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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柔儿(二) ...

  •   柔儿(二)

      “待会儿见了宫里的娘娘,可千万别忘记了礼数啊。”
      “嗯。”
      “万一见着皇上,可千万不能抬头看他,记得不?”
      “哎呀,额娘,我哪里是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人。”我有点好笑地打断额娘的絮絮叨叨,“我看呀,您比我还紧张呢。”
      “我,唉。你这丫头,就是处事不够沉稳,都12岁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12岁,我顿了下脚步,离六岁那年姐姐入宫,已有六年了阿。

      “民妇见过舒贵嫔娘娘,给娘娘请安。”自打进了门,额娘就一直低着头,唯唯诺诺地样子,不像是见女儿,倒像是新媳妇给婆婆见礼。想到这儿,我不禁“扑哧”笑出声来,也不顾额娘之前的教导,抬起头,直对上她的眼睛。
      她比六年前越发地具风韵了,带了点沧桑,却分毫不减当年的恬淡。大概是惊讶于我会突然抬头,她微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我。
      “柔儿?”她有些犹豫地喊出我的乳名,两眼里已是盈盈地泪水。
      我冲她甜甜一笑,“姐,他们都说我长得象你小时候,可我又忘了你的样子,你说,我像不像你?”
      我们两个就这样对望着,她在哭,我在笑。我们之间隔了六个年头的春秋冬夏,可是我却觉得,她离我那样近,近到足以包容我安全地生活下去,姐姐。

      这次额娘带我还有婉雪进宫,一是因为姐姐在诞育了八阿哥后,又生下十二公主,蒙皇恩,得以接家人入宫小住几日;另一个原因,是额娘在临行前才告诉我的,三年后,我也将和当年的姐姐一样,顶着秀女的身份,走进这紫禁城。
      柔儿,你进宫,也好与颦儿有个照应。阿玛这样对我说。
      照应?照应着一起向上爬,成为权欲的女人吗?
      “柔儿,想什么呢?”
      我一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将半杯水洒在了外面,“哦,没,没想什么。”
      姐姐拿帕子掩嘴笑着,另一只手点着我的脑袋道:“你呀,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哪有。”我笑着否认,一边拂去袖子上的水珠。
      “这些年,你可好?”姐姐轻轻地问出这一句话,便紧紧地看着我。
      我略思量了一下,才答道:“好,我可不是会吃亏的脾气,姐,你知道的。雪凝、婉雪她们,都不敢欺负我。”
      “呵呵,是啊,从小家中就数你最霸道,仗着玛父的宠爱,无法无天的。”停了下,又说道,“半朝没少被你欺负吧,就他爱让着你。”
      提到半朝,我就有些悻悻的,低下头,文气地喝起茶来。
      “怎么不作声了?说到点子上了吧。你呀,就爱捏软柿子。”
      “姐姐你呀,也就是爱取笑我。”
      我反击道,她一怔,随即笑起来,我也随着她笑着,心里却想起临来时半朝特特儿来寻我。
      他说:“京城世家子弟颇多,若能遇得如意之人,便可托付终生,否则,以你的脾性,进宫是注定要吃苦头的。”
      “那么,怎样的才算是如意之人?”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反问,直看得他逃似地躲我的目光。
      “至少,要对你,比我对你好。”
      “没有这样的人!”我任性地喊道,“如果你不是我的哥哥,我就,”
      “我就是你的哥哥。”他拦住我的话头,不让我说出接下来的话,然后匆匆离去,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
      如果你不是我的哥哥,那么。。。
      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在那样一个假设后面,我要说的是什么。

      “喂。”
      我倚在池子边喂鱼,冷不丁肩头被人敲了两下。我一回头,却是一个锦袍的少年,也就比我大了些许的样子,剑眉星目,英气里又带几分清秀。
      “你可是舒贵嫔娘娘家的?”他微凝着眉问我,态度有些冷漠。
      我跳下扶栏,这才发现他足足比我高了一头,便只好仰着头道:“是,她是我姐,你又是谁?”
      看到我气呼呼地样子,他反倒轻笑了一下,假意咳了声,“齐佳亦林,太子的侍读。”
      听到“太子”二字,我有些错愕,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不远处的亭子里,果真坐了位阿哥模样的人,正朝我们这边笑呢。
      “方才太子见你一个人在这儿,就差我过来问问,有否兴致与我们一同去骑马。”好像是怕我不答应,他又补充道,“哦,前几日在舒贵嫔宫里,我们见过的。”

