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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见蓼官触景伤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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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翠手下除了之前卖到妓院的蓼官儿,就剩她和菱官儿了,其余都是刚采买来没多久的小丫头。对于蓼官儿,崔月琳也不过听说,她穿来的时候,蓼官儿已经被李金翠卖出去了。而对这个菱官儿,原身自恃身份,似乎也不甚和她交往,平时见面也就一二句话的人情。崔月琳穿过来后一直病着,菱官儿得空也帮她照顾崔皓,崔月琳见她秉性不坏,倒比原身待她更亲热。
唱姐儿挣钱都不容易,并不轻言相借。这会儿见菱官儿开口就借钱,怕是真有难处,一时忘了自己的烦心事,忙问她究竟。
菱官儿便把白日里出去打茶围,听到关于蓼官儿的事儿说了。蓼官儿自从被卖到妓院,因为有几分颜色,点她的人很是不少。老鸨本就嫌她身价高,见有利可图,命她每日不停接客,连每月那几日都不得休息。妓院的鸨母比这些私窠子的妈妈狠厉的多,手下的妓-女流水一般过,嫖客只要有钱付账便好,哪里管什么三教九流,干净与否?蓼官儿不过半年就患了病,鸨母见赚的够了,随便把她丢到后院的破房子里,此时正是奄奄待毙的光景。
菱官儿和蓼官儿是一起被李金翠买进来的,感情自然深厚些。这会儿听她出了这样的事,如何不着急难过。只是李金翠平日就盘剥的狠,衣衫首饰都是有数的,典当不得,包她的客人又刚离了县里,她手里更无甚余钱可用。
崔月琳听罢,叹了口气,转身回自己屋拿了二两碎银子给菱官儿,道:“我也不多,还有皓哥儿要吃药,你别嫌少。”
菱官儿含着泪,忙不迭的点头,“尽够了,尽够了。”说完胡乱塞到怀里,拔脚就往前院走,却被崔月琳叫住。她见菱官儿花容惨淡,又心慌意乱的,这样出门如何不被李金翠看出苗头?忙问菱官儿借什么话引子出去。菱官儿听了这才省过事来,茫然的摇了摇头,一副没甚么主意的样子。
崔月琳道:“天色不晚,我要去何记取衣裳,一道走也便宜。”又对菱官儿道:“快回去梳洗,你这样子被她见了,怕是瞒不住的。”
菱官儿口中称谢,擦擦眼泪自回去梳洗换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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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事耽搁,等到两人出门,天已经黑透了。蓼官儿所在的怡香院在南城另一边儿,离胭脂巷这片有些距离,崔月琳到底不放心菱官儿一个人,遂与她同去。两人在街边雇了辆小马车,不多时,便到了怡香院后院的一个角门。
菱官儿似乎熟门熟路,敲开角门,一个相貌伶俐的小子露出头来,见菱官儿带着个面生的女子,一时有些犹豫。菱官儿忙说都是蓼官儿的老相识,又塞了一小块儿成色银子过去,那小子才让开。带着两人到了一处破房,叮嘱她们不可盘桓久了,这才下去守着。
菱官儿等不及推门而入,崔月琳跟在后面。一进屋子,阵阵浊臭之气迎面扑来,熏的二人几乎当场吐出来。屋子深处,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是谁?”
菱官儿循着声音跌跌撞撞跑过去,边哭答:“姐姐,是菱官儿来看你了。”崔月琳燃了一碗油灯擎在手里,也跟着过去。借着灯光一看,吓的她几乎把灯碗扔掉。
床上的蓼官儿骨瘦如柴,脸颊潮红,呼吸沉重。露在被子外面的脖颈和手臂上生了好几处杨梅状的大红疮,有的已经腐烂如臼,豁着淋漓的血肉,流着黄色脓水,散发出骇人的气味儿。她勉强睁开眼睛,恍恍惚惚的辨认了一会儿,才喘着道:“菱官儿,好妹妹,我……我不是做梦吧?”
菱官儿拼命摇头,见昔日姐妹如此光景,一时失了理智,就要去握蓼官儿的手,忙被崔月琳紧紧拉住。只好啼哭着道:“姐姐,你如何到了这般田地?好狠心的鸨母,我去和她理论,必要请个郎中给你,银子不用她出,总得先治好了你的病呀!”
