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朝露夕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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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开始做那个梦了，这七年来，除了最开始的那段日子，她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了。
梦中是无边无际的山林。是她一身破旧布衣，赤脚走在枯枝遍布的山路上。天已经暗了下来，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个迷宫，困着她，山风呼啸着像是野兽的嘶吼——或许这确实是野兽的嘶吼声。哪里是开始，哪里又是终点？她觉得心悸害怕，顾不得早已鲜血淋漓的双脚，再深的痛楚也抵不过她此时的绝望，她别无他法只有拼命向前跑。茫茫的天地间唯有她一人，连挣扎也是徒劳，都是徒劳。可是她好累啊，她早就没有力气了，甚至想着，就那么死了吧，没有人在乎的生命就那么放弃吧。慢慢模糊的意识，眼前铺天盖地的黑暗，然后她听见有谁在呼唤她的名字——夕颜，夕颜。
不是啊！错了，错了！错在哪里呢……是的，她叫朝露，而不是夕颜。不是啊！
她终于无法抑制地痛哭出声，叫唤一声比一声凄厉——“阿盛啊，阿盛！”
身边的人紧紧搂住她，轻柔而坚定地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呢。朝露，我在这儿呢，别怕。”
她很久才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看清身边人的时候，一颗心才稳稳安定下来，像是几生几世的颠簸流离终于尘埃落定。而她终于不再是那个没有人在乎的单薄少女。她呼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
“又做噩梦了？”身旁的男子面目温和，看着她的目光满是怜惜。她的心也是一软，七年了，难得他始终温存以待。身边的人正是靖王齐盛，她的夫君。
“没事。突然梦见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她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眸光闪动，在黑夜里像一只猫。
“有什么事情就告诉我，不要放在心里。”他看着她仍在颤抖的身体，只能温柔抱着她柔声安慰。
她却露出了略带讽刺的笑容，只是低着头，没有让那人看到。然后把所有的表情都收敛起来，抬头的时候，已经是平时那般温婉的模样。
世人皆知，靖王有个贤德的王妃，温良恭俭让。很多时候，沈朝露也把自己当成了外人口中所说的那样。七年了，整整七年，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忘记了过去，忘记了沈家村，忘记了那时候破败的自己和灰暗的人生。可是如今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那个孩子找上门来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噩梦般的记忆。难道真的无法摆脱吗？那些过去。
沈朝露抬起柔若无骨的双臂，像个寻常小妻子一般搂住靖王的腰，呢喃道：“王爷，不管我做了什么事情，你都会原谅我的对吗？”
年过半百的靖王看着怀中的娇妻哈哈笑起来道：“你莫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本王的事？让本王想想该怎么惩罚你才好？”
沈朝露抬眸嗔笑道：“王爷舍得？我可不依……”她虽然年过三十，但因保养得宜，此时又是一副小女儿姿态，显得妩媚可爱。
这副样子让靖王想起多年前他们初遇的时候，那个妩媚可爱的姑娘就是这样看着他，然后终于让他彻底沦陷。靖王眯起眼睛笑得促狭，伸手拂了帐子，温柔吻上沈朝露的红唇。沈朝露亦是用力拥着身前的男子，积极回应着这温存。于是衣衫褪尽，红烛帐暖，不思春宵。
可是有些东西依旧是回避不了的。
夜深之后，沈朝露缓缓睁开双眼，注视着枕边的男子。两人的青丝散落，铺了满床，微微圈绕着，缠在一起。像是她所钟爱的那句话“结发为夫妻”。她是在七年前嫁给靖王的，那时候他力排众议，用尽一切手段将她迎娶进门。那一年，她已经二十又五，而他已经年过四十。其实最初相识的时候也是，她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他和她也会有一天，青丝结同心。可是终究是同床异梦。
她轻手轻脚起身，只是随手披了件外衣，来到桌案边，便开始写信。她从来不是春善没有心机的女子。在靖王府七年，她早已暗中培养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因为很多事情身不由己。或许是她要的太多，可事实上，她只是想好好守着这一份幸福，哪怕虚幻缥缈。
写完密信，小心翼翼将信封好，沈朝露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来。当年她离开沈家村的时候，那个孩子不过八岁，又一直是一副傻傻的天真模样，也不是没有感情，毕竟是自己的十月怀胎、亲生骨肉。当时诸多不忍，狠了心才能孤注一掷地离开。却不知这孩子竟可以仅凭一个侧影便将她认出来，还差一点闹起来。那一瞬间有多么恐慌只有她自己知道，可是沈颜夕已经是死去的人了，她怎么能是他的母亲？她是沈朝露。所有的秘密，早就应该随着那个人的死去而被彻底掩埋。她深吸一口气，庆幸当时当机立断，将东祺赶了出去，才没有被王爷晓得这件事。
一旁的烛火幽幽燃烧，烛泪斑驳，她盯着虚空处看了良久，久到眼睛发酸，险些要落下泪来。如果可以，她宁愿他不是靖王，而自己能早早的便遇到他，那么两人是否可以真正重头开始，不问名姓，从此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她拭了拭眼角，像是抹去了那滴本不存在的眼泪。然后轻手轻脚打开房门，此时天蒙蒙亮，不过靖王作为一个闲散王爷，每日总是日上三竿才转醒，因此沈朝露并不担心他会突然醒来。
房门外，身边的大丫鬟如素已经等在了门口。
“需要奴婢为您更衣吗？”如素垂首问道。
如素是她一手培植起来的大丫鬟，从她刚进王府到现在，整整七年，是她在府内最为信任的人。
沈朝露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径直将袖中的信放到如素手中，轻声道：“快出府去找苏岩苏夫子，把这封信交给他。切记，不要让王爷的人看到。”
“是。王妃放心。”
如素离去后，朝露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回过神来。阁楼之下有一片小小的竹林，她对竹子并没有什么喜好，甚至私心里认为这片竹林挡住了阳光，可是这却是有一个人所喜欢的。“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靖王曾经这样夸过她的品味，认为她品性高洁。可她不过是个再世俗不过的女子。她想着，然后笑起来，轻轻掩上门，回身慢慢向床边走去，拖着慵懒的身子爬上了床，像一只猫似的靠在身边的靖王背后。
靖王熟睡未醒，只是翻了个身将沈朝露抱在了怀里。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朝露夕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