      那日后,便与太子熟惯起来,常约了一同骑马,偶尔的,也会偷偷溜出宫去闲逛,回来少不得要被姐姐训斥,不过总算是寻得了一丝快乐。还有那个叫亦林的侍读,小小年纪,总是一副大人的模样,也幸而有了他,帮我们化解好些危机。太子就孩子气多了,总弄些恶作剧来逗我玩儿,我也会毫不客气地“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你在这里等我们噢。”太子神神秘秘地对我做了个手势,就一脸坏笑地带着亦林打马走了。
      走出老远,还不忘回过头来,扬声喊道:“千万别走开啊,我们马上回来。”
      “哼,又玩什么花样。”我轻斥了一声,索性翻身下马,拔出佩剑,在草堆里无聊地扒拉着。

      过了一会儿,身后有马蹄的声响,我料定是太子和亦林来了,故意不出声,待他们走进,一个回身,拿剑直抵住身后人的咽喉,喝道:“给本姑娘拿命来!”说罢还阴森森地笑了几声。
      笑了几声,才发现不对头,来得不是太子和亦林,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打扮倒是与太子极像,黄袍宝盖,长得也。。。极像。
      我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笑容也僵住了,该不会。。。
      “你要朕命何用啊?”他也不躲开我的剑,只是眯着眼,含笑看着我的窘样。
      我腿一软,忙扔了剑跪下,心想自己也真孬种,平素胆大妄为惯了,不想见了皇上,还是吓得不轻。“皇上恕罪,原以为是太子殿下,却不想,却不想。。。”
      “却不想什么?”他好脾气地略弯了腰问我。
      “却不想是太子殿下的阿玛。。。”我越说越小声,轻得自己都快听不清了。他倒是听得一字不差,开怀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
      “有意思的小丫头,你叫什么?”
      听得他问话,我一个激灵,忙答道:“我叫柔儿。”
      说完才觉得不对,忙又纠正道:“噢不。奴才叫珞瑶,佟佳珞瑶。”
      “柔儿。”他笑着念了遍,估计也根本没记住我后边说的话,“是茉兰的妹子吧。”
      “是。”我差不多也缓过气儿来了,毕恭毕敬地把阿玛教的那一套全搬了出来,“今日是与太子殿下出来狩猎的,不想冒犯了皇上,奴才该死,奴才万死难辞其咎,还望皇上本着仁厚之心,莫同奴才计较,饶奴才一命。奴才定不负皇恩。”
      我越说越顺畅,一抬头,却见他眼里笑意愈浓,这才住了嘴。
      “还有没?哈哈。”他伸手示意我起来,“是你阿玛教的吧,跟他奏折里的话倒有些相似呢。”
      我跪了也有些时候,忙一骨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答道:“皇上圣明,大多是阿玛教的,还有几句是我,噢,是奴才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想到这儿,我就有了几分自豪,笑容也放得大大的。
      “嗯嗯,不错,不错。”
      即使呆笨如我,也看出他憋笑的表情,脸上立马有些垮垮的。
      见我不笑了,他也收了神,“太子他们在那边山坡上比马呢,快去找他们吧。”
      “噢,是,奴才告退。”
      我忙福了福身,爬上马,逃命似离去。边跑还边想,穿着骑装福身会不会很奇怪呢,是不是该打个千儿啊?呵呵。
      直到跑到山坡边,看到太子他们,才把刚才瘪下去的气焰给全鼓了起来,也没顾边上还有别人,上前揪住太子的马缰,气呼呼道:“好啊,你明知道我在那里,你还让皇上过去,差点我就掉脑袋了。”
      他自知理亏,忙摆手赔笑道:“这不开玩笑嘛,你看,也没掉脑袋不是?”
      哼!我重重地哼了声,也没理他。
      他又凑过来,捅了捅我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单独和皇阿玛相处,好多嫔妃求还求不来呢。再过几年,你也要选秀的吧。”
      “我,”他的话听得我心里憋闷,却也想不出话来驳他,“我才不稀罕呢。”
      “不稀罕?”
      他傻傻地张大了嘴,愣在那里。
      “你傻啊?难道天下女子都要嫁皇上不成?”看他一脸傻样,我总算是气顺了点,“不是说比马吗?来呀,我们来比赛。”说罢,就用力一夹马腹,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顾自先飞驰而去。
      “哎,喂!你耍赖啊!”

