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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耀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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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高悬,在距离九孤台数百丈远的敕沓山,合裳勒马,单手指着前方,“雨迟,你看,越过前面那座山,就是龟耶,再往后,可就到星耀雪山了!”
“龟耶……”极目远眺,湛蓝无垠的天际连着绵延的丘陵,遥远得不切实际。
“怕了吗?”合裳挑衅回过头,“现在返回九孤山还来得及。”
“笑话,你什么时候见我怕过?”雨迟眉梢一挑,趁着犹自坏笑的黄衣女子未来得及反应,狠狠挥鞭,当先往马屁股上抽去,“快走!”
马儿吃痛,后腿一蹬,宛若离弦之箭,两匹骏马前后狂奔而去。
星耀雪山——那个无数武林豪杰趋之若鹜地方。
可是,真正危险的并不是星耀雪山,而是在前往星耀雪山途中的必经之地:龟耶。多少年来,无数中的人走到了那里,便从此杳无音讯。
“传闻,龟耶是个宛若炼狱又似天堂的地方,你想要的越多,在龟耶反而越快乐,相反,越是脑袋清楚的人,却痛苦。”
——因为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自己的生命到底是如何一点点地耗尽。
“你怎么会知道?”雨迟显然对龟耶也有所耳闻,“我可是听说那里之所以这样可怕,是因为有……”
呼呼——
狂风忽然飞旋而来,粗粝沙石在高空摩擦出刺耳的尖啸,想借此堵住那个不详的名字。
合裳打马在前,“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妖——狼——”
狂风怒号,漫天黄沙扑面而来,宛若绵延的金黄色麦浪。
回音响彻空寂大地,一块沙石“蹭”地贴着雨迟的左脸划了过去。衣襟猎猎,他低首避开风尘,并没有注意到不足十步之外的黄衣女子,在听到了妖狼二字时,身子明显一滞。
沉默在前路艰险的情况下,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当心点,过了这个风带可就到龟耶了!”她忽然转过了话题,提醒道。
狂风中纵马疾驰的黄衣女子,微微压低身体,她目光熠熠,看向远方,没有人知道,她是带着怎样复杂的心情,回到了这里。
是的,妖狼。可是,龟耶的妖狼却早在十多年前,销声匿迹了。
还有幸存者吗?
有,他们像尸虫一般蛰伏在了龟耶某个角落里,谁也找不到了。
可是,她却希望,永远没有幸存者。
合裳抿紧双唇,更快催马——马上就是正午了,若再不快些,只怕这个风带将会达到最强盛。若是这样,他们非但不能去星耀雪山,甚至连龟耶的边界也无法踏足!
明显感觉到合裳纵马速度的加快,雨迟亦不敢稍有放松。
在这片从未踏足的土地上,他唯一信任的就是眼前的女子。长达六年的浴血奋战,为九孤山赢得相当的名望与地位,这一路上,并不乏这位机警女子的帮助。
若是没有她……
不会,雨迟相当确定,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她就是他命中的一道光,当黑暗过去,这道光,一定能抵达,来赴他布下的这场说不清缘由的约。
“驾!!”合裳一改常态,毫不怜惜地狠狠抽打着马儿。
仿佛能感觉的主人的焦急,马儿一声嘶鸣,如疾风飞速窜出!
粗粝的风沙一粒一粒砸了过来。
“马上就要到了!”她大呼,提醒紧随其后的人。
急速而短促的马蹄声应和着高空狂风呼号,好似漂浮在半空的幽灵,发出凄厉而阴森的长音。
呼——呼——像是怨灵的颂音。
脚下的大地,一望无垠。这里曾经埋葬了多少生命,住着多少无家可归的灵魂?没有人知道。
那些绵长不衰悲哀,已然全部交给了这片广阔大地上悠长凄哀的风声。
忽而天地为之一暗,紧随其后,大地猛烈震动起来,只听见轰的一声,便有无数黑色幕布一般的沙土飞扬而来。
身上传来强烈的吸斥力,那是一阵霸道的烈风,能折毁万物!
糟糕!竟然是飓风!
风从四面八方汇聚成团,强大的对流风几乎将两人四分五裂。
莫非,真的挨不过去吗?
雨迟心底咯噔一下,来不及多想,只见身旁红芒好似闪电般飞速飘过,果决向身后的飓风一挡。
“轰!”天空了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
“别回头,快跑!”身前黄衣女子疾声催促。
大地的尽头飞扑而来的,是一道光。马儿腾身而起,刹那间,好似所有的喧嚣都退身离去,心绪平静。
眼前是春风和煦,大地回暖。
即便是到了这里,雨迟还是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这里,就是龟耶吗?
合裳却无心周围景色,心有余悸长叹。
真是好险。
身后是怒号的黑色飓风,集结成团宛若巨龙,张口向苍蓝色的天不甘心地咆哮着。而他们在那道飓风之下,显得是如此渺小。
一线之隔,生死毫厘。
他们从来都坚信,生命如此脆弱,所以要更加拼命地活下去。
“活下去……”
谁的声音清晰地响在耳边,萦绕在心底。带着浓烈的生之渴望,挣扎在无数个你死我活的厮杀中。他是对生命如此渴慕的人,在那个人心中,是否会怨恨,怨恨她自私地逃离,然后,又苟活至今?