崔月琳看得不忍,嗓子堵得难受,说不出话来,只得在一旁点头。
蓼官儿浑浊的眼眸在崔月琳脸上一轮,半天才道:“是琳官儿啊,多谢你和菱官儿来看我。”说罢苦笑了一下,对二人道:“别傻了,我不过……不过是她赚钱的物事罢了……赚,赚够了就丢开,哪里还肯为我请医问药?这……这脏病不是一时半刻……能……能好的,你们也,也别费心了。且好了……又如何,再过那……那生不如死的日子?”
菱官儿听了哭个不住,崔月琳也不由流下泪来。
蓼官儿倒来安慰她们,“别哭,你们不知道,我现在快活的很呢。不用……不用再受老鸨龟公的打骂,也不用忍着……忍着恶心伺候那些畜生。我自己躺在这儿,想想小时候被拐之前的事情,还有咱们在一起的光景,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也不难熬……”
她见菱官儿哭的悲伤,有心去替她擦泪,又想起自己的病,恹恹的收回手去,“两位妹妹,姐姐临死前求你们件事儿。我这病不干净,她们定是要一把火烧了我去。你们把我的骨灰收着,也不须埋,只撒在香河里,香河水通着海,我要远远的离了这腌臜地方去!”她说了这许多话,喘个不住,最后阖眼低声喃喃自语, “女儿家命苦……下……下辈子,投胎做……做了猪狗,也好过……好过如此……”一番话说的言言血泪,字字诛心,直听得崔月琳心口发疼。
菱官儿擦干眼泪,又小心喂了蓼官儿一盅冷茶水,还要再说些别的,这时听窗外那小子来催,竟是片刻不容耽搁,崔月琳只得拉着半身瘫软的菱官儿出来。又给了那小子一块银子,叮嘱他时时给蓼官儿送些茶水进去。那小子忙不迭的应了,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耐。崔月琳见了,却也无计可施,权当安慰菱官儿罢了。
见了蓼官儿这个光景,崔月琳也没心思去取衣服。两人默默的坐在回程的马车中,菱官儿倚着木窗幽幽道:“琳姐姐,我们的命好苦。从小要么被拐子拐了,要么被家人卖了,或者像你,不得已自己卖了自己,进了这万恶的地方。妈妈打骂着长大,正是青春之时,却要任人攀折。等到恩客都丢开手,妈妈也捞够了本,我们又全无着落时,怕又要被卖进这样的地方,受尽折磨死去……”
崔月琳前世的日子,清平自在,无忧无虑,何曾见过这样的人间惨剧。不由又记起李金翠之前的话,想到自己的处境,心中登时被恐惧、憎恶、愤恨、苦涩、愁闷塞的满满,一时竟说不出什么个滋味。
回到胭脂巷,崔月琳见门口挂着“李氏三艳”的大红灯笼,恨不能一把曳下地来踏碎了干净。和菱官儿分别,崔月琳慢慢走回自己的小院子,弟弟崔皓正满眼焦急的等在门口。见她脸色惨淡,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姐,你去哪了?可是她又为难你了?”
崔皓今年已经十岁,却长的瘦弱苍白,巴掌大的小脸上只看得到一双黑眼睛。最近天气凉,他夜里又有些犯咳嗽,睡得不踏实,下眼睑便有些发青,嘴唇也脱了皮,看着有些可怜。
崔月琳想起自己刚穿过来卧床那会儿,吃饭吃药,洗头净面,他事事亲为,不假人手,就是更衣如厕,他也守在外面,生怕出什么差错。自己痊愈了,崔皓却瘦了一大圈儿,到现在还没补回来。她心里猛的一酸,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无依无靠,怕只有这一个人对她是全心全意的好。想起自己从前的家人朋友,又想到自己现在孤立无援的处境,加上刚才见到蓼官儿的惨状,一时情绪汹涌,控制不住大声哭泣起来。
“姐,都是我拖累了你,不是我,你也不能落在这胭脂巷里!都是我害了你!”他与崔月琳自幼相依为命,感情深笃。一想到若不是自己那时犯病,姐姐哪里会沦落到此。这几年吃药比吃饭还多,身体却仍旧孱弱,喘证年年春天都要复发,真不知何日才能病愈长大,为她顶门立户,遮风避雨。思及此,不禁痛彻心扉,也跟着哀哀恸哭起来。
两人抱头哭了一阵,崔月琳心绪渐平,慢慢止住悲声。她揽过崔皓,轻抚着他小小的头顶,又擦干他眼角腮边的泪珠,点着他红通通的鼻尖儿勉强笑道:“亏你是个男孩子,竟比我还爱哭!难怪最近雨总是下个不停!”嘴上说笑,心里却盘算着:现在还不到最坏的情况,只是明天晚上赴宴,少不得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应对。不管怎么样,这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