切齿:“千求百告娶进个疯婆子,就是个扫把星。忙翻了我,人家坐在炕头装妈妈妈妈,等着我这当婆婆的给她烧两张纸去。”
王大妈妈就笑:“不是你锁的门?怕她犯病。”
豆花祖婆这才想起,“甭去开门。男人摔成这样,都是她乔治张狂的报应。”
陈耀祖床上躺了仨月。
药渣子能垫半条街。
还得找个人,省得他四处抓挠,好歹生个男丁立门户。
豆花祖婆看不得小老婆。不是为豆花妈妈。她就是不待见所有做小的。在家做闺女时,爹迷上个唱曲的。卖了妈妈的首饰和两顷地,吹吹打打娶进来。娇娇俏俏的小妈妈子,整天诱着爹花天酒地,进州上店,不着家。钱败光了,两人回来。把大房撵到透风撒气的棚子住。豆花祖婆咬牙切齿地恨,恨所有当小的,不要脸。
可也没办法。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见天搂个光枕头,可怜呢。
“麻烦他大妈妈留心打听。这家底你清楚,不怕笑话,说出来丢人。”豆花祖婆下定决心,给耀祖找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