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的上游》李小染

57、风生水起，一起许愿搞事业。

　　时隔 30 年，《东京爱情故事》翻拍了。主要情节没变：大都市女郎莉香，热烈追求从小镇来的青年完治，追上了但最终也分开了。但有观众一眼看出：这一版不是莉香的故事，更像杜拉拉的故事。——1991 版的莉香在爱情里热情、鲁莽、一往无前；2020 版的莉香却显得冷静而富有经验，有一身可以随时从感情中撤退的本领。比如，1991 版的莉香每次恋爱都全心全意： 2020 版的“杜拉拉”却随时准备撤退： 恋爱的意义，1991 版的莉香是重在参与，先投入： 而“杜拉拉”需要的是，你让我兴奋。 1991 版莉香从不克制自己的感情： “杜拉拉”只允许自己投入有限的真心： 比起 1991 年的爱爽了，现在的女孩们更愿意自己活爽了。30 年过去了，大都市的女孩们一路升级打怪，在生活和工作里都变得越来越精致强大。却很难再投入爱情。我很怀念 1991 年的莉香。

　　如果光看 2020 版的莉香，其实挺爽的，就是那种大女主的样子。在职场上是霸气果敢的女王。公司前辈的提案不靠谱，直接怼：
　　怼完自己上去讲： 同事光看着就心惊胆战的。 公司团建一起吃饭，被前辈侮辱，一杯酒泼上去，提包走人。
　　在感情里也是游刃有余的姐姐。喜欢的是弟弟，也懂得怎么对弟弟出击——帮完治送钱包，送完直截了当地说：“作为帮忙的回报，亲我吧。”
　　虽然是见面第一天。
　　付出一部分真心，同时保持清醒——当完治终于回应莉香的感情，主动对她表白，莉香开心地扑过去抱住他。但当完治说着甜蜜的承诺时，莉香收敛笑意：“我不喜欢和人约定。” 她不需要承诺，也不需要一心一意的爱情——有人为男朋友的花心而伤心吃醋，但莉香看得很开：“极端来说，不和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甚至连喜欢上别人都是他的自由。”

　　拎得清也放得下，不沉浸在当下的幸福，一直在追求——
　　完治带莉香去湖边玩，看到了很美的夕阳。她第一反应是糟糕：“糟糕！我刚才突然想，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完治很疑惑，这不挺好的吗？莉香说：“差点就要放弃追求了。” 她的爱情很即时，没激情了拔脚就走——第一集，莉香和男友刚上完床就面无波澜地说：“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我和你在一起一点都兴奋不起来。”
　　你很少看到她为爱情伤心。对她来说，恋爱早就不再大过天了——完治约莉香吃饭，半路被暗恋的女神里美叫走了。1991 版有同样的情节。当年的莉香一直等到饭店打烊，最后终于等到完治赶来，开心地大喊完治的昵称：丸子！ 2020 版的莉香虽然失落，但还是满足地大吃了一顿。 后来得知完治是去见里美，却欺骗自己说是工作应酬，掉头就走。2020 版的莉香，看起来的确厉害多了。看爽了的同时，我也感到难过：这种在爱情里的及时抽身，何尝不是退缩。保持清醒，有限付出真心，永远做好了分手的准备。但 1991 版的莉香不是这样的，她恋爱时全心全意，不忍不怕不保留，从不想结局：“不是想着明天爱情会变得怎样，而谈着恋爱的。”
　　看完 1991 版的莉香会觉得：东京女孩太可爱了。而 2020 版的莉香让人感叹：东京女人太可怕了。我还是想可怕的同时，偶尔可爱一点儿。

　　1991 版的莉香，明亮有生命力，是在感情里一点也不设防的勇女。那时的莉香，爱上一个人，不懂克制。认识完治前，她跟自己上司有过一段婚外情。
　　“喜欢上了，自己也没办法。”
　　爱上完治后也是。莉香一开始就知道完治喜欢里美。但她觉得，那又怎样？她的感情，跟别人无关。

　　表达爱也大方坦荡，甚至有些鲁莽。表白不需要铺垫——和完治一起回家，最后告别时，莉香大声喊着完治的名字，扑进他的怀里说：“我喜欢你。”
　　还亲了他一下，开开心心跑掉了。

　　她喜欢一个人，全世界都知道——有次莉香在大街上让完治证明他对自己的爱，望着来往的人流，完治不敢。莉香却直接干脆地喊出了“我爱你”。

　　恋爱时需要你百分之百的真心。你可以见别的女孩，但不可以撒谎。
　　完治生日那天，因为见里美回家晚了。
　　本来莉香不介意，但完治撒谎说自己被工作耽搁，莉香生气地跑出门：“你的心只有一个，并不是有两个啊。你到底把心放在哪里呢？”
　　她不计得失，认定了的感情就不惜力地争取和维护。公司给过她调职洛杉矶的机会，她想为完治留下来。但完治却提了分手：“替你决定将来，这对我来说太沉重了。你放弃我吧。”

　　莉香为这段感情努力了最后一次。
　　她去了完治的家乡，是完治和里美共同度过，而她缺席的一段时光。她想弥补。去完治的小学，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他旁边：

　　离开小城前，向完治请求：“我在车站等你，如果你改变心意，就来找我吧。”最后时刻，完治终于赶到车站，但莉香已经走了。 莉香大部分时候都在笑，只有这次，在彻底告别的火车上，她哭惨了。
　　从一开始的热烈追求，到最后独自离场，莉香完整地经历了一段感情里的喜怒哀乐。

