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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回 ...

  •   多年后,当他再回望此刻时,景舟才发现,这竟是他人世中最逍遥的一段岁月。
      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心无挂碍,亦无忧惧,一心只需修行。先前的十余年,他除白琅外几乎没有其他友人,到了素宗,却成日里有三五亲朋一同结伴修行。所谓少年游,不知苦处,无谓忧虑,自然乐得自在,如身在桃源一般。
      眨眼间,便过了三月。
      身在凡世之时,景舟对所谓的仙门修行之法即略知一二。当今圣上渴慕仙道,禁城四角都立有承露台,天师方士位至国师,更曾数次遣船队出海寻访三山,未得音讯亦不气馁。上意如此,民间大小宗派更是乘势而兴,每逢节庆,观庙中便设有大小斋醮。他得闲时,也曾与白琅一同前去,站在人潮外看那些修士唱念演教。
      斋醮又称道场,古即有之,为修士们祈祷祭祀所设。道场内设有醮坛,上奉千百位诸神牌位,供道人日夜拜忏诵经,供奉香灯。执事法师们绕坛作禹步,如踏罡星斗宿之上,以肃清云路,荡涤尘氛。咒、诀、步、灯之后,再行礼拜步虚等事。时年的他不解其意,只在人群中冷眼旁观。暗道多年来从未见过什么真人玉女感召散花而来,所谓神仙方术,也不过如此。
      而自从于塾堂中见过了顾梦之的掌上乾坤,其他宗派尚且不论,他对素宗道法已信了半分;同凶尸一战后,更是再不相疑。那日顾瑜在先师面前为他授戒,为他初奠道基,他也确然感到自己与从前有些不同。而具体是怎样的不同,他说不上来。
      但他先前听闻的,也不过是“身为炉鼎,心为神宝”之类的教谕劝训。素门中的修行方法,与他所想大不相同。
      那日天物楼开宴时,顾梦之已笑过他日后入了宗门便再也尝不到当日那般美味珍馐——事实也果真如此。道经中有言“欲得长生,肠中当清”,修士均以服气来代替凡谷,故岛上并无农人,更没有庄稼的影子,每日所领俱是花草所作素羹……这倒是很快促他达成了所谓”轻身”。
      “人人都这样的,”李真在一旁幸灾乐祸,“当年我可足足熬了好几个月!”
      “阿景不必着急,”飘风则为他端来一碗清粥,温言劝慰,“初时每位修士都要历此一程,辟谷后便无需烦恼了。是因道者,气也,保气方能得道,得道才可致长生。”
      “……”景舟默默仰头喝尽。比起尚在天边的“长生”,此时还是先“别饿死”罢。
      这般寡淡滋味尝多了,他才终于懂了为何顾梦之见着糖葫芦都似捡着宝一般。如他那般无拘无束的人,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纵然能辟谷也不忘了凡俗乐事,故一离了这茫茫仙境,就要扑向人间烟火。
      不过,自开始修行以来……他已有快三月不曾见过顾梦之了。
      初入道门,身旁骤雨飘风等同窗均已近筑基,李真大他们两岁,修为更是超出三人一截。他知自己离盈满进境尚有颇远距离,必须勤学以追。三月里顾梦之来竹庐等过两次,每次都未能见着他,往往在案前坐上一会便走了。
      景舟每每要到黄昏才回到居所,进屋时若能看见一张摊在桌上的纸笺,即知是顾梦之来过了。上边常是他的信手涂鸦——或是松鼠,或是鸟雀,都是会出现在他窗前的小动物,无一不稚拙可爱。
      他也曾有几次主动去找那人,却往往无功而返。同龄的道友们往往对这位深居简出的师叔并不了解,连他居所在何处都不知道。如此一来,虽然他仍时时想起那人,也只得暂且放下。
