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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有喜盈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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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之后——
“婉婉,我···我心里慌的厉害。”在东厢房边的抄手游廊里,十二岁的木清源紧紧攥着自家妹妹的手,脸上满是惶然,声音抖的厉害:“娘···娘她···”
话还未说完,他就被东厢房传来的一声几乎可以用凄厉形容的惨叫吓得一个哆嗦,攥着的手又紧了紧,近乎恐慌地死死盯着自家习医四年的妹妹。
“莫慌呀阿哥。”虽然也担心着屋内生产的阿娘,但是婉婉心头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忙安抚自家吓得不轻的兄长:“外祖父和稳婆都在房里,一个是镇上最好的大夫,一个是方圆百里最好的稳婆,加上参汤参片什么的都备好了,就连热水都烧了好几茬了,准备这么充分,有甚好害怕的。我相信阿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一边这么底气十足地说着,她一边还不时用余光扫着那个在东厢房门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来回回徘徊个不停的阿爹。
阿爹平日里堪称庄严肃穆的一张脸上满是汗水,在东厢房门口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时不时往房门口觑一眼,好像在担心自己会错过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似的。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脸上挂着担忧,总是让人心里慌慌的。
似乎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阿爹的表情明显舒缓下来了,似是突然想起了我们这两个脆弱的小家伙,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往我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他将手放在阿哥的头上揉了揉——这个动作他平日里并不常做,只有在阿哥功课有了大的起色之后才会这么揉揉他的头。
阿哥似被吓着了,突地仰头望着他,他低下头,用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安慰着阿哥:“莫怕,你们阿娘不会有事的。”然后将视线转向向婉婉,伸手把她搂到了怀里:“婉婉,你很好。好好与你外祖学着,会有大用处。”
房里的惨叫时断时续,为了转移两个孩子的注意力,阿爹把两个小家伙带到了一边:“婉婉,你的医术学得如何了?”
婉婉自然能懂得父亲说这话的意图,便接着话茬说了下去:“阿爹,我已经会诊脉啦!药房里的药我都认了个全,药性毒性什么的全都记得熟熟的,常用的药方我也都记得,外祖父夸我比店里做了十几年的老伙计还厉害呢!去年外祖父初初带着我上山采药时,把我包的严严实实的,一丝风都不漏的。刚开始在山里走路可累了,不过走累了外祖父就回停下来歇一歇,与我说一些需要注意的脉象和某些病症的外在表现,讲一讲他行医时的趣事,可有意思啦!”
见眼前的父子二人都在认真听着她的话,注意力分散了不少,不再过分担心,她便把采药途中遇见的一些有意思的事情都慢慢说来,什么救了被蛇咬伤的猎户,差点被硬塞一只血淋淋的兔子啦,什么外祖父一时兴起烧蜜蜂窝吃野蜂蜜啦,什么遇见一个挖野菜的大婶之后外祖父教着认识了好多种野菜啦,什么碰见一个有意思的大和尚听他讲了半天佛法啦。讲着讲着,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阿娘生啦!”婉婉朝着还沉浸在故事氛围里的父子俩喊道,也没等他们俩缓过神来,便一路小跑进了产房。
“外祖,阿娘怎么样了?”一推门婉婉就脆声问道。
手里正在收拾银针的外祖父头也不抬:“好着呢,生累了睡过去了。”似是突然觉着不对,抬头望了过来:“你怎的不问你阿娘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身体好是不好?”
