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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风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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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就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皇帝自是要和众妃宴饮同乐,共赏菊花,循例要淑媛以上品级的妃子当场应制作诗,余下众宫人自婕妤起亦可自请当堂呈诗,佳者由女官众人前朗诵,以示嘉奖之意。逸云自是不甚放在心上 ,每日仍是躲了绿袖在御花园中闲逛。想她当年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个超级米虫兼环游世界,现在在这皇宫中虽只是做一个小小昭仪,却也不愁吃穿,某方面来说算得上是十分接近了,自然乐得悠闲。不料这一日回到浣花院却发现苏宛仪在等她,一时倒也略微疑惑于她的来意。
  “不知婕妤要来,劳婕妤久候,实在是罪过。”
  “妹妹这话可就见外了,姐妹之间何必如此客气!”话虽如此说,苏婕妤的脸上可一点没有话里的亲厚,果然差她姐还差得远。
  “不知婕妤找我何事?”逸云一边问一边郁闷,实在很难适应古人问邹邹的说话方式,每次都要反应半天。却不料苏宛仪却是突然变得扭捏起来,并不直接说明来意,只顾着谈些宫中琐事。亏得逸云心思玲珑,见她偶尔无意一般提及重阳宴时神色有异,才猜到她必是得了上次的好处,想从她这儿求诗,却又担心自己不肯相与。不由得笑笑,道:“前两日去拜访贵妃娘娘,可巧院子里菊花开了,娘娘随口吟了几句,竟真真时绝妙好诗,回来就抄录了下来,婕妤也赏鉴赏鉴吧!”这句话自然是瞎说,自那日起逸云便没再见过苏贵妃,哪里又能听她吟什么诗,不过苏宛仪虽不明白她的用意,却也不至于笨到拆穿她,只静静候着。
  很快绿袖就捧了一叠素笺来,逸云抽了两张递给苏宛仪,正是前日练字背下的《红楼梦》中自己极喜爱的两首菊花诗。
  ――问菊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扣东篱。
  孤标傲世携谁隐,一样开花为底迟?
  蒲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
  莫言举世无淡者,解语何妨话片时。
  ――画菊
  诗余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浓淡神会风影前,跳脱秋声腕底香。
  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说起来,来到这个世界,自是有很多让她不便、困扰的事,比如这里没有钢笔圆珠笔也没有橡皮,好在她中学时在姥爷的逼迫下练过几年书法,现在重拾起来倒也没那么困难。而且许是远离了那些俗世尘杂,心性沉静,这两三个月来每日无聊时或者临临绿袖找来的书和字帖,或把记忆中的一些诗词警句默一默,书法竟是大有进步。
  苏宛仪看着看着,脸色已是变了又变,这般的才情,这般的处事,怨不得姐姐说她•••良久才算缓过来,轻轻道:“姐姐的诗果然精妙,不知妹妹可否将这稿子与我回去慢慢参详?”
  “婕妤尽管拿去,不必客气。”
  “那姐姐就先告辞了。”
  于是重阳晚宴上,苏宛仪苏婕妤凭借菊花诗一举夺魁,不仅得到不少赏赐,次日还连跳三级封了淑媛,此后更连着三天应昭,一时风头无俩。
  而逸云略一思索,便知道此番全是出于苏贵妃的安排,不由佩服起那位仪容高贵姿态优雅的贵妃来:据闻她是当今皇帝尚为皇子时的第一位正妃,自皇帝登基后便入主西宫,处事有度极受皇帝倚赖。如今自知风华不再,(打个岔,其实苏贵妃也不过二十七八,放在现代绝对是芳华正茂,不过在那时就算年纪不小了,再加上后宫美女如云,自然就不够看了,她妹妹小她十岁的样子,至于逸云自己,据绿袖说来入秋后刚满的十五。)恐怕再难留住君心,便把年轻貌美的妹妹推上去,自己从旁辅佐,仍能保住苏氏一门荣耀。只是那位淑媛娘娘行事多少不如其姊,也不知能不能担此大任?