      那日皇上兴致很好,故而当晚便歇在了围场,用过晚膳,天气还早,太子和二阿哥、四阿哥说还要再赛,我白天已收获不少,此时更是跃跃欲试,婉雪是傍晚才来的,自然也要同行,加上亦林,一行六人就出发了。
      天色毕竟还是有些晚了,我胡乱打了几只兔子,也没了兴头,婉雪与我同年出生,就小我几天,她也是素好骑射的,不逊我。
      “婉雪,快,射这头鹿。”
      我正打算回营帐,就听得亦林的声音传来,循声望去,果真有只半大的麋鹿,被婉雪和亦林追得脚步都有些慌乱了,正没头没脑地逃窜着。
      我突然闪过一个很邪恶的念头,忙一甩马鞭,也追过去。
      看我追过来,亦林半开玩笑道:“这可是婉雪发现的,你别添乱啊。”
      听他这么一说,我更不高兴了,夹紧了马腹,直追而上,“叫你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那边那麋鹿的速度越来越慢,婉雪也放慢了速度,挽弓搭箭。我这里虽然也能射中,但终究比婉雪远了一些。
      “我偏不让你射到。”我低咒一声,也不减速度,对着那个方向,连挽了两个满弓。
      只听得“嗖嗖”两声,一阵马嘶,就看得那麋鹿踉跄几步,颓然倒地,同时倒地的还有婉雪,她的箭虽比我快,但是放空了,射在了树干上。
      亦林发现情况不对,忙跑过去,婉雪的马中了我一箭,一吃痛,就把婉雪硬生生摔了下来。
      哼,射鹿没你近,射你马,可容易了。我暗自得意了一把,才慢慢地牵了马过去。
      亦林已经赶到了,分外着急的样子,不停地问她“有没有伤到骨头”。
      “没事,可能是扭到了,不碍事。”婉雪疼得满头都是汗,嘴上却也逞强得很。
      “真的没事?还能走吗?”亦林还不放心,边扶她起来,边拿眼瞪我。
      我被他瞪得懊恼,就嚷道:“瞪我做什么,谁让她要抢我看上的东西。哼,抢,也抢不过我,还累得一身伤,哈。”
      “没见过你这样骄横的人,她是你妹妹!”亦林好像挺火大的,还是第一次那么大声地冲我吼,把我都吼懵了。
      见我不出声,他倒更来劲了,“人命关天,你的箭射中的如果是她而不是马,我看你回家如何交代!”
      “穷紧张。”我低声骂了一句,愤愤地翻身上马,“不打扰你怜香惜玉,我先头领罪去,齐佳大人!”说罢也不顾他白眼,打马便走。

      直到第二天回宫,亦林都没和我说一句话,搞得太子夹在中间,两面为难,不停地扮小丑打哈哈。
      “珞瑶。”临到翊坤宫门前,他才在身后唤我。
      我以为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打算道歉,就没好气地应道:“做什么。”
      “给你药,晚上记得帮婉雪上药。”
      我惊讶地转过去,他站在那里,手伸着,上头还真有几个药瓶,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不阴不阳地道:“齐佳大人好知冷热啊。”
      太子见气氛不对,忙挤过来,拦在我们中间,笑着说:“好了嘛,都绷着脸做什么啊,珞瑶你快进去吧,晚点再来找你。”边说边冲我使眼色。
      我也真是气极了,昨天那样帮着婉雪,原以为今天想通了来道歉,一出口,还是“婉雪婉雪的”,实在可气。

