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遗臣灭族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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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遗臣灭族案（一）
子时的夜本该是洋洋洒洒的白雪肆意的舞台。但在夜生活丰富多彩的神都之北却伫立着两座灯火通明各照一方天地的建筑。其一自然是平康坊里声名远播的燕子楼——一处风花雪月的妓院，再者也是名震神州但并不怎么招人待见的大理寺——一座核天下刑名的官署。
这夜大理寺里的披经阁更是特意多添了几根蜡烛，寺卿尉迟真金独自一人，和衣坐在案前，他甚至来不及活动了一下已有些僵硬的上半身，只是伏案挥毫一笔一划在奏本上写出正楷。
前几日让整个洛阳闹得人心惶惶的人贩拐卖案已经有所定夺，而此时他是在准备赶在明日限期之前要呈给天后的案情报告。
腊月，又是深夜，风藏着雪比平日更加嚣张地咆哮着，因为是不建南墙的阁楼式建筑，所以点点烛光摇曳着但很快便禁不住寒风侵袭，忽地熄灭了。
但就是在这么一个风声和呼吸声大作的夜，尉迟仍能耳尖地察觉阁楼外围奇怪的窸窣声。他当即碧眼上瞥，顿住了笔。
那上好的紫毫笔一下子被滚滚衣袖甩至半空，一串墨珠飘飘洒洒，顷刻绽放在竹席上。他步步生花，化作一抹虚影瞬移至阁外同时反手去拔刀，宝刀出鞘迸出一道寒光——惊走了前来偷食的两只野鸟。
“喀嚓”尉迟利落地收刀走近雕栏，触手的栏杆砭骨地严寒，这么冷的冬夜竟然还有小鸟前来觅食，这该是多么无可奈何之举。他远远还能看见两抹黑影互相纠缠着融入夜色之中，不再分明。凭栏远眺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台上几乎没被动过的点心，他伸手稍稍用力将藕饼碾碎放回盆中，回屋继续写他的公文。
片刻门外又传来恼人的三下敲门声，掌事的邝照在得到一个鱼形纸镇破门而出砸在他身后的墙上摔个粉碎的回应后，还是不能司空见惯，深吸一气徐徐推开门时捧着茶水的手还止不住地在抖。
“大人，不如先歇一会儿，喝壶皇后娘娘赏的雀舌茶提一下神吧。”
尉迟没有看他，只是不清不楚地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
“子时了，大人。”
“好，”尉迟这次抬起头，用蓝色的眼睛紧迫地盯着邝照的表情，“把它倒掉。”
邝照迟疑了一下，还是应许着退了出去。
尉迟一直看着他的身影直到消失，嘴角勾起了弧度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低头，他继续他的工作，仿佛刚才的顽鸟和尽职尽责的下属都与他无关。
旦日，含元宫正殿。
尉迟真金抱拳站在殿中央，龙椅上高坐着的只有武后一人。也许是因为早朝尚未开始，又或者是面对的是尉迟真金，所以武后仅着了一件用墨线绣有牡丹的湖蓝色襦裙，并不是一般臣子眼中神圣不可侵犯的临朝正装。
武后安坐在龙椅上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但台阶下的尉迟只好把头低的更低，两眼死盯着花纹复杂的地毯，一抹绯色爬上他的耳廓。
“呵呵，”武后故意笑出声，不出所料看见尉迟身形一震，“本宫已经批阅了爱卿的奏折，觉得尚算满意。”她顿了一下，偌大的宫殿里都回荡着她的绵长的尾音，“只是不知爱卿自己如何评价大理寺这次的办案行动？”
“大理寺上下全心全意，竭力缉查真凶，助天后分忧，在所不辞。”尉迟应得飞快，但吐字清晰有力恰当地一表决心。
武后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英气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你倒是越来越像前朝那些老臣一样会耍嘴皮子了。”
“臣，不敢。”
“哼，你不敢不代表别人不敢！”武后忽然拍案而起，腰间的金饰互相撞击击，叮咚作响得毫无征兆。尉迟将嘴唇抿成一条线，硬着头皮接下武后在前朝受的气。
不过，他心里倒是安定了几分，皇后会在他面前发脾气代表她现在还算信任自己。