  这一日,逸云照例练了半个多时辰的字,然后很自然地忘记绿袖让她不要乱跑的嘱咐,到御花园闲逛去了。自从上次撞见皇帝,逸云已经很久没去那水榭了,这一次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又向着那里去了。好在没再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
  在水榭发了会儿呆,逸云对今后的生活多少有些迷茫,自己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更不属于这座皇宫,就算可以成功避开皇帝避开一切纷争,难道自己就要在这里终老吗?不!她决不接受这样的命运,她不是这宫中一个静待红颜老的寂寞女子,她来自另一个世界,有自己的梦想与骄傲,她不愿在这深宫中寂寂老去,最终化作一缕幽魂。最初她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可是那个世界,恐怕再不会有一个名叫沈逸云的女孩子了,自己是已经死了吧?况且,即使回去,又要怎么去面对,那冷彻骨的寂寞,和那累累的伤痕?
  仿佛回到那个颠覆了世界的夜晚,他的声音又在响起,还是那般清雅低沉,却透着不同于平日的紧张。
  “不是说了不要再打来吗?”
  “是,我答应你了•••放心,我会跟她说的••••”
  “不行•••,她现在这样的处境,你叫我怎么说得出口•••”
  仿佛又回到那个撕裂一切的午后,她强自镇定,不让声音流泻出心底的脆弱。
  “我们分了吧,我不想再跟你耗了!”
  “为什么?”他的眼中满溢着深情,声音止不住颤抖,仿似承受不住这般的痛苦。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那么诚挚而悲哀的眼,如一泓静谧的秋水,凄绝地望着她。
  为什么?明明不爱的不是吗?为什么却用那样的眼光看着她,好像被最深爱的人抛弃,哀伤又无助。
  逸云沉浸在往事中,恍然间心痛又漫溢上来,撕扯着她好似要裂成碎片。他如今终于解脱了吧,不必再周旋在她和她之间,不必再在她面前作出情深不悔的样子,他是终于自由了。只不知,那个世界那一个人,会偶尔想起她?
  于是忍不住低低吟唱起来:
  ――因為明天還剩一寸記憶
  淚水染紅眼睛
  所有的過往還燦爛無比
  卻不可及
  對世間的離別深信不疑
  因此才會相依
  沒等看見年華流失散盡
  就變灰燼
  你問我發生了什麼
  無光的夜不動聲色
  心似淬火不能觸摸
  溫柔無因果
  用天真換一根煙的光陰
  我離開我自己
  像倦鳥歸去留下的空寂
  安安靜靜
  對世間的離別深信不疑
  因此才會相依
  沒等看見年華流失散盡
  就變灰燼
  你問我發生了什麼
  無光的夜不動聲色
  心似淬火不能觸摸
  溫柔無因果
  一霎風雨我愛過你
  幾度雨停我愛自己
  如何結束一身冷清
  夢來了又去
  用天真換一根煙的光陰
  我離開我自己
  像倦鳥歸去留下的空寂
  安安靜靜
  安安靜靜
  歌名:我離開我自己
  詞曲:陳曉娟
  歌手:楊乃文
  專輯:女爵
  水榭四周,连风也似乎静止了,幽幽的歌声弥漫在空气里,氤氲着好似一个悠远的梦境,逸云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唱着,泪滴在洁白滑腻的手背,好像打在心底柔软的某只触角上,一片咸涩•••
  有人走过来,逸云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竟是一张熟悉至极的容颜,清雅低沉的嗓音传来,仍如曾经最美的梦中一般温柔,带着一丝怜惜,一点无措。
  “为什么哭得这般伤心?”
  逸云觉得好像又掉进了曾经无数次伤心而醒的梦境当中。
  “为什么呢?是你先离开的不是吗?为什么用那么悲伤的眼看着我,好像背弃了誓言的人是我?”
  “我不能眼看着你离开,也放不下姿态去委曲求全,所以只好先转身,作出副无所谓的样子••••”
  “可是,你怎么能那样质问我•••装作全不知情的样子••••”
  逸云几乎是不计形象地扑到那万分熟悉的怀抱,抽噎着、极细极细的哭泣哽在喉咙,哀哀的低语,带着怨恨与委屈,带着哀戚与爱意。
  也许是埋藏得太久太深,一旦爆发出来,便再也止不住,泪水不受控制地一串串落下,眼窝始终红红的满是湿意。终是太勉强了,从暑假里唯一相依为命的姥爷去逝,到和他的决裂,再到突然的死亡和莫明其妙的穿越•••
  咦?死亡•••穿越--穿越?!
