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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有客临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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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多了一个新生命的感觉,就像是多了一个甜蜜的负担。婉婉虽然对这个弟弟的到来引得外祖父难过这件事有点不开心,但是每次去阿娘房里看弟弟时,只要被他那双晶莹剔透的眸子瞧上一眼,便连心都要化在那蜜里了。
这日天气晴好,婉婉便早早做完了外祖给布置的功课,半求半哄着他给自己放了半天的假,带着秋棠去了阿娘坐月子的东厢房。路上想起外祖那明明不想放她走,却还端着架子,死活不肯开口留她下来的嘴硬样子便觉好笑。
秋棠的叩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听到里面回应的婉婉刚一推门,就看见秋娘抱着弟弟坐在桌旁逗哄着,秋娘一见她进了门,便笑嘻嘻地歪了歪身子,将弟弟的脸转向她的方向。
“瞧瞧,你家阿姊来看你啦!”秋娘抱着弟弟软乎乎的身体,轻轻拍抚着小家伙的背部,还时不时晃一晃身体逗他笑。
大概是听见了“阿姊”这个词,小家伙突然开始呀呀叫了起来,婉婉忙走上前去,凑近了看他,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双眼弯成了月牙:“好阿弟,有没有想阿姊啊?”
小家伙窝在秋娘怀里,婴儿粉从皮肤上退去之后小脸变得十分白嫩,就像个小小的瓷娃娃。一看见她的脸凑了上来,瓷娃娃一双圆滚滚的眼睛也笑成了弯月牙,脸上也显出了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看起来煞是可爱。
“呀,小姐你瞧,小少爷知道阿姊来看他了,多开心呀!”秋娘似是被他感染了开心的情绪,抱着他用力扭了扭身子,引得小家伙笑开了。
又伸手逗了逗笑哈哈的小家伙,婉婉抬头看向秋娘:“秋娘,我去瞧瞧我家阿娘,这许久不能出门,我估摸着她憋在这个小屋子里怕是闷得慌。”
秋娘听她这么说便又笑开了:“小姐真真是姑娘的小棉袄,姑娘的心思想法都摸得通透的。前些时候姑娘还在冲人发脾气,死活闹着要出门呢,您刚好去与她说说话解解闷!”
婉婉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屏风里。还没走几步,就听见床上传来阿娘有气无力的声音:“秋娘啊,我躺得腰疼,哎哟哎哟,疼得不行啦!我看我这身子养的差不离了,在这床上多躺这一晌不多,少躺这一晌不少,你也别去禀什么老爷小姐了,权当可怜可怜我,悄悄地扶我出去走两圈罢。”
“阿娘,你前些日子是怎么答应我的?今日里怎的这般耍起赖来了!”婉婉板着一张脸上前去把她的被子掖掖好:“都说了坐月子见不得风,你还要闹着出去逛上个一两圈?这个时候不好好养身体,要是之后万一落了什么病根子,岂不更是麻烦!”
