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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回 ...

  •   后山谷中有一眼泉,藏在幽邃的石窟间,清冽甘甜。景舟习惯每日清晨服气后便提上瓦罐下山取水,或在此处浆洗衣衫。山间清静寂寥,多为修士苦行克己之所,少有弟子前来。景舟在此待上了一月,所见活物也不过几只山鸡野兔。而生洲的飞禽走兽似乎也与旁处不同,生灵均格外通晓人性,景舟第一次遇上它们时随手抛了些吃食过去,即让它们记上了他。过了几日,景舟再来汲水时,它们便已眼巴巴地守在泉边等他了。

      景舟初时不以为意,而相会的次数多了,渐渐也成了习性。即使他业已辟谷,也会在山路上顺手摘下些野果带来,必不使它们空等一场。他虽不善于同人亲近,却意外地很招动物喜欢,久而久之,一听他脚步渐近,鸟雀山兔都会赶来此处等着投食。这般热闹的景象持续了一月余,不知从哪一日起,景舟却忽然寻不到它们的踪迹了。

      他起初想,毕竟是野物,没什么定性,寻到另一人投喂或也就散了。那日汲水后在泉边等了半晌,许久不见鸟兽前来,也就回洞府继续入定修行了——心中还有些怅然若失。直到翌日再至泉边,才发现这或非偶然。

      生洲天候安和,善养万物,有山林处定有鸟语婉转。他一路下山时尚未见异常,到了泉边,才发现周遭过于静了:既无虫鸣,亦无鸟啼。景舟望了一眼洞口的李树,往常那枝头总有一只黑背白腹的鸟儿,这时想来,似乎已颇久不曾见过了。

      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暂且按下。景舟弯腰进入石洞,正要向涧边走去,一拨开眼前拦路的深草,便见一道白影猛地蹿了出来,险些撞到他面门上。

      他连忙向边上一闪,待回头看去,才发觉那是一只正慌忙逃窜的白兔。往日这兔子从不怕人,常守在溪边等着投喂,此时却像受了极大惊吓一般,眨眼功夫便不见踪影。岛上并无猛兽出没,栖在洞内的只可能是蛇。但他这月余来从未见过有蛇在此出没,吓走鸟兔的究竟是……

      洞内阴冷潮湿,不断有水滴自石壁上缕缕滚落,声音低微,如筝弦轻勾。而除去水声,在这悄静无人的石洞内,还有另一些不和谐的碎响——窸窸窣窣,仿佛虫豸振翅。

      晨光熹微,从洞口斜逸而入,景舟侧身向深处走去,迎光细看,只见数排乌黑甲虫正自石洞深处往外蠕动,藏在壁影的荫蔽里,为草木所遮,若非有意留心,便极难发觉。这虫群与他生平所见其他虫豸都不同,虫尾有长刺,色紫近黑,显然并非无毒之物。他伸手捡起一枚石块向其扔去,虫群却不为其所动,甚至毫不转圜,直接从石上结队翻过。

      ——看上去……倒像是为人所召。

      南疆巫人赶尸使蛊,驱五毒虫炼为己用,与毒瘴、降僮术一同,使中原人且恶且惧,见到与毒虫相关的秘法,便会第一时间想到他们。但素宗为正道仙门所在,此处怎会有人修行这般邪术?

      景舟思忖片刻,转身跑回了洞府。洞中有先人留下的一柄薄剑,自来时便悬于岩壁。景舟解剑挂在背上,又冲回泉眼边,随着涌动的虫潮向山峡处走去。

      走得愈远,他便愈发心惊。虫群自泉眼而出,如蜿蜒黑线般埋伏在草叶之下,一直有序地成群而行,一眼竟望不到队列尽头。其所挑的路径多是陡峭边缘之处,一直通往山壁之后。地势一路走高,也逐渐开阔,渐渐指向了山腰的一处密林。此处草木繁密,多衰叶残根,虫群在叶下时隐时现,极易看漏。景舟急走了几步,终于又窥见些许踪影,耳边却忽然逼近一道破风声响——一道璨然剑光不知从何闪现,正向他疾劈而来!

      这一剑来得强硬凌厉,景舟闪避不及,只能以剑格挡。而这剑毕竟已经长年弃置不用,剑身竟在剑气紧逼下蔓出了裂纹。顷刻间,景舟已被连连逼退了十数丈,才抵去这一剑的来势。

      “来者何人?!”有人追来,在树后大喝一声。景舟抬头望去,竟正是骤雨!

      青衣道童一手持剑,一手提着药篓,见林下站着的原是他,当下也睁大了眼睛。两人呆呆相望片刻,面上均是讶然,忽然一同道:“你怎么在这?!”

