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十三章 水一方 ...

  •   大帐的门幕被一缕清风抬起,一袅婷婷青裙随即飘荡进来。
      那是一个看似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披天青色的开襟短衫,袖子上臂细长而前臂则成倒锥形状,似乎可以装藏细小的物件。短衫里一件黑棉衬衣将将把初开的菡萏满满兜住,却任凭曲线平滑的纤腰展露无余。这姑娘虽然身材娇小,但她荷叶般的的宽边短裙与莲藕似的高帮短靴遥相呼应,不遗余力地烘托着她双腿的修长精致。
      半长的黑发直直垂下,发梢却在胸前打起旋,微微掩起圆圆的脸蛋。或许是夜下高原苦寒的缘故,小姑娘的鼻头有些发红,却衬得白皙的肌肤愈发清秀。而在她黑珍珠似的瞳仁里,映出的却是皓宇的无比局促。
      他侧对大帐的门幕,左腿伸直右腿曲弓,双手擎着一柄单刀斜指地下,摆出的是万蛇刀势的起手姿势。虽然他满身污秽被温水淖净,多余的水汽也已用火烤干,但眼下唯一能遮身的物件,却只有手中的一柄单刀。
      总算皓宇年纪尚小,还未发身生长,那单刀窄窄的刃身基本能够挡住皓宇不希望别人看到的地方。只不过就凭刚才他那从侧面看去空门大露的姿势,有什么不希望被人看到的也都早被人看光了。
      沉刀遮身是皓宇的第一反应,他心里暗暗叫苦,怎么总是怕什么来什么,这荒郊野地月黑风高的,到底从哪里突然冒出个小姑娘来?又转念一想,难道是附近的孤魂野鬼,见他行止不堪,所以化身上门引诱?心念电转之间,皓宇在毛毯上就地一滚,已藏身屏风之后,开口问道:“这位姑娘,你是什么人,为何深夜闯我营帐?”
      从屏风的缝隙偷偷瞧去,那小姑娘仍俏立原地,听到皓宇发问,轻轻皱了皱鼻子,道:“如我没认错,这应该是大理镇国大将军盖罗娇的中军大帐。你一个陌生男子,又怎会在这帐中,还……你有什么图谋?还是在修炼什么邪功?”
      皓宇脸上一红,就凭刚才皓宇的样子,这位小姑娘把皓宇当做心怀不轨的坏人必须是很正常的。在镇江酒巷里就曾听过,江湖自古总有数脉邪派,要么以采补迫害黄花闺女为修炼法门,要么不惜自残身体破坏阴阳来追求更强的法术神通。而随着修为的提高,这些邪派中人的外表身形往往越来越年轻,有的干脆就是未成年少男的模样,以更好地麻痹和疑惑他们看中的目标。
      皓宇干咳一声,道:“姑娘请别误会,我是盖将军的朋友,前些日子因为协助大理斩杀造成瘟疫的地蛊魔兽,被魔兽困在金甲虫茧当中,今天才刚刚破茧脱困。盖将军收兵时留了这座大帐给我,但我的衣物行囊却仍在大帐后面的魔兽巢穴里。我本想这附近荒无人烟,才图一时方便,不料姑娘你会突然到访。我叫皓宇,是闽地飘渺峰门人,绝非歹徒。我已把事情说清,再请问姑娘你又是谁?”
      小姑娘用余光瞥着屏风,道:“我姓陆,应白苗族长之邀,代表五灵联会前来相助盖将军讨伐地蛊魔兽。听你的意思,地蛊魔兽已经伏诛?”
      皓宇道:“是啊,所以盖将军班师回朝了呀。难道并没过去几天,消息还没传开,所以你不知道?”
      小姑娘摇一摇头,道:“我横跨洱海踏波而来,路上没过人家,并不清楚情况。喂,既然你不是坏人,那能不能……穿好衣服出来说话?”