“婉婉,你今日里怎的来了···这真真是···唉···”想偷偷溜出去却被自家女儿抓了个正着还一通数落,阿娘似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是对屋子外面的向往和被困在屋子里烦闷的心情让她很快抛却了这份尴尬:“咳···婉婉啊,你瞧着阿娘什么时候能出去?这屋里真是闷煞人了。”
“这离坐完月子的日子还远着呢,您还是安安心心养着身子罢。”婉婉坐到了床头,把阿娘的头发理了理:“您现在刚刚生完阿弟没多久,气血两亏,至少养到要外祖看你身体无碍了才能出去呀。你也莫要闹啦,你晓得的,这都是为了长久的身体打算呀。”
阿娘长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把望着她的恳求目光撤了回来,两眼放空,望着床顶:“罢了——”
看着阿娘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婉婉有些不忍心地抿了抿唇,刚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就听见外间的门被叩响了的声音,秋棠的声音脆生生的传了进来:“姑娘,小姐,门外有个青年自称是藏剑山庄来人,受庄主所托冒昧前来拜访,已经把他在客房安顿下了,不过···”
“藏剑山庄?”床上假寐的阿娘顿时来了兴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秋棠的话:“是我许久不出门还是怎的,我倒是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个地方。”
“姑娘,您这些年除了踏青也就只有往书院跑得勤些,哪里能听得着这些江湖事呢!不如先瞧瞧拜帖?”在听见小姐允许自己进屋之后,秋棠飞快从屏风处转了进来,嘴巴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小姐,这拜帖瞧着金光灿灿的,怕是贵重的很。奴从来没见过这般···有气势的拜帖,只敢小心翼翼捧着,生怕一个手软不小心落了地上。”
“怕甚,没见识!”床上的阿娘笑骂了她一声,转头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家的小千金:“婉婉啊,听爹说你已经会了许多阿源都不会的字啦,来来来,你将拜帖上写的东西念与我听听。”
“这···”婉婉看着拜帖上头覆着的薄金制银杏叶,有点为难,瞥了一眼自家阿娘,有些受不住她亮晶晶的眼光,垂了眼帘:“不若·等阿爹和外祖回来再··”
“你莫要装乖来哄骗与我。”床上的女子朝她翻了个极不美观的白眼:“你与爹学了三年多,他与我说过你尽得他真传,还说估摸着这两年都没甚能教你了,那一脸挫败又自豪的样子···瞧着便知道你肚子里一定也装了不少坏水,倒还想在我这个自家阿娘面前装什么乖讨什么巧!”
婉婉摸了摸鼻子,瞪了一眼在屏风旁边捂嘴嗤嗤笑的秋棠,接过拜帖细细瞧了一通方道:“没甚大事,就是藏剑山庄庄主叶孟秋想请外祖去切磋棋艺,庄主夫人想邀您一同···赏月观花?!”
见着婉婉吃惊不已,床上她阿娘有点不满了:“你这样子是作甚?看不起你家阿娘么?莫瞧着我现下这个‘不闻书墨香,不吟百花芳’的惫懒样子,想当年你家阿娘可是个闻名千里的才女,美貌也是十里八乡顶顶有名的!巴望着见我一面的酸儒能从咱们镇东头排到西头去呢!那光景,比起你现下这个‘小神医’的名头可是不差的。”阿娘有些得意地冲她一扬颈子,开始回忆当年了:“现如今藏剑山庄的叶夫人想当年也是不过是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被山匪抓来了也只是窝在墙角抽抽搭搭的哭,半点用都没有。若不是我最后激上了一激,她哪里来的胆子与我一同逃出了那个山匪窝?别说做什么庄主夫人了,怕是现在坟头草都比人高了。”
“山匪窝?”婉婉有点难以想象,听着就觉得险象环生:“阿娘您怎会到那种地方去?那可都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视人命如草芥,这···这也太危险啦!”
“这可不是我故意的,不过是当年上山烧香祈福的时候我偷偷避开爹出去玩耍,给山匪捉了去。幸好身上带了些防身的东西,你家阿娘又聪明勇敢,不仅逃了出来,还救了不少人的性命呢!要不是你阿娘胆识过人,智勇双全,你现下还不知道在哪里呢。”阿娘一脸自豪地自夸着,但是没多久便似是感慨又似惋惜地叹了口气:“她与我可是十来年的好姐妹了,自打从山匪窝出来之后便天天与我黏在一起,出嫁前还哭着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可惜远嫁叶家之后就极少有书信往来了。我依稀记着上一次来信还是在长安元年的时候,算算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她近况如何。”
“阿娘···”似是不知怎么回话,婉婉只轻轻唤了她一声。还未等她开口安慰,门外便传来了叩门的声音,外祖浑厚有力的声音穿过门板:“锦珮,今日感觉可好?”
阿娘似是还未从回忆里缓过神,只喃喃着:“好?啊,好···”
“外祖,阿娘在回忆嫁人之前的事情呢。”见阿娘一脸恍惚,婉婉便与抱着弟弟转进屏风来的秋娘点了个头,起身转出屏风去迎外祖。祖孙两人在桌前坐下,婉婉把拜帖往他面前一递:“好像是阿娘的好姐妹来的消息,您给瞧瞧。”
外祖接了拜帖,婉婉便顺手翻了个杯子给他倒了茶,支着脑袋与他闲聊:“张大爷的病怎么样了?”
