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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庄周蝶 ...

  •   阴风洒洒,乌云敝月。
      随着烟尘散去,突然出现的丈二身影也清晰起来。那是个肤色泛紫的巨人,棱角分明的脸上留着一部络腮短胡。他光着上身,露出胸腹间精壮厚实的肌肉,肩上、胯边、胫前则覆着雪白的骨甲,身后拖着一蓬乌黑的立领披风。皓宇自认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脑中自然而然反映出来,这就是祸乱江湖而被飘渺峰围剿的鬼帝。
      彩璃乍听师父噩耗,不由得双腿一软,幸亏皓宇及时兜住她的纤腰,才没让她瘫到地上,但彩璃眼中滚滚而下的热泪,却是谁都止不住了。鬼帝见了两个雏儿的狼狈模样,又昂头大笑起来,一挥扛在肩头的大刀,道:“飘渺峰最后的两个活人么?就让我送你们去和他们团聚吧!”
      一抹幽蓝色的刀芒迎面扑来,森森寒气刮走皓宇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皓宇大喝一声,双腿力量爆发,搂着彩璃歪歪蹦开,将将避开催命的镰刀。那刀芒没斩中皓宇和彩璃,“噗”地一声没入皓宇和彩璃之前站立的土地。没有天塌地陷,也没有泥土飞溅,那刀芒悄悄地出现,又悄悄地消失,但皓宇的半截身子虽然只是离刀芒稍近,此刻却已凉透了。
      是的,只是凉,不是冻和冷。那感觉仿佛是半截身子里的全部生机,都被那抹刀芒给削抹殆尽。皓宇额上直冒冷汗,这鬼帝的刀法摆明是直奔攻击灵魂而来的,如果被那刀芒砍中,恐怕不等身体受创,三魂七魄就已经保不住了。
      鬼帝“嘿”了一声,道:“好小子,能从我这‘鬼雄’刀下逃脱的人屈指可数,上一个就是你们的师父。呵,也不知你逃得了几刀?能不能逃得比你师父多?”
      皓宇侥幸逃过鬼帝一击,反而激起鬼帝的战意,鬼雄刀芒如溯雪纷飞,向皓宇飘至。闪避刀芒需要靠骤然爆发的力量,根本不能持久,何况还拖着一个彩璃,没躲几刀,便双腿酸麻僵硬,再也动不了了。
      “不,不能坐以待毙,要反击!”
      皓宇这么想着,用力将彩璃扯到身后,随即咬着牙扬起了飘渺峰的门徒短刀。
      一刀“风云激荡”,雪片刀芒轻舞飞扬,不再落下。
      二刀“罗织乾坤”,森森寒气犹如拍上厚实的山峦,无论怎么倒卷,都无法越雷池一步。
      三刀“逆鳞褪幻”,乃是“地龙守势”中最为精妙的刀招,其原理与空手接暗器类似,按皓宇的理解就是先用自己的刀芒迎上对手,找到与对手攻击同步的速度与力道,造就相对静止的间隙。既然对手的动作已经停止,那自然我为刀俎,人为鱼肉,将对手的攻击如褪鳞一般层层刮去。
      所以,只有对时机把握拿捏到极致,这招才能发挥最佳效果,否则更有可能帮上倒忙,导致自己抵挡不住对手的攻击而遭遇重创。皓宇修习“万蛇刀势”以来,鲜少使用这招,原因也是如此。但此刻正在拼命,横竖都是死,皓宇当然愿意赌上一把。
      随着门徒短刀的不住砍削,鬼雄刀上发出的刀芒逐渐陨落殆尽。皓宇万万没想到,鬼帝的杀招居然能被自己抵挡下来。看来自己并不是二次穿越了,而是真的在做梦!