      皓宇叹了一口气,道:“这个自然,我现在就到魔兽巢穴里去寻我的包袱。不过能否请姑娘暂且转身,我需要拿一根火把照明。如姑娘不放心,可先到帐外稍等。”
      一串凉风滴溜溜卷在皓宇光洁的皮肤上,门幕那边已无人在。皓宇打了个哆嗦,猫出屏风,一手捂着身子一手从篝火里抽出一根燃烧旺盛的火把,顺便踩好洗澡前被他踢飞的鞋子。而他的眼睛始终瞪着微微晃动的门幕,生怕那小姑娘突然又钻进来。
      掀开大帐后边的门幕,皓宇干脆打了个喷嚏。他将火把放低取暖,却还不忘朝大帐里喊道:“那个……陆姑娘,我已离开营帐,请你进帐等我。外面风寒,可别着凉。”
      他抱着胳膊走进螭篱狭室,这地洞在晚上可比白天湿冷多了。皓宇已感觉自己的鼻子里有温润的液体在蠕动,却也只能祈祷自己身体健壮,不会感冒。
      李忆如想得周到,怕皓宇的包袱在外遗失,所以将它放进螭篱狭室中。而她同样担心皓宇找不到包袱,于是在螭篱狭室最外的石壁边,捏土塑起一座高台,将皓宇的包袱放在上面。只可惜皓宇离开时没有火把照明,所以没能发现。皓宇二次返回,一眼便瞧见了。
      把内衬外衣统统套上,可算护住了身上最后一丝热气。皓宇挎着包袱回到大帐,伸手开门时却迟疑了一下。如果那个小姑娘在大帐里,她现在会在做什么?
      皓宇将门幕掀开一角,悄悄往里窥去。他倒不是成心想偷看到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进帐之前,应该知会一声以示礼貌。但这本是盖罗娇留给他的帐篷,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他很被动,所以他也不情愿就这样先出声后进帐,于是想先看看情况,是否可以不打招呼直接进去。
      盖罗娇的大帐里有一张大大的行军地图,立在后门内侧宛如一扇屏风。帐中篝火起舞,便见那屏风似的地图上,赫然映出一道玲珑的剪影,正坐在一张矮几上舒展双臂伸着懒腰。
      皓宇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被那小姑娘发现了门边的动静,出声问道:“谁在那边,是不是皓宇?”
      皓宇猛然回神,掀开门幕道:“陆姑娘,是我。我正打算问你在不在呢,没成想你先发现我了。我能进来吗?”
      小姑娘道:“你……穿好衣服了?那进来吧。”
      皓宇脸上一红,讪讪走进帐去,心里却在庆幸,还好这小姑娘没发现自己在偷窥。可脑海中那一抹含苞待放的惊艳,却始终挥之不去。
      盖罗娇这座大帐,前后是门与屏风,中央是篝火堆,篝火与后门屏风之间是主人的桌椅,而在篝火左右则是两排会客的案几。那个小姑娘正坐在其中一个案几上,双手撑在身边,双腿交叉并拢,而她的双脚此刻正浸在一个热气腾腾的水桶中。
      热水的暖流透过她的足底穴位沿经脉上行,烘得她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她见皓宇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的眼神,微微鼓起腮帮道:“赶了几天的路,见你还留有半桶温水,我便借来烧了泡泡,不要紧吧?”
      皓宇干咳一声,道:“不,不,自然不要紧,陆姑娘千万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陆姑娘,你说赶了几天路到这里,难道贵会就只派了你一个人来?”
      小陆姑娘歪着头道:“是啊,情况紧急,所以会长和长老就派我来了。”
      皓宇在她对面隔壁的案几后坐下,道:“看来陆姑娘你可是五灵联会的高手呢,我初到苗疆,对五灵联会很是仰慕,只是没机会能够结交,能认识陆姑娘可真是高兴。不过陆姑娘方不方便透露名字呢?我可已经告诉你了,我姓江,名皓宇,大家都叫我皓宇,若姑娘高兴,也可以这么喊我。”
      小陆姑娘看着水桶里的烟波荡漾,道:“陆槿蓉,‘木槿’的‘槿’,‘芙蓉’的‘蓉’。”
      报完名字,她又小声嘟囔道:“是你自己要说的,关我什么事。”
      皓宇心中不禁好笑,这样一个傲娇的小姑娘,竟被五灵联会单独派遣对抗凶残的魔兽?还自称横跨洱海踏波而来,她到底有多深厚的修为?