  终于回过神来,逸云狼狈地退出那人的怀抱,抬起仍是盈满泪水的眼,看向被自己抱了很长时间的人――不是,不是他!虽然面容很像,可是眼前这人明显年纪大得多,已经是三十五六的样子,而且也比他更多了几分清越孤傲之意。
  “对•••对不起,我一时•••认错了人•••”结结巴巴说着,脸颊上不受控制地腾起两片红霞。这人,只是那么静静地看人,就有说不出的压迫感,令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没关系,”来人微微笑起来,如清风朗月,却是他永远学不来的从容淡定。逸云又有些恍惚•••
  于是就那么认识了这位富贵闲人的皇叔——轩辕钺。虽然与他长得极为相似,但是逸云再不曾认错,毕竟两人不仅年纪相差十来岁,就是性子也可说是天差地别。轩辕钺身为天皇贵胄,周身自有一份常人难以企及的清贵之气,兼职年岁已长,更是有着不同一般的成熟睿智。逸云与他相处,更像面对一位师长,带着发自内心的崇敬与依赖,是的依赖,逸云自己有时也会疑惑,不过是认识没多久的人罢了,这份依赖如何能来得这么简单与理所当然?却终是无解,或许只能归结到轩辕钺有着让人信赖的沉静品质吧。
  轩辕钺显然也极是喜爱逸云,却是非关情爱。用他自己的话说,初见逸云,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寻着那哀伤的、缠绵的、幽怨的歌声,见到那么一个白衣素容的女孩儿,分明有着与年龄不符的伤痛眼神,却又那般迷茫好似迷途的稚子,忍不住,就怜惜起来。
  知道逸云不愿呆在宫中,轩辕钺想办法说服了他的表姐——主掌东宫的张太妃,寻了个错处将逸云贬为宫女,放在她的梓桐宫中伺候针线,就等着过几个月和一批外放的宫女一起出宫。据轩辕钺说,原本直接接她出宫也未尝不可,直接向太后要人便是,像她这样未经宠信又无甚背景的昭仪,就是赐给他也无妨,只是这么一来难免有小人借机在朝堂上生事,虽不惧亦不免麻烦,兼之如此逸云的身份便是他的侍妾,于她不甚妥当。便想了这折衷的法子,只好让逸云再忍耐忍耐了。其实,这对逸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于是一心一意在梓桐宫中安静度日,就等着出宫之日。其实太妃的用度其实均有尚衣监打理,根本用不着她。加以太妃对她亦是十分亲和,日子倒和做昭仪时没什么区别,悠闲得很。其间偶尔有一次轩辕钺来看望闲聊时提到了与邻国的贸易往来,逸云大二选修过国际贸易,此刻把那些理论换了浅显的句子一一阐述,只把轩辕钺震得惊为天人,倒是越发跑得勤了,不时也拿了经济之事相询,逸云比照着现代社会说了些也许在这世界可行的方法,让轩辕钺直呼受益无穷。
  这平静的生活,却是有一日被苏宛仪打破了。
  原来苏宛仪近来颇有荣宠,皇帝新赐了她一处殿阁,本已收拾停当就要搬入,偏偏此时皇帝想起了她的才名,硬要她为新住处题对额,苏宛仪硬着头皮自己题了一联一匾,却是被皇帝打了回票。万般无奈下只好来找我了。
  其实虽是求人,苏宛仪的态度却着实不怎么样,在她看来二人如今已是主子奴才的分别了,她一个主子娘娘,对着小小宫女实在不必有什么好脸色。逸云虽是心下微恼,但想着不愿在此时再声枝节,也确实欣赏她姐姐的为人处事,便答应下来,不过还是说自己要先去看宫殿,回头写好对额立刻给她送去。
  午间看了宫殿,却不似别处富丽堂皇,虽仍是一样的珠梁画栋,却别有清雅之意,殿后一片翠竹,却是在这深秋也不曾失了颜色。当下便有了计较,仍是抄了《红楼梦》的句子,题了匾是“有凤来仪”,对联是:――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尤凉。
  再附一首五言律:
  ――  有凤来仪
  秀玉初长成,堪宜待凤凰。
  竿竿清欲滴,各个绿生凉。
  迸砌防阶水,穿帘碍鼎香。
  莫摇分碎影,好梦正初长。
  写罢,将宣纸卷了,一路向苏宛仪目前暂住的晴芳阁行去,早有苏家派的宫女候着,也不打算再见见眼高于顶的淑媛娘娘,给了东西便回了。却不防,被一双精明的眸子瞧见,从此再无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