      既然是做梦,那就会有梦醒的时候。哪怕在梦里受伤再重,醒来也都该无恙。甚至,在梦里死去,还是触发梦醒的契机,因为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一睁眼茫然四顾,接着长出一口气,叹一声原来是梦啊。
      梦中作战,皓宇再熟悉不过。他看破形势,底气便足,大喝一声,挥刀直上,乃是“山龙攻势”中的一招“雷霆震怒”。他刀刃虽短,却势若雷霆,连连拍开鬼帝斩来的又一波刀芒,欺至鬼帝身畔,提溜一转,绕到鬼帝身后。鬼帝身大刀长,运转不便,才将□□拖到身后,皓宇已蹿回鬼帝面前,又使一招“寸牙百毒”,在鬼帝胸前划开数道犬牙交错的口子。
      这一招是模仿蛇吻,蛇牙虽短,却擅破万物,加之有蛇毒辅助,可谓无坚不摧。鬼帝护体法术被皓宇破开,刀上附着的真气也趁机钻入其身体大肆破坏,大蓬大蓬的绿雾如失血般从刀伤里散出,无论鬼帝如何运转鬼力,那伤口也无法愈合。
      鬼帝登时大怒,大刀舞得泼风一般。皓宇近不了身,便拉起彩璃急退。鬼帝若是追打,皓宇便放下彩璃迎击,逼鬼帝再取守势。彩璃这时也已缓过劲来,能跟着皓宇一起跑,皓宇心中更定,刀招威力再增一倍,但仍是只能应付鬼帝的攻击,无法将其打退。两人且战且走,不多时眼前道路一分为二,一条通往两扇铜门,应该就是鬼月山庄的通行门户;另一条通往山外,就是皓宇和彩璃刚才走来的小径。
      鬼月山庄的门户所在,必然遭遇过飘渺峰狂风暴雨般的轰击。但那两扇铜门上仅看得到些许仍在散逸灵气与鬼力的擦痕,想来便是铜门足够厚实坚固,所以并未受到实际的损伤。铜门间开着条细缝,恰好能让孩子通过,而魁梧高大如鬼帝则会被挡在门外。只是不知那铜门能挡鬼帝多久,是马上会被鬼帝推开,还是需要鬼帝废一番手脚破开?又或者,虽然这铜门鬼帝会因为种种原因不能破坏,但是别忘了先前鬼帝可是破墙而出的。不能破门而入,他难道不能再破一次墙?
      不过如果这鬼月山庄与从前皓宇游览过的庄园相似,五步一换景十步一停隔好像迷宫一样,那么或许可以借助曲折的道路甩脱鬼帝的追击。又或许山庄内有地方可供躲避,不让鬼帝找到,那么皓宇便可以喘几口气。只是这鬼月山庄既然是鬼帝的地盘,那皓宇带着彩璃躲进去,是否恰恰是肥羊把自己送进了狼窝?
      铜门之后的未知世界让皓宇在冒出一个个希望的同时又一个个疑问,而至于通往山外那条道路的情况他则已经了然于胸。那边不但没有掩体遮挡,反而还会加上攀爬的负担。鬼帝现在虽然奈何不了皓宇,但皓宇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完全是靠着一股狠劲在强撑,如果往山外逃,恐怕没过多久他就要坚持不住,届时只能任由鬼帝宰割。
      既然往山外必死,那就往庄内一搏吧!
      皓宇连使刀招,又一次逼得鬼帝泼风自守。他看准机会,扯起彩璃扑向两扇铜门,鬼帝知他目的,挥刀大步追击。皓宇心中暗喜,看来鬼帝确实怕他俩钻进铜门里去,否则不应追得更紧。眼看鬼帝越追越近,皓宇却不再回防,一心一意向着铜门狂奔,以免稍有耽搁,便被鬼帝缠住。
      皓宇一面跑着,一面将彩璃拉到身前,首先将她塞进门缝里,然后才让自己也挤了进去,大吼一声“推”,彩璃便极有默契地和他一起用力顶住铜门。“轰隆”一声,铜门应声合上,且似乎还有销器将铜门栓好,鬼帝追过来一撞,竟没有将铜门撞开。皓宇心脏“嗵嗵”狂跳,火急火燎地四下扫视,惊喜地发现这两扇铜门确实还带着铜铸的门栓。皓宇跌了过去,伸手拍到机关,三条铜铸门栓便依次落下,横在铜门内侧。
      鬼帝第一次撞击铜门时,铜门曾向里抖动。而铜门有了铜栓作靠山,无论鬼帝怎么冲撞,铜门也都稳如泰山,除了“砰砰”的声响,再也没有其他震颤传来。危机暂时解除,皓宇和彩璃背靠铜门躺倒,相互望了一眼,便自顾自喘气去了。
