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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章六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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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火光映在对面的崖壁上,隐隐约约能显露出两个挂在峭壁上的人影。戴着金属面具的人在断崖边向下探身,冷笑一声,将却邪剑剑尖对准靠上方那人的头颅。
两人下落的距离不远,皆因张良将凌虚插|入峭壁之中,止住了下落的趋势。
但也因此,给了上方之人以乘胜追击的机会。
就在那人将却邪剑执起,剑气即将打出的前一瞬,周遭突闻一声铃铛轻响,而后眼前渐起雾气,模糊了视线。
却邪在反应过来时猛地将剑气原路击出,却击了个空。
他站起身,警觉地后退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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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魂停下脚步,咬牙切齿地看着周遭白雾慢慢将他包裹。
这阵法,他再熟悉不过,也深知一旦进入就没有立刻能出去的道理。
如今,要么强行破阵,要么等阵中人离开。
但无论哪种情况,他似乎都要重温一些对于他来说并不怎么美好的事情。
雾气慢慢消散,但其后也并非是林中的场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房间。
屋子里只有两侧的墙上点着灯,昏暗的视线中,隐约可见房间的高贵与华丽,墙上满是龙纹繁饰,星空一般的天花板,衬得这个房间愈加宽广无垠。
当这个场景出来的一刹,星魂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可紧接着,他便定了定神,咬牙提步向前走去。
轻纱帷幔后,隐约可见漆金大床上的身影。
外间的风吹进来,深紫色帷幔缓缓飘动,露出了床上那人的面容。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弯弯浅浅的眉,长而浓密的睫毛,即使是闭着眼,也难掩那人的温柔。
星魂的神色猛地变了。
他的眼眶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泛红,眸中划过一闪而过的巨大喜悦与难言的激动,可在下一瞬却被他生生遏制住,只剩下愈加变红的眼角与微颤的身体能昭示出此刻他并非平静无波的情绪。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床上的女子睫毛轻颤,缓缓睁眼,清透的双眸在与他对视的瞬间便染上了点点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带起微澜,温暖且柔和。
她弯唇,轻声道:“你来了。”
温和的语气中却是难掩疲惫。
那人慢慢坐了起来,与他无二的深色长发如瀑般散落在身后,她看向他,问道:“到我了吗?”
无法抑制的,星魂的手中是内力聚成的刀刃,锋利无比,光芒在刀刃周身绽放,于幽暗的房间内显得更加冰冷。
这幻阵是要他重复一遍他曾做过的罪孽,他清楚地知晓接下来的发展,却还是拼命阻止,拼命抑制手上的动作,张了张口,唤了一声:
“娘。”
女子的笑大了些,笑得连眼角都浮现了些许泪花,而后她缓缓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
星魂眼前渐渐模糊,他颤声问:“您后悔过吗?”
“没有。”
女子回答得毫无犹豫。
“与你爹爹结识,我从未后悔。”
“那我呢?”他又问,“那我与她呢?”
女子眼中的笑意慢慢变为苍凉,她的手轻轻放在星魂的脸颊边,忍不住颤抖。
“对不起……”她眼角湿润,“但你要记得,我很爱你。”
纵然我选择离开,但我依旧爱你。
星魂慢慢闭上眼睛。
短短的一段话,他却像是走过了他整个人生。
那些在荒芜沙漠孤单跋涉的日子好似都在慢慢过去,他在前方望见了绿洲,与那个,属于他的引路人。
他终于得到了他曾未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的答案,而他的路,也终于从这刻起,有了方向可寻。
手中气刃向前轻轻一推,准确地插|入了那人的心脏。
“我知晓了。”
他又恢复到了属于左护法的高傲与冷漠,垂眼间眸中只剩冰冷。
血从刀与肉相接的部位流了出来,从女子的嘴角溢了出来,那人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悲伤与不舍,可她嘴角依旧挂着笑。
星魂面无表情地看着,纵然胸腔里向上翻涌着那熟悉的腥甜味道,他依旧只是抿紧了唇,静静地看着对方浅笑。
她微笑着阖眼,身体向后倒去,胸前的血洞是洁白的单衣上最为刺眼的存在。
也是他此生最难忘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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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猛地喷出一口血。
因重伤早已模糊的眼前还能隐约看到被鲜血一瞬染红的峭壁,上面杂草已经渐渐枯萎了,此时挂着零星血珠,颓败的样子像是被其压弯了腰,看起来着实有些委屈。
她竟然还想扯开嘴角笑,即使如今胸口处的疼痛已经到了让她生不如死的地步。
好疼……
太疼了。
真的是太疼了。
她活了这么多年,虽然死过一次了,但鉴于那一次是落崖,身体落到一半的时候便失去了意识,因而也并不知晓,原来人死之前要遭受这么大的痛苦。
真的太疼了,疼得她连昏迷都是妄想。
“你怎么这么傻啊……”
恍恍惚惚听到上方抓着自己的人的声音,白芷才慢半拍地意识到,原来是方才将心里话说出去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似乎更紧了些,白芷缓缓抬头,只能看见被嵌入峭壁的凌虚剑锋,还在远方火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独特的锋芒。