“在门外就听得那一声中气十足的哭啦,身体定是好极!既是身体无碍,生的是弟弟还是妹妹又有甚要紧?”婉婉偏着头笑:“不过听着那么中气十足,再看您这波澜不惊的脸色,我猜八成是个男娃娃。”说完还慧黠地冲他眨了眨眼。
外祖嫌弃地看了从我身后进门来,一路冲着屏风后面的床帐去的父子俩一眼:“还好你随我,是个聪明的,看你家阿爹和阿哥,两个榆木疙瘩,遇事还爱瞎操心,真不知道我家姑娘看上了他什么。”
“阿爹很好的,是个正直端方的人,镇上的人都很是钦佩他呢!”婉婉笑着反驳:“阿哥也好,随着阿爹,是个小君子,只是见识浅了些,等大了见了市面便好了。”
听着屏风里面传来阿爹朝稳婆细细的问阿娘身体和弟弟的情况,外祖父撇了撇嘴,也不反驳什么,只是把收好了的药箱往肩上一挎:“罢了,你和你阿娘一个样子,偏偏喜欢这种木木呆呆,八竿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家伙,我哪里说得过你。你且去看看你阿娘和弟弟罢,我去给你阿娘煎药。”
他走过小姑娘身边时,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听着屋内喜气洋洋的对话,看着外祖父一个人远去的背影,婉婉知道,外祖父这是想起生阿娘时难产去世的外祖母了。
婉婉想,外祖父是个要强极了的性子,和她一模一样,心知追上去反而不妙,便叫来了站在门边安安静静眼观鼻鼻观心候着的秋棠:“秋棠姐姐,你打发人去陈家酒馆买两壶梨花白来,让厨房多做些下酒菜。阿娘生了个弟弟,合该好好庆祝一番的。”
这几年婉婉都在外祖父身边养着,除了住不在一处,基本是形影不离的。外祖父自然知道她与寻常孩子不同,心思细腻沉稳,也不把她当小孩子看,权作一个思想成熟的成年人对待,甚至比对阿娘还能多说几句话。外祖父对她而言亦师亦友,再加上血浓于水,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以说是一家里最为亲厚的了。两个人都把对方的喜好和习惯脾气摸得明明白白的,所以他们都知道在对方难过的时候该做些什么。
秋棠应了一声便走了,她望着外祖父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又眨了几下眼睛,压下眼里的酸涩,扭头转进了屏风里。
阿爹坐在阿娘床头温柔地看着阿娘的睡颜,悄声和稳婆确认着坐月子应该注意的细节,秋娘抱着孩子坐在桌边,阿哥坐在另一边逗着小娃娃。她走上前去逗了逗弟弟,仔细看了看他的眉眼:“我瞧着眉毛鼻子像阿爹,小嘴像阿娘。”
秋娘笑了:“小姐眼睛尖,我瞧着也是的,眉毛鼻子和姑爷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嘴弯弯的,一看便是个爱笑有福气的,像极了姑娘。”
“怎的就我甚也瞧不出来?只觉得这红彤彤的像个小猴子似的。”阿哥颇是孩子气地皱了皱眉,逗得婉婉和秋娘都笑开了。
“我的好少爷,你和小姐生下来时也都是这样的,小孩子皮肉嫩,红些也正常,哪里像是个小猴子了?”秋娘笑的不行:“你瞧瞧你和小姐,哪里像个猴子了?”
看着阿哥支支吾吾说不上话的样子,婉婉笑着转移话题:“我去瞧瞧阿娘怎么样了,虽说外祖父说了无碍,不看上一眼我心里还是放不下。”说着便转了身去床前,往父亲膝头一挤,一起听着稳婆絮絮叨叨地说着注意的事情。
待得稳婆把要注意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她确定阿爹都记下来了之后就转身要走。婉婉忙上前去把稳婆带到了外间坐下,倒上一杯茶,将桌上准备好的糕点推到她面前。
稳婆一杯吃着糕点喝着热茶,一边听她那些注意事项又仔仔细细问了一遍。幸而稳婆知道她和白大夫学医许久,也不把她当作普通的小姐,只把其中的缘由一一讲来,还嘱咐了她一些产妇产后心情方面的事情。婉婉学医自然对这方面有所了解,二人一直聊至晚饭十分,稳婆方才匆匆告辞。
晚饭时分,外祖父不出所料没有前来与大家同桌吃饭。
饭桌上阿爹想着阿娘,阿哥想着弟弟,婉婉想着外祖父,三个心不在焉的人一会儿吃排骨啃着骨头了,一会儿喝汤被呛着了,就差把饭吃到鼻孔里了,一个个都是匆匆把饭扒干净便散了。
饭后,婉婉裹着一件让秋棠取来的加厚披风,站在药房的窗下,闻着窗子里传来的酒香,默默地陪着外祖父抚了一夜的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