      缓过了气,彩璃便想起师父的噩耗,眼里又流下泪来。皓宇急忙忍着酸痛,抬手给她擦泪,安慰道:“师妹,别哭,那鬼帝说的未必是真的。你想他连我都杀不死,又怎么奈何得了师父?我们赶紧往山庄里探探,既是躲开鬼帝,也是寻找师父还有其他幸存同门的下落。来,我们走,我拉你。”
      皓宇深吸一口气,用手攀着一根门栓爬了起来,然后伸手去拉彩璃。彩璃虽然还有些啜泣,但还是咬着牙也爬了起来,与皓宇相互扶持着,往前方的大路蹒跚而去。在他们身后的铜门外,鬼帝仍在不停地撞击着,劈砍着……
      皓宇的心脏在猛烈地撞击着胸膛,骤离险境,他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这真是他穿越以来——不,是从小到大做过的最恐怖的梦,因为这个梦太真实。往常梦见在这山庄里大战,虽然同样惊险无比,但皓宇从来不会具备思考的能力,仿佛电子游戏里的人物一般,循着事先就规划好的路线行走,遇到鬼怪就搏杀,浑浑噩噩从来不会疑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要去做些什么,虽然心惊肉跳但是不会害怕。
      可是这次出现在鬼月山庄,皓宇找不出自我意识有什么缺损的地方,且所有的前行路线以及面对敌人的迎战策略,也都需要靠他自己绞尽脑汁去想出来。精神上的压力与疲惫是一方面,身体负载或者受创带来的痛楚也在告诉着皓宇这并不是在做梦。再者,这次他的身边还出现了一个有血有肉、鲜活灵动的彩璃,这位小师妹眼角挂着泪花,正用冰凉的小手,紧紧挽着他的胳膊,扶着他蹒跚前行。虽说梦境往往源自真实,但这位皓宇素未蒙面的小师妹,又会是谁的投射?
      另一方面,如果这不是在做梦,又有很多事情解释不通,首当其冲就是皓宇究竟又是怎么到一年多前的酆都来的?上回穿越千年,或许可以归咎于女娲神力,但这次穿越来得实在无迹可寻,莫名其妙。其次就是鬼帝现在所展现出来的能力,鬼帝既然能在江湖上掀起惊涛骇浪,飘渺峰拼上满门性命都无法将其斩草除根,那么就算他因为连番大战,已成强弩之末,但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难道他真会连区区一个皓宇也奈何不了?何况皓宇还带着彩璃这个大拖油瓶。
      当时没有时间考虑太多,但现在回想起来,鬼帝的刀招中有太多破绽本不应该出现。皓宇退,鬼帝追,皓宇被逼反击,鬼帝就停步防守,这一行为的唯一合理动机,恐怕只有他正在把皓宇往某个目的地上赶。不过鬼帝被自家大门阻住追击又是另一处解释不通的事情,他可是通过损毁自家院墙登场的啊,就算确实没办法破门而入,凭他的本事难道不会翻墙吗?
      如果鬼帝是想把皓宇和彩璃逼入鬼月山庄,那么他的目的倒是已经达到了。可是进了山庄之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皓宇为了防止鬼帝追来,扶着彩璃冰凉的肩膀与纤腰,专拣小路稀里糊涂乱走,鬼帝撞门的声音虽然尚未停歇,但已经随着他们离大门的距离越来越远而愈发低不可闻。鬼帝没有追来,那他将皓宇和彩璃逼入鬼月山庄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彩璃这时也回过神来,问皓宇道:“师兄,鬼帝怎么没有追过来啊?”
      皓宇苦笑道:“可能他家的门贵,舍不得砸了吧。师妹,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彩璃道:“我没事,倒是师兄你,才应该好好歇一会儿。可是这里到处凶险,我们又该到哪里去歇?”