　　30 年后，我们很难接受失败收场的爱情了。还总结了一套不让自己受伤的方法。所以当代观众看莉香，会觉得她是感情里的失败者。太倒贴了，不懂技巧：完治在地摊上给她买了根项链，她开心地立马戴上。弹幕里有观众说莉香傻：“让他买更好的呀！不然他怎么会珍惜你啊。”
　　爱得卑微：完治都说了分手，还要跑去他的家乡。
　　但莉香本身并不是傻白甜和恋爱脑。知乎上对莉香有一个高赞评价：“她什么都懂，却还那么天真。”我强烈认同。

　　她懂人情世故，擅长社交——完治有次找客户推销鞋子，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但莉香一个电话过去，搞定了。
　　而且是在拒绝潜规则的情况下把事办成的。她也不是在爱情里迟钝懵懂的小女孩——第一次见到里美，就能看出完治喜欢她。 知道爱情需要手段，但她只用真心——同事教她恋爱法则：“就算是喜欢，偶尔也要装作讨厌的样子。” 可莉香不想伪装自己，她愿赌服输：“如果真变成这样，那我也只有认了。”她也说过：“我要是能爱得更聪明点就好了。”
　　却依旧选择天真、笨拙且投入地去爱人。
　　对她来说，恋爱的意义，不在于结局，而是喜欢上一个人的瞬间，以及全心参与的过程。
　　最后当真的下决心离开时，她可以不留遗憾，大步告别——在车站等不到完治后，莉香就去洛杉矶工作了，三年都杳无音信。直到有天在东京街头，完治碰到了莉香。 聊到过往的感情，莉香很珍惜：

　　但不留恋。完治请她吃饭，问她的联系方式，都被莉香拒绝了。 最后分别，两人数一二三一起转身。他们常常这样告别。以前每次完治回头，莉香都停在原地看着他。而这一次，莉香真的转身了。
　　敢付出也放得下，这样的莉香才是爱情里的勇敢者，也是真正的大都市女郎。

　　如今的大都市里，轰轰烈烈爱一场的莉香很少见了，你只能看到很多轰轰烈烈干一场的姐姐们。她们野心勃勃，杀伐决断。许愿都是搞事业。
　　图片来源：《东京白日梦女》
　　工作上不惜力也不惜命，什么事都搞得定。地铁进站前还在做方案。图片来源：《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
　　给自己定下各个阶段的目标，一步一步实现。29 岁要去米其林三星餐厅约会。 30 岁剪掉长发，入职奢侈品公司，升职加薪，搬到东京繁华又昂贵的中心：银座。相当于北京的王府井。 图片来源：《东京女子图鉴》 女孩们成为了生活里的勇者，却变成了爱情里的忍者，冷静而克制。有人克制是因为有更大的欲望要实现，没用的东西要舍弃，比如爱情——《东京女子图鉴》里，女主角绫刚到东京，没什么钱，男友也是普通小职员。但很幸福，一起吃火锅看碟，看到哈哈大笑。
　　直到有天早上醒来，看到自己起球的内裤，她突然惊醒：“费工夫来到东京，这样就够了吗？”
　　爱情满足不了她的野心。绫提出分手。 有人克制是为了自保。曾经也在爱情里全心付出过，但吃过亏尝过苦头，现在怕了——《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里的深海晶，说起恋爱就躲得远远的。在前男友那里受过的伤，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对她来说，爱情是一场事故，脆弱时发生，清醒时自省。有天深海晶被老板骂完，去找暧昧对象喝酒，却刚好碰见他向客户下跪的狼狈样子。两个受伤的社畜终于抱到一起，互相慰藉。但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后悔了，问自己：“错了吗？” 她们成熟冷静，几乎不在爱情里失控，不暴露软肋，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盔甲。但我总是在过着这样的生活时，羡慕30年前的那个莉香，羡慕她的勇猛、不设防、投入、敢爱也敢受伤——羡慕莉香每次都笑得眼睛弯弯，大声叫完治：“丸子！丸子！” 羡慕她一天能说一百句：“我好爱你丸子！” 也羡慕她分手后可以毫无遗憾地放下，坦荡地夸当年的自己：“你做得真好！” 《东爱》里有一个我很喜欢的情节，完治看她每天都背一个大包，就问她包里装了些什么？莉香回答：“爱和希望。” 总觉得这才是让一个人真正完整且强大的东西。如果大都市里真的有莉香，那一定是她的扮演者铃木保奈美。
　　她的恋爱总是轰轰烈烈，也常常失败，但每次都爱得很满——先是跟一位新闻播报员闪婚，没别的原因，爱上了：“如果能和他厮守一生，就太好了。”3 年后离婚，因为他不喜欢保奈美演吻戏、演床戏、演坏角色。但这就是保奈美本来的样子，她不打算改。再次恋爱，依然鲁莽。爱上一个有妇之夫，被骂被指责，但这是她的爱情，她要争取。婚后也努力维护，甚至息影做家庭主妇，照顾三个孩子。可丈夫风流，婆婆不满，心碎过后，她复出了，做回演员保奈美。 即便在爱情里已经历经沧桑，但 53 岁的她谈起爱情观，依然天真且热情：“应该尝试各种恋爱，这方面自由点比较好。”这是铃木保奈美教给我们的事，也是莉香教给我们的事。

　　别忘了，这也许是我们本来就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