      在筹备讨伐地魔兽的那几天,韩仲晰已介绍过苗疆的各大巫派。其中最为显赫的自然是曾把持帝王家巫月神殿,最令人谈之色变的则是已经衰亡的拜月神教。至于五灵联会,则是行动最为低调但名声最广为人知的教会。
      巫月神殿即阿奴、盖罗娇所出身的教派,发源于洱海之滨,经过几百年的传承,诞生了无数英雄领袖,比如前南诏的巫王巫后、大理白族南蛮王等等,而巫月神殿当代掌教就是现任白苗族长阿奴。巫月神殿信奉女娲,掌教以下还供有守护女娲族裔的圣姑,当代圣姑就是盖罗娇与阿奴的授业恩师。
      可以说数百年来苗疆的风起云涌几乎都与巫月神殿有关,直至数十年前一位才能与野心都前无古人的杨望出走另创拜月神教,用铁血手段对苗疆的政局与宗教进行了一番大清洗,苗疆诸部才逐渐脱离巫月神殿的影响。如今巫月神殿仍掌控的地方主要为大理国及其周边,毕竟这里是巫月神殿的发源地,几百年来传承根深蒂固,且在与拜月教对抗时巫月神殿几乎已把大本营搬到了大理城中。不过如今大理国皇位易主汉家,苗疆原始的民族信仰被外来宗教所取代,恐怕只是早晚的事情。
      拜月神教是苗疆历史上的一颗流星,来得快去得快,而人们说起拜月教,也会像扫把星一样谈之色变。拜月教主杨望为了将巫月神殿信奉的女娲赶下神坛,一方面趁巫月神殿的大祭司也就是南诏末代巫后法宝遗失,暗中培育水魔兽制造洪灾并嫁祸巫后,更将女娲族裔污蔑为祸国殃民的蛇妖女。另一方面,他在明面上做尽好事蛊惑人心,最终达成他野望的第一步,在南诏国中树立起独尊至上的神权威望。他将在天灾人祸中陷入绝境的南诏民众煽动成红眼的野兽,开始了对外的杀戮和掠夺,但最终还是被大理一众英雄花下惨重代价击溃。
      杨望逼死巫后暗害巫王,却没能留下实力足够的传人,所以他死之后南诏立即陷入内乱,各方势力彼此倾轧轮番执政。当时大理国也在收拾十余年战乱留下的残局,除了真正从南诏国中独立出来外,也无余力再做其他事情。拜月教之乱的结果,就是苗疆皇权旁落,由此开启了汉族统治的序幕。
      至于拜月教中那些无意参与斗争只愿求证天道的巫师、术士,在局势开始失控时就退到了哀牢山的深处,并在拜月之乱末期寻找、收留无辜教众和他们的亲人,最终形成了拜月余众聚居的一处村落。这村落建在一棵参天大树之上,又因人口稀少,故被外人称为青木居。而因为青木居背景敏感,常年处于苗疆各方的监控与骚扰之中,正常的生活几乎都无以为继。创建青木居的几位长老又不愿因为扩大冲突、激发矛盾反倒引来灭族之祸,于是献祭了自己的生命,在青木居外完成了一座庞大的法阵。
      法阵核心部分有半里方圆,主要效果是隐去青木居的一切声形气息。法阵自核心区域往外延绵数里,其中常年蕴养毒瘴,极易滋生毒虫怪兽,且能影响闯入者的六神,令他们迷失道路,甚至迷失自我。自法阵落成之后,青木居就此与世隔绝,除了偶有年轻人外出闯荡,便不再与外界有所往来。而因为这法阵面积广大,又借助地利浑然天成生生不息,于是被外人称为青木幻域。
      没有人知道五灵联会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甚至没有人知道五灵联会里到底都有些什么人。但在苗疆无论问谁,都会回答出听说过有五灵联会这么个同样信奉女娲的教会,却说不出来在哪听说与听谁说的,很有一种无迹可寻却又无处不在的玄妙。
      算是一种不恰当的表达吧,也是多亏了拜月之乱,才让五灵联会真正显露在世人眼前。因为拜月教在塑造自家的信仰时,将攻击的目标直接指向了五灵联会信奉的女娲。五灵联会入世之人不多,其中最早为人所知的是一位姓石的南诏国长老,实力之强就连拜月教主都忌惮三分,只能想各种办法借刀杀人,令这位石长老被苗族圣兽抓瞎,死于白苗族的伏击中。
      石长老之死引出五灵联会出世的第二位人物,投入大理开国皇帝段思平麾下做了一名军师。其人姓白,足智多谋,人称白师爷。起初,他将白苗族作为复仇对象,几经周折调查清楚真相,这才与白苗族达成和解,辅佐段思平灭了南诏最后的香火。但他并非没有追究白苗族逼死石长老的过失,因为他最终还是帮助段思平登上了大理国的皇位。