      皓宇想了想,道:“虽然确实危机四伏,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我们再找一找,或许有地方可以躲藏。”
      这鬼月山庄也是作园林,皓宇和彩璃又胡乱走了半晌,发现一处水池畔的假山。那假山规模不小,势作环形,山脚下有两个并肩但略有距离的出入口,皓宇和彩璃躲在里面,既不用分太多心思去同时看守,又没有太大的被敌人围堵的风险。假山山壁上有不少气孔,正好可以借助观察外面的情况,而外面的人却很难在斑驳的山体上发现气孔另一端的异样。假山外绕一泓碧水,通入山腹形成一洼小小浅滩,可以根据水纹的变化,来推测是否有东西正在靠近,却不用担心水中会突然窜出敌人。
      皓宇唯一担心的,是他们的气息会被敌人所察觉,毕竟他们现在面对的都是鬼怪。彩璃却说不妨事,他俩身上佩戴着掌教清阳亲手炼化的法宝“半月玦”,那是师父留给两个小徒弟用的,可以阻挡身体散发阳气,避免鬼怪通过灵识察觉。他们躲在假山里不露身形,只要不出声,就算鬼帝人在山外,也未必会发现他们。
      说起师父,彩璃又伤心地流下泪来。皓宇叹一口气,抬手将师妹搂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彩璃似乎很习惯皓宇的这个动作,小脑袋在皓宇胸前蹭出个合适的位置枕好,撅着嘴道:“师兄,这里好冷啊。”
      方才彩璃正取了门宗秘制的伤药,在给皓宇搽伤活血。之前皓宇外衣还不及穿好,眼下正好直接给彩璃披上。皓宇道:“我也感觉到了,仿佛四面八方的气息,都在向这个山洞里汇聚,可能这里就是鬼月山庄的大风水眼,那我们躲在这里,就更不怕被人发现了。现在好好休息便是,养足精神咱们就摸出去找师父。”
      或许由于神经一直崩得太紧,彩璃很快在皓宇温暖的胸膛上沉沉睡去。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娇嫩的脸庞上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看来就算睡着,彩璃也在做着噩梦。皓宇歪着头,腮帮感受着怀中软玉略有些低的体温,又在梦与不梦之间犯起愁来。如果这是梦,那梦里的人还会再做梦吗?
      之前受创的伤处渐渐燎起微微火辣的感觉,那是飘渺峰的伤药在起作用了。皓宇心知空想无用,于是收敛心神,却不敢吐纳真气,只能引导精血内力游走周身经脉关窍,治疗内伤。莫名来到酆都以前,他在楼蛇的帮助下吸敛洞庭灵枢地气,内功“浩然玄罡”已初窥门径。而在洱源螭篱狭室中,又是楼蛇所授的“啸风诀”突出奇兵,吸干了地蛊魔兽的一身煞气。但现在皓宇体内除了尚未搭好框架的“浩然玄罡”,再无其他异种真气,从这个角度来看,恐怕皓宇也确实不在做梦,否则属仙的灵枢地气与属魔的地蛊煞气应该会同时出现才是。
      但是皓宇仍然记得“啸风诀”的修炼法门,这门心法与“浩然玄罡”并不冲突,甚至可以通过修炼“啸风诀”来带动“浩然玄罡”的运转。所以皓宇在得楼蛇传授之后,便用“啸风诀”来代替“浩然玄罡”运转真气,此时他收敛心神运功疗伤,自然而然地也用上了它。真气弗一转动,皓宇便清晰地感觉到山腹内充满了阴气。它们从山外八方汇聚而来,原本填充着这一环山腹,三三两两凑在一处。现在则发现了新的目标,不紧不慢地朝皓宇浑身上下的毛孔里钻。皓宇心中一惊,正要强行刹住真气流动,却转念想起诛杀地蛊魔兽时的情景,于是放松下来,气定神闲地将这充盈鬼地的阴气,融进自己的内力当中。
      也不知真气究竟运转了多少周天,直到皓宇发觉地面微微震动,才急忙收去功法。彩璃也惊醒过来,两人扒着假山上的气孔朝外看,只见鬼帝巨大的身影正自远处奔来。它拖着斩马大刀,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站在假山十尺开外,戟指骂道:“躲在山里的小崽子,快给老子滚出来!”
      他见假山内没动静,咬牙切齿地道:“也罢,反正鬼月精华已薨,留着这风水眼也无用,连人带山砸了便是!”