      话音一落,两人更是面面相觑。一阵草木窸窣声后,许久不见的飘风拨开枝桠走了过来,见了景舟,也疑惑道:“咦,阿景为何也在此处?”

      景舟见他同样也背着一篓药草,便知这两人是上山采药来了,出现在此处只是偶然。此时再扫视脚下草木,哪还有那虫群的影子?

      好容易平定下翻滚的血气,他叹了一声,越过骤雨,径直向飘风道:“我是一路追到这来的……”

      他将这两日野物的异象和所见虫群同二人说了。骤雨毫不掩饰地挑高了眉毛,显然很是怀疑。飘风认真听他说完,面上亦有些踌躇:“我从未在宗门内见过这等虫豸,阿雨你呢?”

      骤雨亦道:“不曾。”

      他的眉梢眼角尽是不信之色。景舟也顾不上争辩,只道:“我疑心是有人在驱使虫类,宗门中可有此类功法么?”

      “从未听说过。”飘风摇了摇头。他沉吟片刻,似想到了什么,忽然眼中一亮:“对了,我听闻这山中有一种仙草,花开时能引万山蜂蝶来朝。那花百年方开一次,取之可为长生药,生灵有幸得食花瓣便有开心智的机缘……你们说,莫不是那花今日开了,才引出了这等异象?”

      景舟未曾应声,一旁的骤雨却大感兴趣,追问道:“这花开在哪里?”

      “仙草必择幽僻无人处生长,传说中亦不曾提到它在何处。但若是在此山中,便该是……山涧溪谷一类的地方罢?”飘风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向骤雨笑道,“你该不是想去找它罢?”

      骤雨不说话,面上的隐隐激动的神色却已替他言明了。飘风笑着在他肩上一拍,又向景舟道:“师叔想去看看吗?”

      景舟并不尽信异象是所谓仙草所致——那诡异骇人的虫潮绝不是什么祥兆。但若不亲眼证实其生发缘故,他亦难以放下心来。顿了顿,他也点了点头。

      三人一同向涧谷中走去。方才落了一场小雨,山间土石湿润,处处尚存水痕。景舟未曾留意脚下,走得略急了些,被飘风扶住才未滑倒。此时刚过春分,山间野花次第开放,点缀在初青草木间,倒也是盎然图景。飘风脾性温和,谈兴更是尚佳,一路接连指点沿途花木,才避免了景舟与骤雨这两人不得不同行的窘然。听他言辞,似是对山间草本知之甚深,何物何时开放、何时入药均可一一道来。景舟愈听愈是佩服:“你来素宗几年了?”

      “捣碎研磨后有清咽生津之效……”飘风正引他们看着一株银叶草,闻言一顿,才笑道,“到下月便足五年了。”

      “才五年?”景舟讶然——看飘风对此地的熟稔,即使说他是生在此处的亦不算离奇。

      “是。是师父五年前到人间巡游时,才将我带回宗门的。”飘风点头道。

      “原来如此。”景舟道,“师姐会时常出岛吗?”

      “凡我宗之人,年满十八便要出宗历练,期满一年才能归来。”飘风笑着解释,“她便是在那时捡到我的。”

      景舟点点头,忽然想起顾梦之自称刚过十九,难道也已经过了历练?但先前听众人所说,那人先前的年岁似乎都在长睡不醒中度过了,如此想来应是不曾。这回他修养好后,或许不日便将出远门。说起来,这月来他一直住在山上,不曾回过居所,也不知顾梦之是否曾再去寻他……

      他走时匆忙,不曾在竹舍中给顾梦之留下纸笺解释,也不知那人是否知道他已搬去了洞府。这是他的不对,待下次见他时要道歉才好。用什么赔罪呢……

      他想着事情,没注意已走了多远。听身边飘风一阵惊呼,才发现已到了一处断崖边上。身侧,骤雨正凝望着不远处的什么,眼神灼灼:“那就是仙草?”

      景舟抬头看去。果真,崖边生着簇簇葱茏草丛,其间不知拢着什么,叶片间竟微微透着莹莹白光。骤雨迫不及待地向前走去,飘风则惊呼道:“那边果然有虫子!阿景你看,那可是你提到的虫豸?”

      在飘风指向之处,果真有一行乌亮甲虫正向那草间光源爬去。景舟一怔,连忙向前急走几步,想看得更真切些。他只注意看着虫群,未想正好和前去看花的骤雨撞上个正着。身后的飘风惊叫了一声,他才发现有什么不对——雨后湿滑,他们脚下这块山石,竟像是松动的……

      骤雨蓦地扭过头,同他对视一眼。两人还未来得及回身,只听一声巨响,脚下便骤然一空。山石从崖上轰然滚落,连带着石上的二人,一同向谷中的溪涧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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