      段思平登基后,白师爷便称辞隐退。他临走前曾与阿奴、盖罗娇人密谈,自称虽是为石长老报仇,但剥夺大理皇权还是略显过分,五灵联会欠巫月神殿一个人情。白师爷留下一块玉石,其中附有灵引,能够指示五灵联会的方位,至此世人才知五灵联会位于洱海东畔的鸡足山深处。如果将来巫月神殿需要帮助,可以派人跟随灵引到五灵联会求援,而那玉石就是信物。
      多年过去,巫月神殿遇到地蛊魔兽造成的瘟疫束手无策,于是想起五灵联会的承诺,便遣勇士上门,而五灵联会也如约派出了陆槿蓉——五灵联会出世的第三人。
      陆槿蓉用最快速度赶到洱源,但还是晚了一步,地蛊魔兽已经伏诛。她赶了一天路,脚上出了点汗,见皓宇洗澡还剩半桶没用过的温水,便拎到火上烧热,用来泡脚。皓宇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水中隐隐生出一丝凉意,才把润玉似的脚丫抬起。上面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呢,陆槿蓉也没找布来擦,只是手指一勾,便有暖风从篝火里腾起,轻轻将那些水珠拂拭干净。
      皓宇心中暗惊,果然陆槿蓉看似年纪虽小,法力却是不俗。虽然信仰相同,但五灵联会毕竟与巫月神殿有隙,这次答应帮助巫月神殿以后双方就算两不相欠,也不知今后会如何相处?于是他问道:“陆姑娘,既然地蛊魔兽已被盖将军自行击杀,你接下来又有什么打算?”
      陆槿蓉光着脚换到皓宇对面的案几后坐好,道:“对付地蛊魔兽我们五灵联会没帮上忙,我打算到大理见白苗族长一趟,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能出些力。你什么时候去大理?”
      皓宇道:“我明天一早就动身,不过我不大知道该怎么走。陆姑娘,若你也要去大理,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陆槿蓉道:“我当然要跟你一起走,等见到白苗族长,就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坏人了。”
      皓宇哭笑不得,却又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神色有些尴尬地问道:“也罢,就有劳陆姑娘你押送我回大理去啦。天色已晚,不知陆姑娘准备如何安排?这里就一顶营帐……”
      陆槿蓉抬起乌溜溜的眼睛瞪了皓宇一眼,道:“自然是将这些案几、地毯拼一拼,再把那边的屏风移过来挡着,然后我和你各睡一边。这件事情不准告诉其他人!”
      皓宇连连称是,主动搬动起案几和屏风来。他将案几后的矮凳全堆到案几上面,帐中的篝火两侧就好像筑起了两道镂空的矮墙一般。他再将营帐里的地摊收集到一起,堆叠成厚厚的床垫,而盖罗娇留下的一套行军铺盖,自然也是要让给陆槿蓉的。
      至于那大大的屏风,皓宇推到了自己这侧的案几边,将包括篝火在内的大部分区域,都留给了陆槿蓉。不过,他也并非是完全在发扬爷们儿的风度,因为如果陆槿蓉在篝火附近活动,她的影子还会被投射到地图屏风上。皓宇心中无意识地在期待,能再多看几次那惊艳到自己的玲珑剪影。
      一夜无话,晨光熹微之时陆槿蓉便已起床走出营帐。她没有拴好营帐的门幕,清冽的凉风从帐外钻来,皓宇翻了几个身,挣扎着爬起,眯着眼睛摸索过去想把门幕系紧,却见陆槿蓉背对营帐迎着朝阳,左手扬起划过一个圈,左脚向旁边跨出一步;右手扬起划过一个圈,右脚向旁边跨出一步回到原点。接着双手一起舒展,左脚向前迈出半步,接着退回,双手顶腰左右扭了扭玲珑的翘臀。
      在朝下的光辉下,皓宇眼中的陆槿蓉又成了一丛秀气剪影。可她正在做什么呢?没听说这个时代有广播体操啊!至于跳舞嘛,好像也不大像!