      鬼帝双手擎刀,抡圆一斩,抹出一扇长逾一丈的绿芒,向着假山飘去。皓宇和彩璃本藏在气孔两侧,面面相觑不敢吱声,听到鬼帝破罐破摔,想往外逃已经晚了。可听“轰隆”一声巨响烟尘四散,鬼帝全力一击尽然偏了,切在假山边上,将假山削去半截,皓宇和彩璃躲在山腹中间,毫发无伤。
      假山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赤影,白袖红袍,手捧绛色宝刀。鬼帝一击太凌厉,无法正面硬接,那人能间不容发地将其引偏,已是极高的修为,同样一式“风雷激荡”,在他与皓宇手中分别使出,效果显然天差地别。
      洪钟般的话语传来,虽然震得耳膜生疼,却让人感觉安定:“皓宇,彩璃,你们没事么?别怕,师父来了!”
      皓宇从来没见过飘渺峰的掌教清阳真人,刚才只见到一个背影,自然联想不到什么。而彩璃则被皓宇出于保护地按住脑袋,也没看见清阳出手,听到师父呼唤,才拖着哭腔喊道:“师父——我们没事!”
      鬼帝哼了一声,道:“清阳老道,没想到那‘鬼禁’之法你竟然这么快就破了。”
      清阳道:“心有所系,方能所向披靡。除魔卫道是我的信仰,而保护两个孩子则是我此刻的心愿。区区鬼禁,怎奈何得了我?”
      鬼帝哈哈笑道:“好一个心有所系方能所向披靡!清阳老道,我麾下势力被你飘渺峰全灭,你又可知一无所有方能孤注一掷?看刀!”
      他手中斩马大刀又一次泼风般舞起,朵朵绿芒并不向着清阳真人,而是冲着皓宇和彩璃藏身的假山疾飞而去。清阳真人挥刀防守,用的法子和皓宇别无二致,“风雷激荡”挑开刀芒,“罗织乾坤”编织刀网,“逆鳞褪幻”破法反击,却能在原地将鬼帝的攻击全部接下,不似皓宇要边战边走。
      这场战斗是皓宇和彩璃无法参与的,他俩逃出假山,退在战场边上掠阵。由于做得到移动灵活,鬼帝已无法将他们作为攻击的目标,于是对两个炮灰不再理会,指挥刀芒冲着清阳真人狂轰滥炸。
      飘渺峰刀法以刚猛见长,清阳真人修的又是纯阳之力,面对鬼帝的猛攻正是敌强愈强。他手中宝刀带起无数残影,仿佛万蛇舞动,有的进攻有的防守,彼此配合紧密,可谓无坚不摧,无懈可击。皓宇从来没见过“万蛇刀势”真正的模样,一时看得如痴如醉,立掌如刀跟着比划,不自觉地向前迈出了一步,又迈出了一步。
      彩璃本在皓宇身边,但皓宇开始学招,她便只能放手,在一旁跟着。皓宇失足,她也曾伸手去拉,谁料皓宇不经意间用上了刚学的招式,将彩璃一弹,向一旁摔倒。彩璃“哎呀”一声,皓宇猛然回神,扭头去拉师妹,不料却被鬼帝窥得破绽,突然一刀斩来。
      清阳真人也在和鬼帝纠缠,远水难救近火,只能大喝一声两个徒弟的名字。皓宇脊背一凉寒毛倒竖,想也不想便反手一刀“逆鳞褪幻”,彩璃的惊呼这才从耳后传来。
      刀芒与刀刃相碰,皓宇心中暗骂一声,先前追逐自己的,绝对不可能是眼前这个鬼帝,山寨水货和正牌本尊实力差距太大了。皓宇的门徒短刀连一次呼吸的功夫都没挺住,“嚓”地一声被鬼帝的刀芒斩作两截。然而肩下一股大力传来,皓宇身法本作前倾之势,被那大力一顶,骤然向一旁扑出。栽倒的瞬间,皓宇眼角捕捉到的画面,便是之前斩断他短刀的鬼帝刀芒,仍保持着原本的前进路线,没入彩璃娇小的身躯。
      原来彩璃见鬼帝的刀芒遮天盖地,便知挡在身前的皓宇绝对挡不住那致命一击,而她自己也难逃一死。但如果皓宇避开锋芒,虽然会受重伤,却或许能够留住性命。她想也不想,立即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皓宇尽量推开,尽量推远。
      鬼帝的功法,毁人神魂,破坏死物,却伤不了活生生的血肉毛发。彩璃被鬼帝刀芒斩中,却没有血肉横飞,而是仍保持着上一瞬间的肘击姿势,缓缓向地面软倒。皓宇想要张口呐喊,喉咙却嘶哑发不出声音,只觉得又一股大力碾压而来,意识逐渐模糊……
      天旋地转中,他的眼睛仿佛也被甩上天空,用斜四十五度的上帝视角,像毫无干系的旁观者一般看完了酆都一役的最后残局。
      鬼帝偷袭皓宇和彩璃成功,得意得哈哈大笑起来,道:“清阳老道,之前你我对峙,我放出分身追逐你这两个小徒弟,已令你关心则乱,中了我的‘鬼禁’之法。如今我亲手斩杀他们,你又待怎地?”
