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失声》温禾

17、第16章 分别时（3）

　　随安回去时，容与还未醒来。
　　她担心着容与白天的睡眠时间长了，晚上也许会不好入睡。从厨房里倒了杯温水出来，她便上楼朝容与的房间走去。
　　房门是虚掩着的，她换了只手端着水杯，动作轻柔地将房门推开一些，侧身走进了卧室里。

　　卧室里拉上了遮阳窗帘，只留一盏床前灯。橘黄色的灯光静静地照在床上，容与的脸上也落了些柔和的光，安静而美好。
　　随安低头凝视着熟睡中的容与，也许是他的心里不再压着事，应激源的状况也刚缓解。他的眉头舒缓起来，睡得很安稳。
　　她在床沿边轻轻坐下来，听着他稍浅却平稳的呼吸声，突然很舍不得叫醒他。
　　他难得能睡的这样安稳，不如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容与，你放心，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随安坐了十多分钟，困意也悄然而来。她捂着嘴连打了几个哈欠后，起身站了会，也没有回房间，而是就着铺在地板上厚重的毛毯上坐下来。脸贴在床边，缓缓地闭上眼，陷入了沉睡。
　　这一觉，两个人都睡得都很好。

　　傍晚六点，容与醒来时，随安还在睡着。他睁了睁眼，发现了蜷缩在床边的小姑娘。
　　她何时来他房间的？何时又在他床边睡下的？他竟一点都没察觉到。
　　容与坐起身，伸手摸了摸随安的头。困了也不知道回房间休息，就这样睡过去倒也不怕难受。
　　他笑着摇了摇头，下了床，弯腰将随安抱上床。
　　随安刚接触到床就翻了个身，容与怕吵醒她，等了一会儿见她仍没有转醒的迹象才轻轻地帮她把薄被给盖好。
　　——好好睡吧，小鹿儿。

　　上一次看着她入睡，她还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转眼间二十年的时间都已过去。
　　他还记得那时有段时间，自己每天都会给她讲睡前故事听。小姑娘虽不喜欢听他讲的故事，却很好地记住了那些故事的内容，并且聪明的活学活用。她学‘管宁割席分坐’，声音稚嫩地对他说：“哥哥，你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还伸出小手指着房门外想要赶他离开。
　　容与伸手虚碰了下随安的脸，眼里浸着柔意。
　　——小鹿儿，我确实不是你朋友。
　　——我是……
　　想到那几个字，容与伸手捏了捏不自觉发烫的耳朵，脸颊两边深深浅浅的酒窝笑纹也加深了些。
　　他注视着随安的睡颜，还停留在她脸颊上方的右手忍不住地覆了上去，轻轻地抚摸了下她的脸庞。

　　“容与舅舅。”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随安的低低细语声。
　　容与以为随安已经醒来，他的手离开她的脸庞，指腹间感受到的光滑柔软，温热地触感似乎还存在。他看着她，见她眼睛仍是闭着，却一声声呼唤着他。
　　原来小鹿儿是梦到他了。
　　他笑起来，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小鹿儿，我在这里。
　　——就在你的身边。

　　容与替随安提了提被子，在床沿边坐了下来。
　　不多时，门外响起轻微的走动声，陶阿姨过来叫他们下楼吃晚饭。随安听到动静声，悠悠醒来。她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人，有些迷糊。
　　“容与舅舅。”她开口叫他，还以为是在梦里。

　　容与看着随安一副乖巧的模样，拥着被子揉惺忪的睡眼，心突然痒痒的。他忍不住又起了想要逗逗她的心思。
　　抬手揉了揉随安的头，容与在随安手心里写字：“小鹿儿，你该叫我什么？”
　　手心里酥酥麻麻的触感，带了些痒意。随安愣了愣，彻底清醒过来。
　　她拥着被子坐起身，开口叫他：“容与舅舅。”
　　容与却摇了摇头。