      皓宇见陆槿蓉动作专注,便默默缩回帐里,以免又落下偷窥之嫌。然而吹吹冷风也清醒过来,皓宇也就没去睡回笼觉,升起篝火开始烘烤当做早饭的饵块和火腿。没过多久陆槿蓉也进了营帐,见到皓宇打招呼道:“你起来啦?”
      皓宇点一点头,道:“陆姑娘真早。”
      陆槿蓉道:“采日餐霞是我每天必做的功课,太阳什么时候升起,我就什么时候起床。”
      皓宇眼珠一转,笑道:“那遇到阴天雨雪呢?”
      陆槿蓉瞪了他一眼,皓宇知道自己玩笑开过了火,于是赶忙道歉,递上热腾腾的早点。两人一边吃一边聊,决定吃完饭就启程前往大理。至于盖罗娇这顶大帐,他们俩肯定没法拆了打包带走,那就先丢在这儿吧。如果盖罗娇想收回去,自然会派亲兵来取。
      之前陆槿蓉是施法赶路,所以大大节省了时间,而他们这次回大理则不必匆忙,靠着双脚走走停停,一路玩赏到了洱海北岸。地蛊魔兽已死,洱源水质已自然净化不再有毒,于是皓宇和陆槿蓉寻了条小船,循着洱海海岸顺流而下,打算就此直奔洱海西南岸上的大理城。
      洱海虽名为海但实际是个内陆湖,形状狭长呈南北走向。虽然在皓宇穿越前的年代,从高空俯瞰洱海,会有些像头北尾南腹部朝西的海马,但在千年之前的时代,或许说洱海像一枚三粒花生更为贴切。
      这是因为洱海里的三粒“花生”恰好分别是一环海底的暗流,南北环流自西向东旋转,中间的环流则自东向西回旋,恰如齿轮流转相互碰撞,将洱海中的泥土、砂砾、岩石、贝壳等等矿质搬运堆积冲刷,经过年复一年的积累,最终在“海马”头部与躯干之间的部分筑起一道长约一里,宽约数丈的长堤。
      而这长堤蜿蜒,斜插入海,好似灵舌,故又被当地人称为“海舌”。皓宇泛舟洱海时,海舌才初具规模,将洱海拦出一道浅湾。但见才没小腿的碧水上,青葱的小树迎着阳光昂扬生长,过冬的候鸟也从北方飞来,一丛一丛飞飞停停,处处满是生机与活力。
      皓宇在船尾摇橹,望着湖光山色连连惊叹,目光逡巡时也偶尔会偷瞟几眼在船头端坐的陆槿蓉。不经意的反应皓宇察觉在心里,不禁暗暗自问,自己为什么如此留心眼前的这个小姑娘?难道就因为自己被她看光了,而她也被自己偷看了,所以就理所当然地产生好感了?
      摇一摇脑袋甩去奇怪的念头,毕竟自己心中早有牵挂,又非当世之人,还是不要在此时此地有太多纠缠为好。不过虽然皓宇的身体现在只有十五岁,但心智毕竟已经成年,光洁的腰肢就摆在眼前,要他的双眼不去聚焦,那也是不现实的事情。
      就在皓宇又一次偷瞄时,陆槿蓉突然转身站起,皓宇心虚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橹丢进水里去。陆槿蓉却没注意皓宇的奇怪反应,弯弯的眉毛凑在一起,指着海舌岸边的树林道:“那边树林里好重的戾气。”
      皓宇道:“戾气?闹鬼吗?”
      陆槿蓉摇头道:“这戾气是妖魔才有的气息,与鬼怪无关。唔……戾气冲天却含而不露,我得过去看看,是否有妖魔即将出世。”
      她微抬右手,光华一闪一柄与她几乎等高的长杖凭空出现。皓宇愣神之间还没看清,陆槿蓉已飞扬着裙摆凌波而行,转眼到了岸上。皓宇急忙把小船也往岸边划,同时嘴里喊道:“陆姑娘,等等我!”