      面对鬼帝的耀武扬威,清阳真人低头默然。他矗立空中,赤发与红须都不再迎风飞舞,仿佛突然失去了生气。鬼帝见他颓废的模样,一挥□□道:“怎么了,清阳?你不是很能打么?门下弟子不是早有牺牲卫道的觉悟么?看你现在一副孬种的德行!我要拿法宝记录下来,回头传到江湖上去,让大家都看看你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哈哈哈哈!”
      清阳真人缓缓抬头,冲着鬼帝道:“鬼帝,你说一无所有才能孤注一掷,这话说得实在太对。现在,我就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鬼帝虽然嘲讽清阳真人,却是外松内紧,全副身心都放在了防备清阳真人上。清阳真人话音未落,鬼帝便已连人带刀扑将过来,却仍比不上清阳真人的动作快。但见清阳真人暴喝一声,全身上下炸起一团暗红色的残影,倒拎宝刀迎着鬼帝剜了过去。鬼帝急忙刹住身形,同时甩刀卸去反冲劲力,叫道:“好老道,竟然兵解!”
      道家称死亡为“解”,其中因金创而亡即是兵解。但如清阳真人这等道行,平白无故又哪里会遭金创而死,所以他们若是兵解,多半是自我主动选择的结果。之前清阳真人与鬼帝相杀,彼此多少出手留有余地,没有真正生死相搏。鬼帝自然是不会愿意,清阳真人则是能不行便不行。为了对抗鬼帝,飘渺峰已经牺牲太多。他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在诛杀鬼帝之后,带两个年幼的门人回山给仍在闭关的师弟清风真人好好教导,等他们能够担起飘渺峰的传承大任,他自己再到祖师殿请罪自罚,去入轮回。
      可被鬼帝杀害的皓宇和彩璃,已是飘渺峰现存的最后香烟。清阳真人万念俱灰,只求自己一死,能搏杀鬼帝,令飘渺峰全派上下的鲜血,筑起正道一座不朽的丰碑。他选择主动尸解,乃是破碎元神,将一身道行附于法宝兵刃之上,激发出能与上古神器匹敌的力量,去消灭敌人。而这无穷的威力仅是昙花一现,无论这一击中与不中,世上都不会再有清阳。
      鬼帝拼着自损受伤,让过清阳真人撩起宝刀的一击,口中喷出一大股浓郁的绿气。他心头暗喜清阳真人兵解一击落空,却立即发现自己错了。兵解乃是同归于尽的禁法,就算只有一击,又岂会是挥挥刀就结束了?
