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上诗》桑菎

5、当你想要唱歌时

　　裹红布的麦克风

　　每天吃罢晚饭，我都会步行很远去一个路口。

　　那是一个T形转角，拐角处是一排排大理石砌成的石阶。坡角平缓，四十度左右。纵伸的石阶上，每层的两端整齐地码放着漂亮的蝴蝶兰，大红大紫的艳丽色彩，冲淡了许多石块散发的单调气氛。石阶的顶部是一家排场豪华的西餐厅，底部是不足二十平米的类三角形区域。就是站在这狭隘的空间里，我从路过的人群中，看到了歌唱着的他。

　　他实在是一个不打眼的男孩子，搁在人群里，很难在别人眼里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一直到今天，突然冒出想法，打算把他作为素材，写进我蹩脚的小说，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不知道的，还有他是哪里人，什么学历，为什么会每晚来这里唱歌。我只知道，他和我一样年轻。很短的平头，很瘦，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相貌平平，喜欢白衬衫配牛仔，喜欢在唱歌时手扶着腹部，偶尔也兴致勃勃地跳一些明显业余自学的动作不够优雅的舞蹈。我还知道，唱歌的时候，他的骄傲俨然一位尊贵的王者。

　　第一次路过转角看到他的时候，不是被他的歌声吸引，说真的，对比平时耳麦里各种高音质的乐曲，他的歌声，和他朴素的外观一样，实在没有什么特色之处。吸引我的，是那坐在石阶上同我一样和他素不相识的人群为他鼓起的热烈的掌声。这掌声像路过蛋糕店时浓郁的香甜一样，一下子把喜欢观望人群的我套了过去。当时天已泛起向晚的深蓝，本来是和妈妈刚从商场出来急着赶回家，我还是受不了那混在乐声中的掌声，散发出的新鲜故事的味道的诱惑。好累哦，走，歇歇去，我拉着不爱凑热闹的妈妈的手说。然后，就和妈妈走到四五级台阶的位置挤在人群里坐下，就这样，从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瘦瘦的紧握着麦克风的他。

　　他立在那里，带着现在青年典型的轻微佝偻，旁边一米处远左右处还停着一辆实在谈不上炫的“风尘仆仆”的摩托车，摩托车的左侧，一台笨重的方方正正的黑色老式音响正在发声。他在围观的人群里，丝毫不介意别人注视的眼光，不介意这舞台的逼仄，享受着专属于他的show time，自信得像一个坐拥天下的王者。

　　悠长的曲调，露骨的抒情歌词，唤起了围观的大妈大婶们很多关于远去时代的记忆吧。
　　听到妈妈也在轻轻和着，自觉听歌很多而老妈几乎不关心乐坛的我愕然了。
　　“呃，你听过么，完全没听过的感觉。”
　　“呵，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很流行的呢，真是好久没听过了。”陶醉在旧时光的妈妈，泛起温柔的笑意，似答非答地说着。
　　“妈，这个哥哥好勇敢哦，你不觉得莫名其妙摆个音响在这唱歌很奇怪么？”
　　妈妈这时才转过脸来，带着一点点嗔怪地说，“他一定很喜欢唱歌啊，他想唱就来唱了，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哦”了一声，开始若有所思地嚼起老妈这句无心的话。

　　“好——好——好！”
　　人群里又是一阵喝彩和掌声。我抬起头，看到被许许多多陌生目光注视着的他——他在跳舞！动作真是不够规范，有点僵硬。还是不熟悉的歌，调子有点像《青春纪念册》。他边舞边唱着，脸上还是带着那份欢快的跳跃着的幸福感。要是平时，我肯定会忍不住笑的，但是当时，满脑的关于他的想法，没有“不自量力”的嘲讽，没有不屑一顾的轻视，而是看到一篇佳作时对作者油然而生的钦佩。
　　“其实你小时候啊，就那样。特别喜欢在人群里唱歌，不管谁逗你一下，‘来，宝贝，唱一个’，你就咿咿呀呀地唱起来，还摆着你胖乎乎的小胳膊扭来扭去的。”“妈，我小时候就胖？”“嗯，小时候才胖哩，但是特别自信，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哪里不好了，现在没小时候胖，倒还天天闹着减肥。”妈妈满是爱意地捏着我的手说道，又把目光投到那个瘦瘦的歌唱者身上。“还不是你老说我再瘦点就好了——”妈妈不理我狡辩的回答，继续自顾自说道，“你啊，以前特别爱表现，到哪儿都愿意老老实实呆在角落里。嘿，好久没见你在公共场合唱歌了，要不上去和哥哥要话筒唱一个。”我脸“刷”一下就红了，然后想起在学校其实有唱过，不过每次都不是很满意表现。这毕竟不是我的擅长，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注意他人的目光，也越来越懂得如何扬长避短了。高一的时候，上课老师提问时会把手举得老高，高三的时候，顶多和着同学们回答老师的问题，大学，即使老师说答对了有奖励哦，积极抢平时分的我也会在心里犹豫老半天要不要这个分。有了更多表现的能力，却逐渐丧失表现的勇气，这是我们成长的通病。

　　当然，我是说，对于像我这样，喜欢下意识自诩不凡的人来说。想起诗人问我，为什么要觉得自己不凡呢，每个人都有两只手两只脚，而为什么别人可以平凡而你要不凡呢，我就语塞了。但当时我还是很逞能地说，至少不可以平庸啊，心里却不无赞同。可是，当我看到站在三角中心的他时，我还是觉得他是一个不平凡的人，他的身上，有梦想闪烁的光芒。
　　“妈，难道你不觉得那么多人看着你，万一忘词什么的，会很尴尬么？”
　　“你啊，就是越长大，越不敢尝试了。怕什么，你有站上去的勇气，就没人有这资格嘲笑你。”
　　妈妈这回的语气有点严肃，目光却没有望向我，缓了一会，又开始感慨起荏苒光阴了，“想到那个胖乎乎的你边跳边唱的样子，还是觉得好亲切呢，这么快，就成大闺女了......”
　　我的思绪，却久久停留在上一句话。

　　三角中央的少年，不，青年，原谅我总想用“少年”二字形容。在这样一个个持续的暑气未消的夏夜，一个人骑着车从某个白天可能让他疲惫的地方来，停下车，即使不换装，也成为这热闹的北国某个角落的焦点。在这一个多小时里，他就是开着个人演唱会的巨星，他就是绽放在平凡荒漠的花朵，就是未戴王冠的这片领域的国王。其实，后来很多次，一个人散步到这里，一个人边思考边注视着他歌唱，和在人群里给他掌声时，我都想什么时候，走上去和他谈谈，问他为什么那么勇敢那么热爱。可我终究是没有，生命里有些人，只是一个侧面的存在，只是为了提醒你一些东西，比如，蒙上尘埃的梦想。而我想要的答案或许也在我心中，因为答案可以很简单——“我只是想要唱歌了”。

　　当你想要唱歌时，你会，站在某个区域的中心么？
　　我想起那个胖胖的小小的自己，我想我还未老去。

作者有话说

　　前几年写的一篇，笔法稚嫩，可是或许生活，不光需要美，还需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