      我气匆匆地走回屋去,不想一进屋就看到姐姐坐在那里,一脸地怒容。瞧她生气的样子,我便猜着了几分,有点心虚地喊了声“姐”,便垂着手,不出声了。
      “你可知错?”
      “我,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什么!”姐姐猛地站起来,瞪着我,“你真是不知悔改,现在起就在你屋里好好呆着,没想明白自己的错,就不许离开!”
      姐姐说完,扶了坎儿的手便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
      我心里愤懑,一头栽倒在床上,心想姐姐怕是糊涂了,婉雪打小也不知受了我多少气,我哪一次受过训斥,她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孩子,与我,本就是不平等的,哪有为她训斥我的理儿。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我隐隐地听到外边有人在敲我的窗子,就忙打开门去看。
      “还饿着吧。”亦林提着个食盒,站在月光下,依旧的冷峻,却又带点嘲弄的笑意。
      “饱着呢。”我嘴硬地回过去,肚子却很不给面子的叫起来。
      他憋着笑,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我,“太子特地让御膳房弄的,不晓得你喜不喜欢。”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都是我平素爱吃的点心,心下欢喜,就就地坐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亦林也没有走,挨着我坐下,看着我笑。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抹了抹嘴角的屑,没好气地问:“笑什么,昨天对我凶,这会儿倒来笑了。”
      他也不恼,撇开眼,抬头看着天,“昨天的事,本就是你不对,我还真没见过这样泼辣的女孩子,还亏你叫‘柔儿’呢。”
      他这么一说,我又有些恼他,埋头猛吃起来。
      他轻笑了声,问我,“艾,我说,你这么个人,志向是什么啊?嫁个好人家?”
      咳,咳!我听到“嫁人”两个字,呛得咳起来,“你有病吧,吃东西的时候不要问‘志向’这种严肃的话题。”
      “哦,那不问你了。”他挺识趣地住了口,紧接着又问,“那,要不要听听我的志向?”
      我心想他到了晚上还真是格外地啰嗦,也不搭理他,顾自己奋战在点心中。
      过了好半晌,他也没出声,我不禁有些好奇,就硬梆梆地甩过去一句:“还说不说啊,不说拉倒。”说完又继续吃起来。
      他一愣,转而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我的志向,是要投身仕途,作为一番,要成为朝中的一品大员,权倾朝野。”
      我转头看他,见他满脸的认真,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你志向还蛮远大的嘛。”顿了一下,想了想,我又说,“其实我的志向不是嫁个好人家,阿玛说了,再过三年,就要送我入宫选秀,到时候,可以帮助姐姐。”
      说出来,自己倒先伤感起来,低了头,也不吃东西了。
      亦林也沉默了一下,旋即才轻声说道:“你的脾气,怎么会适合宫里的日子呢。”
      以你的脾性,进宫是注定要吃苦头的。半朝曾说过同样的话。
      “其实,也可以找个相投契的王孙公子,早早托付了终生,他年求皇上指婚,也未尝不可呢。”
      又是和半朝一样的建议,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不难,只是,我若如此做了,阿玛的期望怎么办,佟家的荣耀怎么办,难道,我要让姐姐一个人在宫里吗?
      想到这儿,我使劲甩了甩脑袋,转过头冲亦林灿烂一笑,“才不要,我的志向也很远大呀,我要成为后宫里的宠妃,嗯,珞妃,或者瑶妃,都很好听吧。”
      估计是被我的态度转变速度给吓到了,他错愕地瞪了我好一会儿,才也展颜笑道:“那我们一起努力,为远大志向畚斗。”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伸出小指,“来,拉钩。”
      他也笑着伸出手,“恩,拉钩。”
      我的手指与他的相缠,勾画出我们美好的未来,年少时不经意间的戏语,又有谁能想到,竟一语道破我们的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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