      清阳真人撩刀的动作仅是起手姿势,在他撩刀的刹那,周遭凭空浮现出无数暗红刀影,顺着清阳真人抡刀的方向,朝鬼帝狠狠斩去。鬼帝目眦欲裂,一口绿气喷在刀上,同时手抹刀刃,在刀刃上带起幽幽碧毫。鬼帝聚气已毕,散舞刀花迎击刀影,不料那些刀影来势汹汹却是稍沾即走,宛若受惊的游鱼。鬼帝力量打在空处,身体不由得一滞。清阳真人高举宝刀,那无数刀影在他刀上盘旋汇聚,拧成一扇巨大的暗红刀芒,毫不留情地切在鬼帝身上。鬼帝虽然抬刀格挡,但他的斩马大刀与皓宇的门徒短刀一样,碰上清阳真人的兵解刀芒,便立即应声而断。
      清阳真人的一刀两断干脆利落,仿佛像在切豆腐一般。而他的刀芒声势威赫,鬼帝被刀芒切中的地方,纷纷血管炸裂,碎肉横飞。鬼帝在不甘的惨叫中被绞成了一摊肉泥,而半空中清阳真人暗红色的身影也缓缓融化,滴落地下消失不见。
      飘渺峰与鬼帝的生死纠葛,似乎到这里就画上了句号。皓宇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却如做梦一般在空中目睹了一切。镜头越拉越远,仿佛皓宇正往那九重虚空上不断飞升。虚弱的感觉袭来,皓宇的力气渐渐撑不住眼帘,于是终于闭上眼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意识回归身体,皓宇却不知自己是否已经睁开眼睛,因为无论他的眼睑有什么动作,眼前都是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地方,幽冥地府吗?
      皓宇抬手摸了摸眼睛,确认自己的眼睛是睁开的。那么如果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那就是周遭确实没有光源。四下寂静,只有皓宇的呼吸声响,感受到自鼻孔里喷出的热气,皓宇这才放下心来,总算没有死呐。
      抬起手摸完眼睛又放下,皓宇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也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体内真气充盈,正在带脉内缓缓自行运转,意念动处便能随心而走,注入正经与八脉听候差遣。但是身体表面的肌肤不知沾染了什么东西,一片黏腻很不舒服。
      确认身体无恙甚至内力突增,皓宇心中自然欢喜。他的回忆开始向前追溯,记起清阳,记起鬼帝,记起鬼月山庄,记起小师妹彩璃,他们又去哪里了?或者说,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皓宇的身边?
      鬼月山庄之行以前,皓宇人是在苗疆洱海的源头,帮助大理国对付向水脉吐毒的地蛊魔兽。再往前追溯,是他自酆都大战劫后余生,接着在飘渺峰上养伤,直至下山尘修。可再往前呢?
      记忆似乎出现了混乱,时而是他生活在钢筋水泥筑起的城市里,与青梅竹马吴颜一起念书玩耍;时而又是他生活在原生态纯自然的飘渺峰上,与小师妹彩璃一起学道练武……
      皓宇有些头疼,胸口发闷不能呼吸,张口喊道:“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除了逐渐消歇的不断重复他的话的回声,没有人来回答他的问题。
      皓宇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喘粗气,半晌自言自语道:“我……姓皓名宇,这是没错的……我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因为一场事故穿越到了古代,附在了已经死掉的江皓宇身上,这也是没错的!所以……我是穿越而来的皓宇,不是生长在飘渺峰的江皓宇,他的记忆不是我的记忆!”