青年握着剑与抓着她的手满是鲜血,身上亦是,她想起在断崖上匆匆一瞥,那人身上的伤,也并不比她轻多少。
只不过她这伤死得更快而已。
“你到底……为什么回来啊?!明明按照既定的路程,你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该受伤的!到底……到底为什么啊……”
完全背对光亮的姿势,让他的神色全部隐藏在阴影中,即使是努力挣脱眼前的模糊,她也看不到一丝一毫。
但张良嗓音中的哽咽是真实存在的。
她能听到对方喑哑的声音:
“师妹……你不要死……求你……别死……”
如同在岸上搁浅濒临死亡的鱼,那人一呼一吸间皆是痛苦与绝望的气息,白芷的心在这一刻猛地揪起,疼痛竟不亚于那处实质的伤口。
“师兄让我走……我不想……可我……”他的声音断断续续,苍凉无力,好似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要用掉全身的力气。
他的话音停了半晌,突而道:
“我没有师兄了。”
白芷心里一颤,眼眶猛地红了。
她还记得脑海里浮现的那一幅画面,她清楚地看见了剑锋在一瞬间穿透伏念的身躯,他执剑的手臂僵硬刹那,而后要再次挥起太阿时身体被对方抽出长剑的动作带的踉跄向后,几欲跌坐在地。
鲜血染红了地面,也将她的视线染成模糊的绯色,与跳跃的火光一同,构造出恐慌与绝望的色彩。
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师妹,我没有……”他颤声,艰难道,“我没有家了,我再一次……再一次失去了我的家。”
“我只剩你了,师妹。”
“你不能……让我一个人。”
悬空的状态令白芷的全身都在忍受下坠的不适,手臂撕扯般难受,伤口还在向外泛着血液,但这些都无法让她转移注意力。
眼中泪水汹涌而出,她的视线再次陷入模糊,但这一次她的意识却在被强迫中清醒过来。
“我……”
她挣扎着发出的声音如风般轻飘,但却让青年在一瞬间停住了所有动作,似乎生怕错过她微弱到几不可闻的话音。
“我不会死,师兄。”
白芷咳出嗓中的血,反手用力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我这么记仇……”她慢慢道,“还没有让伤我的人付出代价,我不能死。”
“我向你保证……师兄。”
张良手臂上的伤口裂开,血从被浸透的衣袖上蜿蜒而下,流过两人交握的地方,再落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海洋。
白芷的话音落下,周遭慢慢安静,一时只有海水不断起落与衣衫被卷起的猎猎风声。
“我记住了。”张良咬牙,低声缓缓道,“师妹,你也要记住。”
远处的嘈杂与头顶上方的雾气都在渐渐消失,渐渐消退的声音会让人恍惚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切感。
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直到上方再次响起脚步声。
张良抬眼望去,见到来人的瞬间眼中的诧异与果然在同一时间一闪而逝。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情绪,但或许站在崖边的赤练清楚这种矛盾。
她将赤练剑缠到张良腰上的那一刻,雪女的绸缎也到了白芷身前。
费了些功夫将他们拉上去后,张良才发现,白芷已然晕过去了。
“从未见过子房如此狼狈。”赤练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看着那一身早已被血染得不成样子的衣衫,娇声道,“若是早知晓你们的情况,或许叫白凤来会更容易一些。”
张良朝着雪女颔首算作礼节,而后选择性地忽视了那人前一句话,只问道:“他去了何处?”
赤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慢慢道:“去了小圣贤庄。”
张良喉间一紧,心跳的速度瞬间加快,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凌虚,沉默半晌,对雪女艰难道:“雪女姑娘可否……”
他顿了顿,像是在混乱的脑海中努力搜集词句:“……可否先将她送到端木姑娘那里,师妹伤的有些重,我……”
他的话未曾说完,那方才被提到的人已经踩着白色的凤凰而来,停在了崖边。
飘带被风吹得扬起,白衣人影抱着手臂站在凤凰之上,潇洒闲适,如同天空的王者。
迎着张良充满希冀的眼眸,白凤一字一句道:
“里面已经是一片废墟了,没有生者。”
张良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他的身形止不住地晃了晃,而后如同失了力般,猛地跪了下来。
凌虚剑被他支在地上,他捂住胸口,再也忍受不住胸腔内翻涌的腥甜,倏然吐出一大口血。
血色被溅起,沾染到他的脸上。
本就苍白的脸如今在沾染到鲜血之后愈发显得惨白,长发散落下来,将他眸中神色在这一刻全部隐藏。
“诸位可否先送我师妹至端木姑娘处?”
除了咳过血的喉间特有的喑哑嗓音之外,他的声音是冷静到几乎恐怖的地步。
赤练忍不住上前两步,唤道:“子房……”
张良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我没事。”他慢慢道,“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缓慢的语速像是一字一字斟酌后的结果,赤练并不担心这人会做什么傻事,因为如面前这般的地狱,他们都曾经历过。
那是他们每一次回想,都会撕心裂肺的疼痛。
从那之后的路,他们一直带着伤痛与困苦,从未真正释怀过。
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作为他们之中最为聪明的相国公子,又怎么会熬不过去呢?
他也许真的只需要静一静而已。
离开的时候,赤练转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
火光照不亮的阴影处,是坚强,也是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