      陆槿蓉没有停留,撇下皓宇进了树林。小船在浅水湾里搁浅,皓宇翻身跳下小船,踩着大蓬大蓬的水花也追到了岸上。进到树林里,便见陆槿蓉已和三只身高七尺的鱼头人身怪物斗在一起。但见她身边旋风呼啸,身法飘忽不定,黑鱼人爪击尾袭,都伤不到她分毫,反被劲风带偏攻势,乍一看好像彼此互殴一般。而远处五个着衣背筐的蟾蜍魔人正高举拐杖,向悬浮在半空中昏迷不醒的韩仲晰体内注入淡紫色的雾气。
      皓宇惊呼一声“韩公子”,便拔刀冲了上去。一遛寒芒闪过,皓宇抬刀格挡,原来是围攻陆槿蓉的三个黑鱼人见又来了帮手,于是分出一人攻了过来。这些鱼人手爪锐利,还拖着一条粗壮的鱼尾,攻击皓宇的那个鱼人一爪挠在皓宇刀上,立即用力将皓宇单刀抠住向上拉扯,同时侧身甩尾来抽皓宇。皓宇双脚蹬地,顺黑鱼人夺刀之势高高跳起闪过一记甩尾袭,随后手上劲力一吐,使出一式“寸牙百毒”。
      黑鱼人掌心的防御相对薄弱,被皓宇一刀剞碎,登时鲜血狂流。黑鱼人哀嚎一声,甩脱皓宇的单刀,皓宇贴地一滚,便欺到了在给韩仲晰注气的一个蟾蜍魔人身旁,递出一式“雷霆震怒”。那蟾蜍魔人身处法阵心无旁骛,不能擅动也无法擅动,被皓宇一刀敲在脑门上,白花花的脑浆登时淌了一地。五个蟾蜍魔人组成阵法一损俱损,皓宇杀死其中一个另外四个同时鲜血狂喷,离地半尺悬浮着的韩仲晰也“噗”地一下摔在地上。
      皓宇没有迟疑,手起刀落又斩了离他身畔的另一个蟾蜍魔人。然而头顶劲风压来,砰砰砰三声闷响,原本还萎顿在地的三个蟾蜍魔人脑袋也开了花——那是陆槿蓉施法掀飞了三个黑鱼人,将它们从高空砸下所致。两人消灭敌人,急忙查看韩仲晰的情况,陆槿蓉一捏韩仲晰的脉门,便皱着眉头道:“这位公子体内真气鼓荡,脉象如洪,如不设法宣泄,恐怕不妙。”
      皓宇轻轻推摇韩仲晰唤他的名字,韩仲晰满脸痛苦的表情,却始终睁不开眼睛。皓宇听陆槿蓉诊脉,于是问道:“陆姑娘,那你可有办法助韩公子宣泄真气?”
      陆槿蓉摇头道:“我可不会,更不敢。泄人真气,弄不好会废掉他一身功夫的。他是你朋友吗?”
      皓宇道:“他是白苗族少主,阿奴族长的义子,盖将军的徒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晕在这里受一帮妖怪的摆布,难道是大理出事了?”
      陆槿蓉道:“这里离大理城还远,到底什么情况我们也没办法知道。他这么大一个人,你肯定背不了。幸好他不会乱动,你赶快砍树,做个筏子,把他拖到水里,我施法术赶路。”
      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皓宇依言而行,砍树削筏,费了一番功夫把韩仲晰连人带筏拖进洱海里,拴在小船后面。陆槿蓉站在船头高举法杖,小船周围的空气便活络起来。气流周转,破开小船前方的水路,再汇聚于小船之后,推动小船贴水飞驰。虽然他们再次启程时天已擦黑,但天还没亮他们便已在大理城外上岸。
      通宵施法,陆槿蓉的脸色略显疲惫,皓宇便让她留在岸边守着韩仲晰休息,他自己则一路奔驰,冲到了大理城下。守城军士被他这位不速之客惊动,消息很顺利地送进了南蛮王府。皓宇在城外候着,没过多久城门开了,一队人马快步出城,阿奴在为首的马车上掀开门帘,道:“皓宇少侠,连夜报信实在辛苦,请快上车!”