“京凉,我又来到了这里。”女子脚下觉得沉重,无声无息地叹着。
“过去了的事就别再惦记着了,你总不能一直被往事牵绊。”头上伸来一双大手,故意将她的长发弄得更乱。
他的眼睛里满是关怀,朝她温暖笑着。
她愣住——这是这些年来,一直陪在身边的人啊。
合裳眼中盈满笑意,抬手指着前方梧桐盛开的园子,“龟耶春之谷,敢不敢去?”
“谁怕谁。”雨迟打下她伸出的手,赌气般牵着马先行。
他必须先行,好让她能有时间将那些沉重的往事,一点点安顿好,那双眼睛在看向他的时候,藏着多少苦楚无奈,他能看懂。
嗯?有猫腻?合裳狐疑看着,今日是怎么啦,竟不和她针锋相对了?
“喂,雨迟……”
“怎么?”墨衣剑客回首伫立马前,剑抵在身前地上,挑眉以问。
咔嚓!出乎意料的,听见一声脆响。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望去——松软的红泥地上出现了个指甲盖大小的窟窿,有烟雾样的不明气体自其内嗖嗖冒出。雨迟面色有了凝重,望着手上的剑不受控制地朝着那道窟窿,缓缓下陷……
“怎么回事?”雨迟皱了眉,手上一紧,提气欲将宝剑拔出。
然而,诡异的却是:烟雾般的气体越窜越高,然后缠绕住剑身,而那道窟窿却越发紧缩,咬住剑尖,岿然不动!
银白剑鞘微微发出鸣动。
剑身,却在缓缓下陷着,有幽蓝色藤蔓植物自窟窿周围开始蹿升出来,小心翼翼绕着宝剑,伸张出尖细的触角,以一个规整的圆弧,无声跳跃,进行着莫名的狂欢。
那是……藜苘草!克制狼人的妖狼之草,怎么会被莫名引动?
合裳心中一凉,不可置信看着同样惊诧的墨衣剑客,“你杀过其他的狼人!?”
“其他的狼人?”雨迟微怔,催动内力试图拔出剑,嘀咕道:“凤祈哪来的那么多狼人让我杀?”
光是为了得到环索藤而杀的那个狼人就已经够呛,再多来一个,他可吃不消!
不对!握在剑柄上的手忽然顿住,雨迟脑中打了一个激灵:莫非是眼中泛着红芒的那个人?对了,自己确实一剑刺中他的气海穴。
只是,那个人,会是狼人吗?
“这可就奇怪了。”合裳皱眉,窨魂能化解狼人血液中的气息,从而躲过藜苘草,早在雨迟杀了那个狼人之前,她已经用了窨魂。可是,若雨迟的剑并未再沾过狼人的血,这好端端的藜苘草,又该做何解释?
她若有所思凑近去瞧,随口问道:“当真没有?”
“不,或许、或许伤过一个……”雨迟看向合裳,“那个人的眼并非银白,而是泛红!”
空气蓦然一凝,好似有股冷风,缓缓地自心底滋生。
京凉,竟是京凉的血!合裳终于面色大变,藜苘草本该在十三年前的那场战争中,随着龟耶冬原里妖狼而沉睡。
但是,藜苘草却非同一般,它们认得仇人的血——更何况,京凉有两次都是在龟耶的冬原受了伤!
“糟糕!快把簪子给我!”
合裳顾不及解释,只见她翻手一挥,一把银白簪子呼啸而出,而她的身旁,随之爆发出炫目的红芒。
刹那间,天地为之色变!
眼前的春之谷尽数笼罩在微茫的红色中,一道银光倏忽自眼前弯着划过,以气吞山河之势直直没入大地!
咔嚓,又一声脆响!
凝结的土地为之一松,秋寒宝剑摆脱藜苘草的束缚,猛然窜起。
“上马,快离开这里!”
她是那样的焦急,狠带马缰,疾风般往星耀雪山方向绝尘而去。
这一个举动却显然惹恼了大地里深藏着的藜苘草,只听一阵风吹草动,身后黑色的飓风,便像是开闸的洪水般,如入无人之境,终于跨越那条整齐的划线,如山一般,轰隆隆压了过来。
前无出路,后退不得,他们俨然被困在了生死边缘!
“怎么回事!?”雨迟侧头望着身边的女子,却为之一惊。
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双妖冶美丽的银白眼睛,瞳孔深处泛着炫目的、不容被忽视的红芒——是那个白衣狼人!
不对!她眼中的红芒比白衣狼人还要来得纯正!
那她、她真的是……
“快跑!别停下来!”合裳缰绳狠狠一拍。
跳跃扭动着的藜苘草在无边的大地上燃起幽蓝火焰,却不冒进,仿佛是畏惧某种力量般,迟疑追着——它们的目标所在,只是复仇。
“忘了你看见的一切。”有双泛着红芒的眼睛闪在眼前,低低的惑音持续响起,“记住了,你看到的,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