      想明白这一点,皓宇脑中豁然开朗,记忆自然而然地按照主角不同,分成了皓宇和江皓宇两种经历。或许应该感谢连续一年多来每夜做的噩梦吧,是它们将皓宇的神经锻炼得能够承天载物,否则两段记忆究杂在一起,换一个人说不定便就此疯掉,迷失自我再也不能恢复。
      皓宇曾因突然出现的鬼月山庄之行是否是梦而陷入沉思,当时由于一切完全真实,所以最终得出了不是做梦而是二次穿越的结论。可随着眼睛一闭一睁,鬼月山庄之行似乎只能以梦境来定论。不过这一段经历又或许不能完全定性为做梦,因为或许那就是江皓宇当年在酆都的真实经历。
      这段经历就像一个导火索,不仅将埋藏在江皓宇大脑深处的记忆全都勾了出来,更引动了皓宇在鬼月山庄中吸取的鬼族阴气。他们从皓宇的周身关窍里散出,在带脉中与仙族地气、魔族煞气汇聚在一起,以人族真气为平台和基础,受妖族“啸风诀”统筹节制,彼此相安无事地同时运转着。
      或许和皓宇穿越伊始所展现出的学习天赋一样吧,这是江皓宇魂魄虽散,却在肉身中留下的宝贵财富。而皓宇在继承他的肉身以后,终于将隐蔽的宝库完全开启,并且满载而归。
      又休息了一会儿,皓宇精神缓过劲来,便开始定位自己现在究竟在何时何地。排除酆都战鬼帝这一段回溯重体验,他应该是在讨伐地蛊魔兽的时候,被地蛊魔兽喷射的黏丝包裹成茧,接着反通过这金甲虫茧将地蛊魔兽的一身魔兽煞气吸干。眼前漆黑一片,大叫能有回声,那么看来自己仍在地蛊魔兽的巢穴螭篱狭室内,而之前充盈于金甲虫茧里的高压煞气,想来该是被自己吸收殆尽,否则也不会破茧而出却安然无恙。至于皮肤上的黏腻,自然是破茧时候留下的黏液,爬虫都是这么过来的。
      想想有些反胃,但肚里空空也没东西可吐。皓宇小心翼翼地站起,伸手往前摸去,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对方向,看到了从洞□□进,但被地道的大弧挡住的一丝亮光。皓宇深吸一口气,双手扶墙步步为营地向外探索,来到大弧转弯的地方也没忘记停下,先歇一歇,然后逐渐试探洞外的亮光。
      他不知道自己在螭篱狭室中睡了多久,生怕眼睛无法适应洞外的明亮,乍见阳光会暴盲。但洞外的光线丝毫没有刺眼的感觉,似乎被什么东西过滤过一样。皓宇开始能够看清路上的障碍,随着距离洞口越来越近,皓宇的心情也渐渐激动起来,最后一段路程他撒开脚丫小跑而过,便在洞口见到一顶厚实的大帐一夫当关。空中撒下的阳光就是被这大帐的篷布遮挡,所以没伤着皓宇的眼睛。
      这大帐自然是盖罗娇所留,帐内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令皓宇好生感动。忽然眼前又是一暗,皓宇掀开大帐一瞧,原来是太阳落山了。
      云贵高原昼夜温差极大,失去太阳的庇护,气温骤然冷了下来。皓宇打了个哆嗦,急忙往帐中的围炉里丢够木柴,生起火来。盖罗娇想得周到,甚至在大帐一角的屏风后面留了一个大浴桶,也不知是否就是这位巾帼英雄平日梳洗所用。但皓宇现在可顾不得这些,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金甲虫茧里的黏液浸成了又干又硬的烂泥,一碰就碎,然后再被残余的黏液粘在身上,难受极了。皓宇见到大浴桶,欢呼一声,便动手加水添柴,然后美美地在里面泡了个澡,直到指尖泛白发皱,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在篝火边上烤干身体,顺便吃些盖罗娇留下的饵块和火腿。
      洗爽吃饱,新的问题就来了,皓宇找不到衣服换洗。他思前想后,觉得应该是李忆如临走时来看望他,顺便把他的包袱也带进了螭篱狭室,以免在外面遗失。皓宇叹了口气,他现在实在不想再进那个湿冷的地洞。不过之前他到帐外打水,举目眺望之下已可以断定方圆一里内没有人烟。此时再掀开帐篷门幕查看,周围的确没有灯火,应该不会有不速之客突然到来。于是皓宇也放下心来,将门幕栓紧系好,接着为火堆再添点柴,把帐篷里烤得暖融融的,然后以帐篷为衣,且作权宜之计。
      皓宇刚刚睡醒,自然不会早早休息。长夜漫漫,他也只能回想江皓宇的生前经历,以图打发时间。江皓宇十几年的记忆并无波澜,无非就是在山上伴着彩璃长大,每日学习道藏,修炼武功,连山门都没出去过。但清阳所传所授却清晰地印在皓宇的脑海中,皓宇在江皓宇的记忆里修正了不少他可能会走的弯路或是歪路,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能够及早捡回江皓宇的记忆,否则等他在弯路和歪路上走远,想要挽回可就难了。
      他心花怒放,蹦起来翻了两个筋斗,顺手拾起兵器架上的一柄单刀,刚拉开一个架势,便见他之前拴好的门幕一开,一个柔柔嫩嫩的女声传来:“请问有人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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