“你知不知道不仅是群臣之中，就连民间也有言说本宫乘圣上龙体抱恙，表面代之议政，内地里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长曹操之奸邪！”
“只可惜，曹操是一代铁血男儿，而本宫只是一介女流之辈。”
说到这里，她明显停了下来等待着尉迟的回应。
“圣朝繁荣安定，天后巾帼不让须眉，实在没必要和乱世逼迫下的枭雄曹操相提并论。”
武后笑了笑，又重新坐下，“对了，你看我都忘了，曹操可是降服过爱卿一族呢，也算大半个仇家。”
“自古成败论英雄，鲜卑族臣服于强者是天性使然。况且臣是由天后一手栽培，圣朝之优渥非结草衔环所能上报。”
武后的视线毫无保留，直勾勾地盯着尉迟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脸，半响高声说了一句，“好”，便命人将一本奏折在尉迟面前展开。
尉迟微微扫了一眼，立即绷紧身子不敢动弹。
“读出来。”武后看似轻描淡写，但尉迟是习武之人最懂这气息急喘急缓背后所预示的风雨欲来之势。遂几乎是压着武后的尾音，屈膝跪地，“臣，不敢。”
“读！”武后命令声之凛冽竟然惊动了守在殿外的宫女和侍卫，门外传来腿脚奔走之声，贴身的女官推开殿门想要喧问武后是否有什么异样，但当即被武后一句，“狗奴才，本宫与大臣议事岂有你参和之理，还不快给我滚出去！”吓得俏脸煞白，浑身打颤，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武后喷火一般的视线又回到尉迟身上，尉迟只好压低了嗓音，但一字一句依旧字正腔圆，听得人毛骨悚然“王者立后，配天地，象日月。匹夫匹妇尚知相择，况天子乎？然陛下废精良贤淑择亡国祸水，岂意欲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乎？臣每见铮铮铁骨仰猥妇之鼻息，唯其马首是瞻，长恨苍天何以此辱灭我大唐江山乎！不从三良不守妇德者尚不如市井之婢妪，不服三纲不操五常者尚不如亡国之贱俘，以此为后尚使我朝元老兔死狗烹，使此为辅政必使宗庙其不血食乎！···”
殿宇里的空气像是被凝结一般，死寂般的沉默让尉迟有种度秒如年的苦郁。
武后终于说，“你可认得这字迹？”
“臣，惶恐。”
“惶恐？呵，当日你与此人营外议事时何以见惶恐之态！”
“天后——”
“住嘴！我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认不认得？！”
“认得。”尉迟而后又稍作补充，“此人从一品太子太傅方孺是家父尉迟恭的旧友，尉迟恭举宴必邀之。”
武后似乎对尉迟的多话没什么抵触之情，反而循循善诱地问下去。“还有呢？”
“···天后与圣上并称二圣举行封禅仪式当晚，他的确曾私下质问臣为何弃恭之威名而不顾一心帮扶天后。”
“那你如何回他？”
“识时务者为俊杰，况臣为天后谋事乃天降之任家父并无异议。”
“很好，所言具实。”尉迟看着武后露出的满意的笑容，心道天后你果然从不尽信于人。
“此人在与你长谈之前已经上书面圣，你方才读的便是他的谏文。上谏此等陷本宫于大不义的谬奏居然还嘴硬跟本宫讲什么气节！夷十族也不为所惧是吗，好，本宫就遂了他的意！”
说罢，武后一扬锦袖，脸色也嗖地冷了下来。
“大理寺卿尉迟真金听旨——”尉迟当即抱拳屈膝半跪，“昊天有命，皇王受之：从一品太子太傅方孺，身居高堂，而不思经邦治国，两肋锦绣，而不为社稷出力，反四散谣言，搬弄是非，欲颠覆我大唐江山，搅天下之大乱而后快，言行之恶劣，遗患之深重，罄竹难书。今奉天皇之重托，力挫此等獠畜，遂夷其十族，劈棺鞭尸于市口，命大理寺卿亲任监斩官，旦日午时行刑。同时，凡朝中字表带方者，皆改为犯以示警戒，不服者全数流放充军，终身不得亲近神都半步。凡市井字表带方者，皆没收财产，嫡子施以黥面以示辱垢，不服者就地问斩。”
“臣——遵旨。”
无论黑白，无论循酷，你说得出，我就做得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我，仅是你一个人的奴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遗臣灭族案（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