      皓宇也不废话,一步登上阿奴的马车。阿奴道:“皓宇少侠,究竟怎么回事?仲儿怎么了?忆如呢?”
      皓宇道:“我们也不清楚,我自螭篱狭室脱困之后遇到五灵联会前来援手的陆槿蓉姑娘,于是同行返回大理,路上遇到一伙妖魔在对韩公子注气。当时韩公子已不省人事,李姑娘我们根本没见到。”
      阿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却只对皓宇再次道了谢。南蛮王府上车夫御术了得,不觉马车如何颠簸,便已驶到了目的地。阿奴与陆槿蓉相互见礼,便吩咐手下壮生先送皓宇和陆槿蓉回王府休息。皓宇心里明白或许诊治韩仲晰时自己与陆槿蓉两个外人不方便在场,于是与陆槿蓉一起称谢告退。
      他们抵达南蛮王府时,温暖舒适的客房已经备妥。当然他们并没有马上休息,毕竟韩仲晰仍在昏迷,李忆如也下落不明,阿奴很可能还会再向他们了解情况。不过没过多久盖罗娇和壮生便分头拜访了陆槿蓉与皓宇,言道韩仲晰身体并无大碍,李忆如也会由大理官方出面寻找,让两位贵客放心休息,无论还有什么麻烦事都明天再说。
      盖罗娇和壮生从贵宾厢房出来碰头,便一起到了王府主人的院落中。韩仲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眉头紧皱嘴里似乎还在嘟囔着什么,模模糊糊根本听不清楚。一个年纪稍大的婆婆正在韩仲晰床头用苗疆巫术替韩仲晰诊治,而阿奴则坐在一边看着。盖罗娇进了房门,便在阿奴身边坐下,低声道:“阿奴,仲儿怎么样?”
      阿奴道:“身体无恙,阳经狂躁,按皓宇少侠所言与兰婆诊断印证,恐怕就是那群妖魔注气所致。”
      盖罗娇道:“妖魔?难道不是青木幻域里的那群拜月余孽?”
      阿奴摇头道:“早先国内就有魔子现世的谣言,如今真有妖魔插手世事也不在意料之外。它们与青木居有何关联,眼下还不得而知,我只担心忆如。”
      盖罗娇伸手盖住阿奴的手掌,道:“我已传了紧急军令,派我们的亲兵出城去找。忆如自幼闯荡江湖,头脑机灵法力也高,应该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别担心。”
      阿奴闭上眼睛,道:“终究是我大意,本想让忆如在民间多多行走,树立威望,却没想到在我们大理国境之内还会出意外。”
      盖罗娇道:“总之还是等仲儿醒来再问吧,这里我来守着就好,你先去休息。”
      阿奴本不愿走,但架不住盖罗娇的连番催促,还是回房去了。又过了半晌,韩仲晰身边的老婆婆直起腰来,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盖罗娇急忙迎上,道:“兰婆婆,怎么样?”
      兰婆婆道:“奇怪,实在奇怪。少主是被人强行灌入一身内力,尚未来得及完全融合纳为己用。不受控制的真气与少主自行修成的内力在经脉里彼此冲撞,才会造成不适。可如果少主将这些真气全部吸纳,就会内力大增。我实在不明白,那些给少主注气的妖魔究竟有什么目的,到底是在帮少主还是害少主。”
      盖罗娇道:“对方的目的先姑且不论,仲儿他现在怎么样?”