“瞧着悬,一口气吊着不上不下的,今日家里人苦苦求了好久,说是看不得他这般受苦,好赖速速了结了便是。我也无法劝,只得下了猛药,好生嘱托他家里人了一番。若是他熬得过来便成,熬不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罢了,不说这个,倒是你阿娘,今日可好?”
“除了闷得慌也没什么,今日又吵嚷着要去院子里逛上一逛,给我拦下来了。”婉婉叹了口气:“之后秋棠送了拜帖来,她便开始回忆当年的事情了,我瞧着像是想去与那叶夫人见上一见的样子。”
“你莫要与她一般胡闹,瞧她现下的样子,少说还有半个月要磨,便是能出门了,还能带着个刚刚出生的奶娃娃跑去西湖不成?”外祖似是有些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低下头开始低声地喃喃自语:“我这边病人离不开,锦珮起不了身,那两个榆木脑袋的父子也不成,家仆?不妥,不妥···婉婉···唔···婉婉瞧着行···甚好,甚好···”
“什么?”小姑娘听得一头雾水:“我行什么?什么甚好甚好的?”
“婉婉,这三年以来,你学医进步飞快,用‘神速’来形容亦无不可,你自己应是晓得的。”外祖一脸严肃地望着她:“你的心思细腻,思维成熟,与我对弈之时能不被小局所困,颇具大家风范。这一切都是极好的。不过,你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你缺乏实践。”
“···是。”仔细斟酌片刻,婉婉才垂下了眼帘:“贪多嚼不烂,这话不假。我现下像是个吃撑了的孩子,东西全在肚子里却没消化干净,再不解决这个问题迟早是要撑死的。按照我现下理论先行的法子,虽说看起来没有大问题,但是世事并非都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有些路子想来可行,实则不然。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因为这一肚子没实践的知识摔个大跟头。”
“你晓得便好。”外祖颇是欣慰地捋了捋他的胡须:“这次藏剑山庄的来贴是个不错的契机。我打算让你出去历练一番——你先别急着否决,听我仔细与你分析完了再回答我。”
“···好。”婉婉端正了坐姿,一脸凝重地望着他。
“现下藏剑山庄来人长途跋涉,一路奔波劳累,又携旧人之信盛情相邀。若是派个家仆回了,于情于理,多有不妥,是也不是?”
“是。”
“现下我有病人,脱不开身;你家阿娘起不得床,又有个小崽子嗷嗷待哺;你父兄二人皆不是行走江湖之辈,手无缚鸡之力又无防身之术,加上榆木脑袋不知变通,也不宜涉足江湖,是也不是?”
听得里间阿娘重重一声哼的婉婉眨了眨眼睛,一脸无奈:“···是。”
“你之后的路子,绝非安安分分待嫁闺中,而是要抛头露面的,是也不是。”
婉婉回答的毫不犹豫:“是。”
“好!不愧是我白熙的传人!”外祖拍案大笑:“既是如此,自然是要晓得江湖事的。你虽是个玲珑心肝,奈何人有百张面孔千副心肝,光瞧自是不成的。行医也好做人也罢,都要见识多了才能不被眼界所困,跳出藩篱,你可知我所想?”
“虽不能尽知,但应当所去不远。”婉婉点了点头,笑得一脸俏皮:“我便去那刀剑无眼又波云诡谲的江湖里滚上一遭罢,顺便去瞧瞧能邀阿娘一起赏月观花的庄主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
“甚好,我去与你做些准备,你先陪你阿娘聊聊罢。”外祖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站起身揉了揉她的发顶,便转身出了门。
里间屏风断断续续传来秋娘哄阿弟的声响和阿弟时不时的笑声,混着屋内外祖调配的孕妇安神香的气息,在婉婉眼前渐渐氤氲开来。
——有点不舍得离开这里了呢。
——这就是家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