      仙门修行不比学塾中清闲,顾梦之这样的闲人只是少数。每日夜半,众道童被褥未热便要起身更衣,到庭间向东服食岁星青气。起初景舟未寻到诀窍,只能干看着早已能熟练吐纳调息的道童们闭目端坐,径自引气入体。过了这数月,也终于摸索到了一些法门,虽不能说已到了与万物化同之境,至少已能如拜师那日一般存思自视,将所得之气化为己用了。
      待晨光熹微,便是早课之时。素宗学堂自然不如凡世般讲读四书五经,于尚未筑基的弟子们,先生所授的是炼神术。
      与炼形炼气等修真术不同,此类方术着重内在修行,细分为存思、守一、内视,守窍与心斋数种。其中存思又谓存想,是修士初习炼神术时的第一课。景舟方入学堂时,便与其他少年修士一同闭目静思,以图“不目而视”。
      “存,谓存我之神,”先生走在众弟子间,缓缓道,“想,谓想我之身。”
      行课的先生姓薛。素宗众人,无论道龄几何,均貌如少年,不见半分岁月蹉跎的痕迹,这位先生亦是如此。与过去暴躁古板的塾师不同,他虽规训甚严,为人却很温和。即使初见即发现景舟道基薄弱,亦不多加督促。课下与他谈过几次,即待他与寻常弟子无异了。
      修行此术最是强调“志诚心正”,兼有叩齿、念咒、咽气等动作为辅,以稳固心神。入室后须坐向东,瞑目依次思洞天三真,咽九气,气毕后念祝词,再依次转向南北遥唤各路仙君,咽气九过。仙家便是通过如此存思知吉凶,从而化恶为福,以致长生。
      这种玄而又玄的修行方法起初使景舟极不适应,即使勉强入定,也少能如飘风骤雨一般闭目即能坐忘守一。他毕竟不同于从小便生长在宗门的弟子,未能从幼时即对道学耳濡目染,一时举步维艰。
      幼年时先生便批过他“顽倔”二字,为的就是这从不甘于屈居人下的性子。若是未能在白日里达到先生所说的境地,夜里便再度勤习,有时一入定便是一整夜。
      如此坚持三月,薛先生在课后将他留了下来。
      先生案上有一只玉铃,似有清心凝神之效,课上弟子若有懈怠便会摇晃一二,也作放课之用。这一日玉铃摇过后,诸学子一并从存思中醒来,起身行礼后便散去了。景舟亦将同李真一同离去,却见薛先生径直向他走来。
      “坐。”景舟起身去迎,他却侧身避过,示意李真先行离开。坐定后,他亦不多言:“公子可知薛某因何留你?”
      “我知。”景舟道,“我心不静。”
      面前的先生微微摇头,道:“非也。你自幼生长在凡世间,心不静亦不足奇。”
      “那……”景舟迟疑半晌,“我用心不专?”
      “以你之诚,不逊于我宗任一弟子。”薛先生再摇头,“不静或不专,都不足为公子所虑。薛某只有一问——公子所求是为何道?”
      景舟默然。薛先生微一摇头:“道之在天者,日也;其在人者,心也。如凡人惧死,修道是为长生;掌门冰魂雪魄,修道是为护佑宗门。我观公子心中似有执念,却隐而不脱,故有此问。”
      “若初时道心不坚,不足以支撑日后漫长苦修,便有破碎甚至入魔之险。”见他不语,薛先生续道,“修道不在于一时,亦不在于学堂之上。公子若暂不明道心所在,可先放下课业,寻一处清净地,不以物乱心,静以求索。”

      这就是他身在此处的原因了。
      那日同薛先生道别后,他简单收拣了行装,直往后山而去。素宗位于生洲南端,以白玉十二楼为前宗,临海处为后苑。后山岩壁上凿有许多洞府,是专为清修之人所设,置有书案床榻,丹炉剑鼎等他暂时用不上的灵物也一应俱全。简单收拾后,景舟便在此处安顿了下来。
      没了李真的聒噪,起初的日子是难得的宁静。临行时景舟已能辟谷,又向飘风要了一瓶养气的丹药,再无需担心进谷一事。每日清旦未至即开始入定,倦了便起身导引——这种在民间被简化为“五禽戏”的体术可使修士气和体柔,连练了月余,景舟便觉得筋骨松快不少。

      而异象,亦是在此时出现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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