      兰婆道:“我以用汉医针灸,帮少主疏导真气,令他自己的内气归拢于十二正经与五脏六腑,那些外来真气则填充在奇经八脉之中用针锁住,两种真气便不相往来不会相扰,少主歇息一夜,明日应会醒来。往后每日松针释放一些让少主自行同化,两个月内少主即可无恙,并修为大进。”
      盖罗娇道:“那就好,兰婆婆,今夜施针辛苦,请快回房休息吧。”
      韩仲晰暂时没事,盖罗娇与兰婆便各自回房休息。但这一夜,失眠的人可不少。次日接到服侍韩仲晰起居的仆人报告少主已醒,众人便聚到了韩仲晰的房中。
      韩仲晰靠坐床头拱手相谢众人,阿奴问道:“仲儿,你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忆如呢?别着急,从头慢慢说。”
      地蛊魔兽伏诛,横扫大理的瘟疫终于逐渐消散。李忆如来到大理,自然不愿憋在王府之中,于是向阿奴请命帮忙对外施药,顺便北上洱源看看皓宇是否脱困出关。阿奴很痛快地应允,还派韩仲晰带一小队人马随她同行。他们出了大理城向北而行,遇到仍被瘟疫纠缠的村落便分发解药,遇到病重的百姓便由李忆如施法净化,所行的乃是偌大功德。
      然而为了给百姓瞧病,他们虽然仍向着洱源前进,所行路线却越来越偏僻。终于有一夜他们在野外宿营时遭遇了袭击,随行小队全军覆没,只有李忆如凭靠法术带韩仲晰杀出重围。谁知伏击之外还有圈套,李忆如摄着韩仲晰在林间穿行,冷不防一股紫砂突然喷涌,溅了两人一身。李忆如被那紫砂淋到,全身法力顿时被抽空,将两人摔在地上。
      树林漆黑的阴影里走出几个黑衣人来,他们的穿戴与更早之前在黑水镇将军冢外遇到的一模一样。为首那人哈哈大笑,道:“臭丫头,你以为你走得脱吗?”
      李忆如嘴里骂着“该死的家伙”,手脚上却没力气可以挣扎起来迎敌。韩仲晰才从包里掏出万灵解药,便被另一个黑衣人打落,腮帮上还挨了那人狠狠一掴。黑衣人首领出声制止,道:“哎,这个臭小子现在可动不得了,带上臭丫头我们先走,这臭小子留着给他们自己捡。”
      韩仲晰道:“你们休想……”
      可他同样手脚无力,才挺直身板便跌倒在泥里,惹得黑衣人们哄堂大笑。黑衣人首领道:“哼,大呼小叫好生聒噪,赏你一粒瞌睡蛊尝尝吧!”
      他手指一弹,便有一溜酸酸的液体顺着韩仲晰的食道滑下。韩仲晰顿时只觉得眼皮重逾千金,自己的力气再难支撑,不由自主地将眼睛闭上。虽然他极尽挣扎,但意志终究不敌瞌睡蛊的药力,神智渐渐模糊。他还记得的最后的动静,是一声突然出现的暴喝:
      “偷鸡摸狗的小贼,把人给我留下来!”
      在一片刀剑碰撞声中,韩仲晰的记忆就此中断。后来洱海边上被妖魔注气,他自己根本一无所知。
      阿手道:“仲儿,你最后听到的声音,能认出来是谁吗?”
      韩仲晰闭上眼睛想了想,摇头道:“只知是个中年男子,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内力修为应该不俗。听那金刃劈风声响,使的应是长剑。”
      阿奴沉吟道:“使的是长剑……那可不好推断是谁,使剑的故人实在太多。”
      盖罗娇来到韩仲晰床前展开一卷地图,指着苍山西侧用毛笔画出的一个圆圈问韩仲晰道:“仲儿,你们大概是在哪里遇袭,是这附近吗?”
      韩仲晰道:“就是这附近!师父,您是怎么知道的?”
      盖罗娇叹道:“我昨夜派出的亲兵连夜追查,也发现洱海密林并非唯一的事发之地,顺着痕迹追到了云岭苍山之中。恐怕你与忆如是分别被妖魔和黑衣人两拨人马带走,妖魔无智不懂扫除形迹,而带走忆如的黑衣人则很小心,虽然被人追击,但还派了人迂回抹了线索。”
      韩仲晰攥着地图,垂首道:“都是我的错,没能保护好李姑娘。”
      众人正在宽慰韩仲晰,却见壮生推门进来,道:“族长,方才有人送信,事关重大,请您过目!”
      他呈上一个锦囊,上面用一枚玉石压着一笺信纸。而阿奴看到那个玉石,乌黑的瞳仁便收缩了一下。
      因为那枚玉石似乎被制成了平安符文,上面还清楚地刻着一个汉字——“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