　　那她该叫他什么？
　　随安对上他的眼，有些不确定：“哥哥？”她好久都没再叫过他哥哥了，声音里都带了些生涩。
　　没想到他还是对着她摇头，又重新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写着：“小鹿儿，你想要叫我什么？”
　　随安登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垂了垂眼，一缕红晕悄然爬上了白皙的脸颊。
　　“容与。”她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埋住自己的半张脸，这一声容与和平日里叫他容与的意义根本不同，害羞的不敢再看他。

　　容与靠近了些，隔着薄薄的一层被子，他能感受到随安的心跳很快。他对着她点了下头。她白皙脸颊上泛起的淡淡潮红似乎又红了一些，很是好看。
　　他伸手抬起她的脸，与她平视。
　　随安望进那双水汪汪，满含温柔笑意的桃花眼里，心底荡起一抹甜意。
　　“容与。”她紧拽着被角叫他的名字。
　　他点头答应。
　　“容与。”她再次开口唤他。
　　他察觉出她的意图，慢慢地开口：“我……我在……在。”
　　随安看着他，弯了弯眉眼：“我也在。”

　　随安和容与下楼时，陶阿姨在厨房里热着汤，随安趁着舅舅和舅妈与父亲在客厅里说话，她走到花园里拨通了姜易承的电话，只是在赌场那种嘈杂吵闹的环境下根本没办法听清表哥的声音，她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那边就匆忙挂断了电话。
　　随安握着手机，眉头紧皱。她不知道他们那边的情况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青林林的父亲这次又欠了多少钱？而赌场的人是不是拿到了钱就会把青林林的父亲给放了？最重要的事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表哥把钱都筹到了吗？

　　她越想越慌乱，害怕表哥筹不到钱，就这么贸贸然跑去了赌场里，他们三个人都会有危险。
　　随安踱着步子，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用电汇的方式给表哥转了一笔钱。留言时，她在下面写道：“哥哥，舅妈我会安抚好的，你别担心家里。”

　　晚饭做的都是随安喜欢吃的菜，她挑蔬菜吃了一碗饭。放下碗筷，随安朝舅舅舅妈看过去，看着他们神色平静地在用餐，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用公筷给舅妈夹了些爱吃的西芹百合，又给舅舅夹了些爱吃的木桶牛肉片，笑盈盈地对他们说：“舅舅，舅妈，这些都是你们爱吃的。”
　　芳荃看了眼外甥女，怎么会不知道这丫头是在劝他们高兴一点。
　　“舅妈没事。”她吃了口西芹，直夸陶阿姨的手艺好。
　　餐桌上顿时热热闹闹的。

　　吃了晚饭，随安舅舅舅妈和随父稍做休息，便开车回了南清。随安送走父亲他们，她挽着容与的手臂，抬头看他：“明天我们也要回南清了。”
　　你喜欢这里，等我好了，我就陪你回来。
　　等容与在手心里写完字，随安点了点头说好。
　　“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半年在外面参与医疗救援，半年回十里镇好不好？”

　　随安的话音落地，容与替她拨弄头发地动作愣了愣。
　　“你那么诧异干什么？”随安笑着反问他。过了一会儿也不等他写字，便接着说：“我私心肯定是不愿意让你再做无国界医生了。你都不知道那时候利比里亚出事我有多担心你，我以为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时忍住的委屈和对他的担心在这一刻全都发泄了出来。
　　后来，好不容易在十里镇等到和他的重逢，他却将她忘了。那几年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度过的。
　　吸了吸鼻子，随安声音低低地：“可是这是你一直以来坚持所做的事情，是你赤忱的理想，我不想让你为了我放弃自己的信仰。与其我到时候在家里担心你的安全，还不如和你一起，”她的声音顿了顿，温婉缓慢地落下后面的话：“同生共死。”

　　一字一句，这四个字随安说得很慢，很轻，却很坚定。
　　我不如和你一起，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他的心头一震，有太多太多的情绪无法开口向她诉说，唯有用拥抱去回应她。
　　他侧身，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住他的小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